《入破·柳营曲》章鹤柚

26、回家

　　江水波涛汹涌，他们往上游走，挑了一段水流不那么急的地方。

　　阿白：“就这里吧，这里应该能看到她想看的景色，‘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江对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他们往里走了没多远，在一棵三人合围那么粗的老树下停住了脚步:“依山傍水，老树庇荫，就这里吧。”

　　阿白蹲下身，石头和树枝交替使用，和路云和轮流，在树下撅了个很深的土坑，把玉镯、锦囊、信纸还有莫夫人给的耳珰统统放了进去。

　　这是他们目前所得的一切与陈姑娘有关的东西。

　　无论葬的是什么，都不过是活人的一点念想。

　　“陈姑娘，来世可一定要好好珍重自己。”阿白道。

　　放完东西，撒下一把土，就可以填埋了，依然是轮流劳作，很快坑被填平，阿白用手拍了拍实，临走前想起了什么，捡了块尖锐些的石头在树干上刻了一朵梅花，她扔掉石头，拍拍手上的尘土:“此处只有我们二人知晓，寻此印记，以后常来看看吧。”

　　路云和扇着扇子朝她微笑:“听你的。”

　　青山依旧，故情难容，踏江去，痴情错付，来世绝不动情肠。

　　离开永驰江，一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于翌日天色大亮时回到旬阳城。

　　街上嚣声依旧，他们还了马匹，朝瓦子里去。

　　阿白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沉重，在外游了这一遭，见过壮丽河山、广阔天地，便愈发厌烦起喧嚣尘世，越靠近桂香棚那种束缚感便越强烈。

　　她仰脸望向桂香棚门楣，景色依旧，她心头发沉。

　　一趟旅程颠覆了阿白以往所有认知，她知道，这次回来，自己与母亲不可能再像从前。

　　她缓步迈上台矶，拉门之前，不知为何，心头杀意四起，在门前站了很久，双手缓缓抬起，握住门环，毅然用力，大门缓缓敞开。

　　然而一阵细风卷起花瓣，打着旋擦着阿白衣角而过，发丝向后轻扬落下，迎接他们的却是遍地狼藉……

　　阿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怔片刻，直到她确认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

　　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靠着本能的驱使穿过穿廊，满院狼藉，像是被马蹄尖刀掠过之后剩下的废墟，已辨不出桂香棚原本的样子…

　　花圃中花草被拔干除尽，地皮青一块白一块裸露在外，泥土外翻，桂花树树枝被尽数折断，只剩孤独一根树干，树干亦被砍得歪七扭八，树下石榻碎成大小石块无数，红木秋千架倒在废墟之中...

　　阿白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这里经历了什么，她此刻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院中人是死是活，此刻又在哪里？

　　她下意识要往后院去，刚要迈步，被路云和拉住胳膊:“等等。”

　　他声音低沉短促，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院内，把她拉到身后:“院中杂乱不堪却安静异常，小心有埋伏。”

　　阿白的心悬了起来:“他们…不会有事吧？”

　　“先不说这个，我们先保护好自己，退。”

　　桂香棚入门这条不宽不窄、不长不短，被庄任氏改成茶棚的走廊，反倒给足了他们反应的时间。

　　路云和拉着阿白缓缓退出门外，下一瞬，路云和似有所感，他以肉眼几乎不可察的速度转身，把阿白几乎是甩到身后，与一柄短刀擦脸而过，铁器森冷的白光映亮阿白的眼角。

　　还不待她站稳，几个袒胸露臂，手握宽刀的蒙面人就自四面八方拢了过来，大臂上奇形怪状、森然可怖的刺青晃人眼目。

　　路云和不认得这些刺青所属何派，但他们的衣着打扮显然非贼即匪。

　　路云和上前两步，抱拳道：“不知桂香棚何处得罪了诸位好汉，要遭此横祸？”

　　人群中走出个毛发旺盛，髯鬓相连的彪形壮汉，扬声道：“桂香棚店大欺客！当众殴打戏客，我们没杀人都算好的！”

　　他胸腔里仿佛装了一尊重金属铜钟，声音低沉、顿拙，却又有仿佛能穿透一切的力量，震人心魄，似巨山滚石般锐不可当。

　　“桂香棚从不欺客！”阿白急于辩解，竟一时忘了害怕。

　　路云和看她一眼，她忙闭上嘴，乖乖藏回他身后。

　　“没有？桂香棚卖的就是庄阿白那块招牌，她却连个面都不露，被人揭穿还要□□伤客，天理何在！”他说着，将刀一横，直指桂香棚门侧的花招子。

　　花招子乃是戏院告示，上陈戏名和各色角名。

　　阿白视力极佳，站在当地眨眨眼便能看清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她看见旦角一列写的正是她的名字。

　　“这、”

　　银屏怎么说也是戏院的老人儿了，怎么连这等级错误也犯。

　　阿白：“这应是院中人弄错了，那院中人□□伤客一事，又是从何而来？”

　　壮汉重哼一声，大手一挥，早有数人两两一组准备好，得令后，各抬一具被白布蒙盖的尸体来到中间，整齐排列在阿白和路云和脚前。

　　壮汉手起刀落，把刀往脚边地里一插，自怀里摸出一张纸展开，纸叠起的状态就是厚厚的一沓，展开来更是巨大一张，一个八尺壮汉，要将双臂彻底打开，才能展平纸张。

　　路云和和阿白上前两步细看，见上面横七竖八，毫无规律的堆满各种人名符号。

　　“你们可看清楚了！此乃昨日八十余名戏客联手所签的联名状，又连夜送到我寨中，请求我们出面扫平此事，我追风寨虽非白道，却也不曾抛弃良知，做的也都是劫富济贫的买卖，百姓既有难，我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既接了这联名状，便要肃清此事！”

　　壮汉将联名状啪的一合，中气十足，大喝一声:“今日，定为他们讨回公道！兄弟们！上！”

　　“且、”路云和一个慢字还没出口，便听到一声铿锵有力的“我看你们谁敢！”

　　路云和一惊回头，阿白竟不知何时跑到台矶之上，大张双臂拦在门前，忿然作色：“想进桂香棚，那便从我庄阿白的尸首上踏过去！”

　　路云和无可奈何地闭上眼，他当初之所以赏识她，就是因为她身上那独一份的胆识，可是现在…这胆识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

　　只见那壮汉大笑一串：“原来你就是庄阿白，我们正愁找不到人呢，你倒是挺自觉，兄弟们！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