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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线索提携在手 ...

  •   十一月十五日。

      眼瞧着时辰已过日中,育婴堂的人还没来取衣裳。

      娄引玉朝门外望了一眼,今日恰是个晴天,路上干净。想着多日不曾出门,也是时候备些日用。

      她将衣物叠好,堆进背篓里,拿过竹杖,摸索着朝街市去。

      拆下眼纱后,她的眼睛几乎失明,但比起刚醒那会儿好上许多,算起来已有两月。现如今勉强可做些普通的缝补。

      泉县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山林环绕,道路险峻,按理说堪称蛮荒,却靠两门技艺闻名遐迩:闽绣、提线傀儡戏。

      县里最繁华的地段当属金缕街,几乎十步一绣铺。无数走商将绣品远运,赚得盆满钵满。

      爹娘还没过世前,娄引玉就在这条街的红袖坊做绣娘。两月前一场无妄之灾,她的眼睛几乎瞎了,再不能做最精密的绣活,坊主便不由分说赶她离开。

      泉县育婴堂的女司事晓得她的境况,特向上头请准,把孩子们冬日御寒的棉衣交给娄引玉来缝补,一批做完她亲自去拿。

      眼下是到了时辰不见人,娄引玉才打算上门去交货。她不止一次来过育婴堂,轻车熟路。

      门前看守见是娄引玉来了,带她看路,进去找司事。

      “锦娘,娄娘子送衣裳来了。”

      堂上的妇人正忙着翻薄子,闻声抬头,忙瞥香炉,早烧尽了。她骇一跳:“已过日中了?引玉莫怪,妾身正瞧账簿子,着实忘了日头。”

      “不妨事,我也是想四处走走看看。”

      这司事名叫辛织锦,年过三旬,是个信佛吃斋的寡妇。她在乡里名声好,会做事说话,又略通笔墨,被选来做司事,人都称锦娘。虽说和引玉不太熟络,仍是处处帮衬。

      她麻利卸下引玉背上的篓子,边嗔怪自个:“瞧瞧我这记性,阿弥陀佛……引玉待会可要去外头瞧瞧?新官人来了,今早才祭城隍,午后有巡游可看。”

      引玉心上一动:“新官人?”

      “约摸再过一个时辰,那时我便随你去瞧瞧罢。想来锣鼓梆子一敲,热闹得很。你可用过饭不曾?”

      引玉虽还没过晌午,亦点点头。

      锦娘邀她再同吃一餐,话毕,又伏在她耳畔低声道:“往日那老县官儿走了,不知新人是何脾性,若他不与那豪绅勾结,你申冤便有门儿了。”

      引玉凝望堂上牌匾,攥紧了拳。

      事给应下了,引玉便留在育婴堂。正闭目养神之际,她听见稍大的孩童在嬉戏,笑声如铃,不一会就远去了。

      她和育婴堂的孩子都一样无父无母,不同的是早已过了无忧无虑的年纪。

      唯一的弟弟,在前几年招募里随军队去了西北,战事未停,没寄过家信回来。大家都猜怕是死了,但不跟引玉这么说。引玉的希望也仅仅如风中残烛罢了。

      用过饭后不久,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热闹起来,锦娘选了本佛经带上,给引玉添了件斗篷,一同往城关去看。

      日头真好,照得个个的衣裳都金灿灿的。百姓夹道探首,踮脚张望,等那仪仗慢慢过来。

      引玉隐约能瞧见颜色和形状,但总是很模糊,看一会就要眼疼。她努力眨眨眼,想尽可能看清。

      锦娘在旁高兴道:“前头马上的就是咱们新县官儿,多神采呀。”

      她合掌诵经,等待开路先锋和七星、土地、无常、皂隶、彩女一一招摇着旗子行过去。

      这些人物的扮演者穿的戏服,都是泉县有名的金苍绣。往日引玉做这种绣活最漂亮,如今眼睛坏了,连线也捻不好。

      大家都随仪仗涌过去,走遍四方城门。晚上巡游结束,城隍归宫。县令也换了常服,与民同乐。

      锦娘拉着引玉的手,叹道:“我瞧着他像是个好人,便找人拿金银去试探。所幸年纪轻,骨头还硬着。引玉,菩萨保佑你,总会还你个清白。”

      引玉随她亦步亦趋,这街上游人如织,稍不留神便会被冲散。

      再如何怨恨,县衙都用不管“家务事”、“邻里纠纷”来搪塞。她一个无父无母又无亲无故的瞎子,如何能让那为恶一方的豪绅张岁安低头?

