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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旁支庶子(小修) ...

  •   三月九,春闱揭榜。

      皇榜张高墙,墙下列兵护持。一丈之外围着层层百姓,人影幢幢拥拥搡搡,各个垫脚翘首,视线紧紧凝着在皇榜之上,搜寻着自家名讳。

      “诶诶,借光借光。”

      海家小厮侧着身挤入人潮,只匆匆抬头瞧了一眼,便转身往后撤。他旁侧之人见状,拍了拍他肩头:“小兄弟,瞧你还年轻,明年接力定能名列其中。别丧气。”

      海家小厮笑了笑,拱了拱手,“兄台误会,我家公子列一甲,这才未多搜寻。多谢兄台好意,我得赶回去递话去,告辞。”

      那人面上讪讪,干笑两声,待人消失在眼前,他仰面瞧向高榜上一甲名录。

      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分列:段锡川、颜修、海复一。

      那人眯了眯眼,摩挲着下巴,思量着那小厮口中公子是何许人。

      .

      皇城内,禧云殿。

      日影将歇,余晖撒落。

      宫中侍女推开寝殿宫门时,昏黄夕华铺落满地,不过一瞬,门扉紧阖上,光华流散。

      宫娥脚步细碎,罗裙微扬,一行十余人手中皆持盘,捧着层层累叠的画卷。

      她垂首入殿,面上一派恭敬,脚步在美人榻两步前停下,她微微抬眸瞧了一眼,榻上美人慵懒,云鬓轻散,侧身倚靠着黑檀雕祥文凭几,腿边敞开着一卷书目,她暗暗扫了一眼,图文并茂是卷话本。

      她垂下眼,福了福身,道:“殿下,圣上又命高内官送来一批画册,又说.....这已是最后一批佳俊,若还不能入得殿下眼睛,圣上便要开始思量邻国王子储君了。”

      荣祯浓密羽睫轻轻颤了颤,从话本上抬起眼看过去,见她几人手上托盘卷轴堆得满满当当,一时眉间轻皱了下,而后垂下眼帘,指腹轻轻摩挲了下纸页,翻动。

      “展开瞧瞧。”

      竹凡听了,当即着人将画架移来,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卷,缓缓展开,悬置在画架上。与画卷一并送来的,还有一本名录,里面详细记录了画像之人的家世、品性、才貌、经历等等。宫中侍女识字不多,这品读的活便落在了竹凡头上。

      她立在画架旁侧,细声慢语一字字道出。

      荣祯偶或抬眼,漫不经心地掠过,目光又垂落在手上话本。只待竹凡读罢,她才微微抬手,示意换下一人。整个过程中,眼皮未有丝毫掀动。

      眼瞧着托盘上画卷渐次清空,竹凡心中生出几丝忧虑,眼神几次飘忽向荣祯的方向,一来二去,嘴上便读错几字,听来磕磕巴巴。

      荣祯眉峰稍挑,不及抬眼便听得耳边竹凡犹疑提醒道:“殿下,只余三人画册……”

      她眉心微紧了下,肩膀沉了沉,而后慢慢抬眸,目光落向画卷。

      画上之人一袭白衣静立树下,身姿昂藏,眉目舒朗,手上正拿着一柄折扇拂落肩头落花。

      “这位是陆礼山,陆公子年二十,世出常山陆氏,不过是陆氏旁支,同首辅陆怀常陆大人勉强称得上一脉同宗。”

      竹凡瞧着荣祯眼中闪过一丝惊绝,她忙补充道:“他虽是旁支庶子,却在此次春闱中跻身二甲前十,品性谦和又兼具才情。陆公子见识广博,年少时便随父游历,三年前亲书一本《淮阳杂记》,载录各地风土人情、奇异见闻。”

      荣祯眸光轻闪,细微呢喃一声:“旁支庶子......”

      父皇怎挑出这般一人到她面前?

      她思忖片刻,随即合上话本,指节轻抬虚空点了点。

      “便他了。”

      .

      七日后,琼林宴。

      此宴设在宫中林苑,时值三月,杨絮纷飞,枝条舒展红英初绽,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馥郁芬芳。

      宴上,皇帝落上首,其下依次纷列朝中大臣,再次便是本次春闱入名的新晋才杰。众人品茶赏英,偶或诗兴大发吟诵几首,偶或皇帝点出题名,众人纷而论道。欢松洽然,一派和谐。

      过三巡,众人离坐,缓缓移步游园。

      江序行在皇帝身侧,眉眼低垂,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阴云。荣遒北侧身回望一眼,朝身后众人扬了扬手,“朕有些乏了,众卿家尽兴赏玩便是。”

      言罢,众人躬身谢恩,三两结伴而散。

      “季久。”

      荣遒北出声唤住转身后撤的江序。

      他脚步一顿,缓缓回过身,谦恭:“陛下。”

      荣遒北捋了捋须,眼中含笑,“你小子究竟属意何许人家的女郎?我同你姐姐思谋几宿都未猜个准。”

