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在上》七阎

4、第四章

　　不待云静寒开口，林母已经自顾自的说道“你平日当注意些，毕竟将来清儿是要致仕的人，做妻子的也要处处留神，莫叫有心之人有机会搬弄口舌。”

　　看看，当初她对林清的痴心任谁不知，林母宁可信别人是乱嚼口舌也不会怀疑她暗通款曲，可见当初…她到底有多蠢笨，愚不可及。

　　“诺。”

　　回房的路上云静寒步伐缓慢，微微抬首蔚蓝的天空中白云散漫的游荡，五月的风拂面，春意尚未消褪，暑气隐隐酝酿，是个好时候。

　　【不过是个女儿罢了，又是罪臣的外孙女，何必管她死活。】

　　【你云家不是很傲气吗，不是不将我母子二人放在眼里吗，瞧瞧现在什么样了。战功赫赫的云远大将军，还不是跟一条丧家之犬一般。】

　　云静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林清即将参加科举，今岁他已然打着瑞亲王府的名号在外结交了不少官宦。

　　虽说大多数人都不甚瞧得上他，说好听点挂了个林氏子弟的名头，说难听点不过是瑞亲王府的管家。

　　毕竟算起来林清的爷爷只是当时瑞亲王的私生子且母亲只是娼妓所以勉强算个旁系，但深究起来，娼妓所生的子嗣又有谁敢打包票他的生父就一定是谁。若非当时那孩子因生病危在旦夕，那妓子跪在王府门口磕头差点将自己磕死。当时的瑞亲王又怎会让这样出生的孩子进王府大门呢？即便如此，瑞亲王也只准了林清的爷爷一人进了王府，随意找了个下人将这孩子养着，衣食住行却是不缺，但姓氏却也是跟着下人姓罢了。

　　直到林庭墨的爷爷袭爵之后见林清的父亲老实本分给了他王府的一个闲职，又因着他父亲在一次出行中救下坠马的林铮，致使他自己身受重伤也给他英年早逝埋下了成因，于是破格得以赐林姓。

　　如今他林清也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罢了，现下也不过是瑞亲王府一脉子嗣不旺，无人照拂他被如今的瑞亲王林铮请来暂理王府内务，再不济满朝文武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毕竟听说瑞亲王世子羸弱，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出现在人前，老祖宗又只是女眷，这位便是瑞亲王府的脸面。

　　已经五月，她得快些，再快些。否则…

　　一张张熟悉的脸在她面前闪过，最后…的画面，是未雨酿酿跄跄的扶着云远走到她跟前，递上一枚蝴蝶玉佩。

　　【这…是主子的遗物。拿着它，出城会有人接你们远走高飞，此地再也不要回来。要快…】扑通一声，她直直栽倒最终没了气息。

　　林庭墨拿命给她们父女俩拼出了一条路，可惜…

　　为什么…不惜以命相救…呢，小孩。

　　“小姐。”

　　云静寒一转身便对上海棠担心的双眼。

　　“您最近…怎么了。”方才云静寒脸上的那抹哀色让海棠再也无法忽视这些日她的变化。

　　自从那日醒来之后她家小姐好似变了一个人，再也不与她们嬉戏打闹，也很少开怀，整日深居或读书或发呆，时不时的流露出她读不懂的神态。前些日她只当是惊吓过度，但如今她家小姐不但没好反而叹气越来越频繁。

　　她可不是梨花那二傻子，小姐的变化她全看在眼里。

　　云静寒勉强冲她笑笑“没什么，不过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不说，海棠也不再问。她知道，小姐不想说的东西，没人能探的出来。

　　“主子，咱们这么偷偷跑出来是不是不太好呀。”

　　“什么叫偷跑，不过是祖母在安歇，我晚些时候再去说罢了。”

　　“那，瞒着未雨呢！”

　　林庭墨扭头瞪了一眼身后多嘴之人。

　　“你回去若敢多嘴，我便罚你一个月的鸡腿。”

　　先雪立刻捂住嘴，乖乖跟在她身后。

　　林庭墨回忆着关少桐强烈给他推荐的那家店的位置，行至路口她却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她正欲向身后的一个包子铺大伯打探，突然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衣衫褴褛，飞快的从她身前撞了过去。

　　“主子没事吧！”

　　“无碍。”

　　“站住！”又是三四个带甲护卫飞快的去追赶那少年人。

　　“唉，又进来一个。”包子摊的大伯叹着气摇摇头。

　　旁边的卖菜大婶闻言也是应和着“可不是，今儿上午我已经瞧见打死了三个了。”

　　“大叔大婶，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庭墨不曾见过这些景象，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这位小贵人有所不知呀，如今边境动荡，那些蛮子占去了不少城池，大肆烧杀，北方又逢雪灾，这些都是逃难过来的人。京兆尹下令不得放流民进城，擅自入城者杀无赦。”

　　林庭墨闻言眉头紧蹙，看了一眼被守城卫围着殴打的少年，拳头紧了紧。

　　“唉，主子！”

　　林庭墨刚到跟前，不及他动手，只见一个青衣少年跳出来，一手拎了一个守城卫将人重重丢了出去，又是一个扫腿撩到最后一个。

　　“什么人胆敢袭击守城卫，你不要命了吗！”

　　“本…少爷看是你们不想要命了！”