      只有赌一把,将事情闹大。

      引玉拉住锦娘,定定看向她。分明已是半盲之人,这刻眼瞳却似鹰隼般锐利。

      她开口:“锦娘,我想请你配合我演出戏。”

      *

      城隍庙戏台是泉县最大的戏台,旌旗一展,灯火通明。台上常演两场戏:一出叫做“愿戏”,是给城隍爷的谢恩戏;一出叫做“鲁戏”,驱瘟神的。

      此时上头正在演愿戏,隔得太远,引玉只能瞧见模糊的影子,声音倒是很真切。

      傀儡戏,热闹散尽便是一场空。

      谁不像木偶一般,一切身不由己,逢场作戏。古人留有诗词可证:“线索提携在手,任俯仰低昂。”

      但若她去做提线的人呢?

      灯火映透引玉的眼瞳,她在高处不动声色地扫视,终于觉察了两个目标所在。

      一个是新官上任,少不了人巴结;一个是富贾豪绅,惯爱招摇过市。两人周围众星捧月,似乎他们才是戏台上的主角。

      引玉静静等待,寻找最好的时机。她一步步逼近,待走到最显眼的位置后,站定不动,假意观戏。

      脚步声落在耳中渐渐分明。

      一。

      二。

      三——

      “哟,这不是娄家的小娘子么,怎么着,一个人在这儿,那婆婆妈妈的锦娘不管你了?”

      聒噪的声音远远盖过台上唱戏,一字不落钻进她耳朵里。娄引玉用余光寻找另一个目标的身影,纷杂的光影混淆了视线,她默不作声收回目光,掐痛手腕,眼泪很快积满眼眶。

      “既然好全了,怎么不抬头瞧瞧你张大官人?这么多人,你偏来我旁边走,看来是终于想明白了吧?”

      引玉一眨眼,大颗眼泪滚下。她半是做戏,半是反胃,哆嗦着扯回袖子,红着眼眶转身要走。

      张岁安不依不饶,跟在她旁边,嬉笑道:“恼了不成?我可没说嫌弃你瞎,这越发有小脾气了。”

      他的小厮也在旁附和:“咱们少爷可是抬举你,别不识趣!以为自己多值钱不成?”

      张岁安就要上手来拉扯她。锦娘此时还没有来,引玉强作镇定。

      她往日不曾有对死的恐惧,直到那天在水榭台上,冰冷的湖水涌来,把她紧紧包裹,一直裹挟到无法求援的水底。

      每每再遇见张岁安,她总会不寒而栗。但今日一不做二不休,没有退缩的道理。

      张岁安挡住她的去路:“装什么装,你一个瞎子跑来看戏,不就是为了勾搭我吗?”

      周围百姓发觉此处的争执,有的驻足翘首观看,有的怕连累自己只敢匆匆一瞥。

      张岁安之前刚被张员外教训过,引了百姓围观,说不定下一刻就觉得没趣走了。

      引玉扬起手来,对着眼前人狠狠扇去一巴掌——

      手腕在空中被截住。

      “哎?想打我?瞧瞧你那身子骨,可别打一巴掌自己倒了。”张岁安嗤笑,唾了一口,“小娘子,看你有几分姿色才垂怜你,不识好歹的东西。”

      张岁安想轻薄引玉,她待他低下头来,才缓缓吐出一个字。

      “滚。”

      张岁安睁大眼睛,愣了片刻,不信这话是娄引玉口中说出的。待他反应过来,便冷下脸怒喝道:“给脸不要脸的贱人,我这样身份,在哪不能找十个八个相好?你二十好几还没嫁人,天生的扫把星,谁敢娶你?也就我——”

      正值张岁安一阵发作时,有人打断了他。

      “何人在此喧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线索提携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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