      他话稍一停顿,又道:“几多时日过去也未见你有何动作。既已得了旨意,便着紧上心些,快快将人迎进门。若是不通媒妁之礼,便交予皇后来办。莫要拖拖拉拉怠慢了人家姑娘。”

      江序垂耳听着,面上轻笑了笑却不达眼底,“陛下,微臣只怕贸然上门多有冒犯,陛下容臣再细细思量一番。”

      荣遒北眼中闪过兴味,他朗笑几声,“你小子瞧着粗野,却是心细如发。只是......怎却如此畏首畏尾,”他摇了摇头,“不似你平日做派,莫不是人家女郎尚不明晓你心意吧?”

      江序身子微僵,面上笑意倏而凝滞,而后轻扯出几分苦涩,有些无奈道:“陛下真是……惯会捅人心窝。”

      荣遒北一愣,低声斥道:“真是个愣头青,石头尚且都比你开化。合着你竟是一头热?就敢管朕求旨赐婚?”他似想到什么,眉心紧了紧,凑近悄声低语,“……可是良家子?若……你姐姐可不饶朕。”

      江序眼眸沉了沉,唇边轻抿,而后缓缓点头:“陛下放心。她家世清白尊贵,不是微臣可随意折辱的门第。若女郎不愿,微臣也必然不会强求,届时自会将圣旨归还。”

      荣遒北见他面色凝重,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轻叹一声,“朕却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年岁不小,好容易有个属意的……若你真心喜欢,便告诉朕,朕来替你出面周旋。”

      江序眸光微凝,而后缓缓抬起眸子怔怔看向皇帝,轻缓勾了下唇。

      良久。

      他复而垂落眼睫,浅浅道:“微臣深谢陛下。”

      .

      高佥受命引荣祯步上高台,凭栏远望便是林苑。

      高佥立身旁侧,抬手指了指湖池旁三两人影,“殿下瞧,那青衫公子便是陆礼山。”

      荣祯视线顺着看过去,湖边两人似在争论什么,唯独那个陆礼山,抱臂倚靠着假山壁,面上扬着清浅的笑意。

      一袭青竹映月圆领宽袍,腰间紧束显出挺拔身姿,头微微偏着,眸光淡淡,瞧着二人分辨,姿态从容随性,唇边始终噙着似有若无的一抹笑意。

      “陆公子虽是旁支庶子,生长在山野田间,但他的品性。陆氏治家规矩严明,族中晚辈无一不洁身自好,收心养志,殿下可以放十足的心。”

      荣祯正瞧着,却见那人倏而偏过头,抬眸回望向他。

      不期然间,四目相对。

      陆礼山瞧着楼台上一抹绯色倩影,又见其身后由内官高佥侍奉着,不想也知是华阳殿下。他眼神定定回望过去,而后端直了身子,朝华阳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

      荣祯抬手以帕掩唇,轻轻颔首回应,随即转身离开。

      湖边,余外争论的两人忽而见他端正,都猛得止住了言语,而后赶忙回头补上礼数,可起身时眼睛一瞧,周遭哪有什么人,不由疑惑出声:“礼山,方才可有贵人经过?”

      陆礼山掩唇轻咳一声:“并无”,只是视线仍追随着余光中的一片衣角。

      “那你胡乱瞧什么?”胡治觑他一眼,抬手将他拧来,“你来评评,若是涝灾,赈济百姓重中之重的究竟应是何事?”

      .

      高佥从旁躬身引路,暗暗打量着荣祯神色:“殿下以为如何?”

      荣祯羽睫轻动,面上淡淡,缓缓启唇道:“品貌端正,气度不凡。”

      高佥面上一喜,眸光倏而锃亮,他痴笑一声:“如此,老奴便可回禀陛下了。”

      .

      回禧云殿途中,必然经过时毓湖。

      如今湖面上春景盎然,水中鱼儿欢腾嬉戏,已全然不复冬景萧瑟。

      却方踏上廊桥时,身后便传过一道声音。荣祯回首,见海复一匆匆而来。

      他一袭云衫织锦暗纹锦袍,腰间坠着一枚玉牌,其上雕一只青雀,栩栩如生,鲜活如常。

      他走上前时,玉牌随身姿晃动,在日光下闪现出灵动光泽。

      荣祯垂眸瞧着,有片刻失神。

      彼时,她因高热陷入昏迷,眼前闪过的便是这枚青雀。

      “祯儿,”海复一眉间微紧,眼中隐含忧心,“祖父寿宴为何不告而别,可知如此行事难免会教祖父心忧?”

      荣祯回神,轻抿了抿唇,垂下眼,淡淡道:“既如此,便兄长替华阳同外祖告个歉罢。华阳身子不适,多留片刻忧心将病痛染去外祖。寿宴大喜,外祖年岁又长,华阳不敢冒险,便只能冒失了。”

      海复一微愣,她将错认下不假,语气却如此轻描淡写,与往常的谨小慎微全然不同,他心头划过丝丝缕缕异样的情愫,又很快掠过,了无踪迹。

      他上前一步,微微抬手欲抚上她发尖,“祯儿哪里不舒......”

      声音却戛然而止。

      荣祯后撤半步,不远不近,却刚好避开他伸来的手臂。

      海复一眼眸瞬间凝滞,而后划过几许诧异,又杂糅些许慌乱。

      片刻过后,他兀自哂笑,缓缓撤回手负在身后,“祯儿如今......是兄长冒昧。”

      话中歉意浓重,负在身后的掌心却慢慢紧攥成拳。

      荣祯别开眼,视线落向湖面,池中偶有锦鲤甩尾浮出水面,溅起圈圈涟漪。

      “复一哥哥,祯儿可否向你讨要一物?”

      她眸光不转,话音很轻又柔。

      海复一目光追随她的视线,又缓缓收回落在她素净的侧颜,缓声道:“祯儿但说无妨。”

      她纤长羽睫微颤了下,而后慢慢旋身,抬眸,深深望进他眼底,轻声:“复一哥哥可否将这枚玉坠赠予祯儿?”

      “......”

      海复一沉默,唇边笑意僵硬,“为何?”

      荣祯倏而垂下眼帘,声音略微沉闷:“表兄于这枚青雀,实则亦并无几分欢喜。如若不然,何不见表兄时常佩戴?”她稍作停缓,复而启唇问:“既如此,表兄将此物赠予华阳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迟早会另娶他人,又何必戴着与她相关的物件去会见新人?

      她也该做个了断。

      海复一眼眸倏沉,声音却放得更柔和了些:“祯儿莫怪。玉质清脆,这才仔细保管。既然祯儿欢喜,阿兄便将此物时时放在身边,可好?”

      荣祯喉间微涩,往日从前他也会这般柔声细语地哄她,却如今......

      她缓息一瞬,眸光冷下几分:“阿兄不愿割舍便罢了,华阳只当……”

      只当往日作浮云流光。

      轻烟消散,万事空。

      海复一听罢,眉心缓缓聚起峰峦,只觉她今日说不尽的怪异,一字一句牵动他心头莫名生出几分异样的涩意。

      荣祯摇了摇头,“罢了。”

      “阿兄,珍重,华阳就此别过。”

      她抬眸望了他一眼,垂首微福了福身,随后转身离去,不同以往,再未有一丝一毫留恋回望。

      海复一停在原地,直至她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转角才默默收回视线。

      他扯下腰间青雀坠子,指腹摩挲几下,眼中笑意缓缓降至冰下。

      .

      景明江畔,画舫船头连船尾,悠悠停靠岸边。

      荣祯搭过竹凡的掌心款款踏上地面,她随行在队伍尾端,不紧不慢地跟着。

      前面是皇帝与朝堂上几名大臣,而后便是后妃安嫔,与她并肩同行的还有几位达官内眷。

      她轻轻扫了一眼,随后移开视线。

      “殿下,圣上此行随侍的后妃,我瞧着怎么那么眼熟呢?”竹凡凑在她身边,小声嘀咕。

      荣祯无言轻笑一声。

      哪能不眼熟?

      安嫔——海氏宗亲。算起来,她还得称她一声小姨母。

      前脚折了虞贵人,后手便笼上圣心。

      到底是海家人,总有使不完的触手。

      她低眼瞧向竹凡,眼中多了几分打趣,竖起食指轻点了点她脑门,“你呀,这可不是八卦的地儿,谨慎着些。”

      竹凡哑然,她抿了抿唇,又轻声嘟哝:“既是陛下宴客,怎的还让殿下大老远随行至行宫陪着?”

      景明宫坐落于安阳城,江南水乡。如今已是盛春将夏,江畔燕雀双飞,枝头繁花团簇。安阳于上京之间自东北下西南贯通一条河道,顺流而下,不出一旬便可至安阳城行宫。

      至于为何父皇偏偏点名要她陪同......

      她眼帘微抬,远远见一人迎面而来,待上前时驻足朝父皇俯身行礼,姿态从容随意,面上噙笑却无半分谄媚讨好的意味。

      一身青衫广袖圆领袍,墨色淌溢,腰间坠一枚红线缠绕的平安环扣,尾端流苏轻闪。

      荣遒北朗笑几声,将人扶起,侧身向旁侧众人介绍:“陆家这小子在安阳混迹久,诸爱卿在此地若有什么不通熟的,尽管唤这小子来。”

      陆礼山轻笑着应下,抬眸时视线穿过重重人影落进荣祯眼底,他单手负在身后,身姿稍滞,朝她所在方向暗暗微一颔首。

      而后旋身,脚步落在皇帝之后。

      荣祯眸光轻柔闪动,眉头稍紧,而后缓缓落下眼帘,视线落向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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