　　那三人拔剑便要往上冲，那青衣少年四下一看，随手便抓了身边水果摊的橘子便扔。

　　“待会补你钱！”

　　趁着守卫被砸的七荤八素的时候，她瞅准机会用力一脚踢上最前面那人的裆部。

　　第一个人彻底失去了攻击力，接着被她狠狠踢飞撞上了另外两个人，三个人滚做一团。

　　“哈哈哈，就你们这样还守城卫，连我府上看门的都不一定打的赢。”

　　少年人得意的拍了拍手，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转身准备上前赔那小贩水果钱。却忘记自己扔了一地的橘子，一不留神。

　　只是一瞬间，少年人险些摔得狗吃屎的动作被人从正面揪着衣衫稳稳接住。

　　还不等林庭墨开口，一个巴掌已经狠狠甩了过来。

　　“臭流氓！”

　　那青衣人一把推开她的手退出几步掩住胸口，整张小脸肉眼可见的红到耳根。

　　林庭墨也被打的一时间有些怔住了，看了看手，又看了看那人胸口。

　　那人只当她是在回味，愤愤的吼了一声“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你——”先雪愤愤不平就要冲上去去却被林庭墨挡住。

　　“抱歉，在下失礼。”原是个姑娘，难怪反应这么大。

　　“哼——”她被她的道歉噎了噎，到底也没说什么扔下一个银锭子给那小贩扭头便走。

　　“什么人啊，救了她还这么失礼。”先雪狠狠地瞪着那人的背影。

　　“先把这人送去医馆，他伤的不轻。”

　　先雪虽然嫌弃，但主子吩咐她还是认命的将人搀了起来。

　　“这银子你们拿去治伤，若有异议，便来瑞亲王府理论。”她搁下一锭银子也是扭头离开。

　　瑞亲王府名号一出，围观者哗然。

　　林庭墨将人送去医馆，伤了肋骨，手臂也断了。经大夫治疗好歹人是没有大碍。在跟这孩子的聊天中她知道了这孩子名唤李狗儿，家里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他和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父亲今日染了恶疾，树叶草根没有营养，他也没有力气去捉野味，这才不得不拼死混进城想找些吃食，但吃的还没讨到便被巡逻的守城卫发现。

　　“贵人，我…我可以把馍馍留给我爹吗。”他眼泪汪汪，脸上满是淤青。

　　“你吃你的，你爹还有。”

　　闻言，他才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林庭墨一时间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她吩咐先雪雇了马车，买了粮食和衣裳还有药物，载着李狗儿出了城。

　　行了约莫两里路，路上开始出现成片成片的灾民。

　　四野漂流无家可归, 长天无路傍树憔悴。

　　她对苦难的认识仅仅停留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中。

　　她被高墙保护的太好了，好的几乎不曾见过真正的世间疾苦。现实，远比文字更有冲击力。

　　咳嗽声，哭泣声，乞讨声…独独没有笑声。

　　有人在生火煮饭，但他们的饭不过是遍地可见不知能不能吃的野草。

　　他们的到来让那些流民仿佛嗅到了生的机会，纷纷冲上来跪在她面前乞讨。

　　“主子这…”先雪自小跟着她长大，虽是下人却也从未缺食少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她们跟着狗儿找到他爹时，老人家已经不堪病魔缠身，咽气了。

　　她看着狗儿麻木的神情有些不解。

　　“爹爹死了，不难过吗？”

　　谁想狗儿转身冲她勉强的扯了扯嘴角“死的多了，也就不难过了。”

　　林庭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从未觉得自己如今日一般词穷。看着孩子瘦弱的肩膀在极力克制的抖动，她甚至发不出一个字。

　　趁着狗儿埋他父亲的时候，林庭墨将食物和衣裳给周遭的人分了，但仅仅是杯水车薪，人太多了。

　　“啊！”

　　林庭墨以为先雪有什么危险，迅速冲到她跟前。只见先雪指着一口瓦罐做的锅，眼睛瞪的老大。林庭墨随之看去，却发现那锅中俨然是一个稚子的头颅。

　　饶是林庭墨生性沉稳也禁不住这场景，终是被惊的呼吸紊乱，双目发直。

　　围着瓦罐的是一对夫妻，他们旁边还卧着一个老妪和两个奄奄一息的孩童，若非三人胸口还有起伏只当已没了气息。

　　“他们居然吃…吃…”

　　那男人扶起老妪，用一块瓦片盛了一点汤小心翼翼的喂给老妪。

　　“不吃r吃什么，小的已经去了，我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另外的人也跟着去了吗。”他说的平静，凹陷脸颊看不出一丝表情。

　　见他们不说话，男人又自顾自的道。

　　“你们这些贵人又知道些什么呢，原以为到了皇帝脚下能有一口吃的，结果呢，一个个当官的对我们视而不见，皇帝那瞎了眼的什么也看不见！”

　　“贪官污吏，天灾人祸，战火牵连天高皇帝远就算了，可到了皇帝老儿家门口了，还是这般没有活路。贱民呀，贱民，贱民哪里有活路呢。”

　　男人说的愤慨，女人却只是默默垂泪不言不语。

　　狗儿这会也葬好了父亲，见状忙过来拉走了她们两人。

　　“贵人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吧，这不是贵人您该待的地方。”

　　狗儿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老人沙哑的嗓音。

　　“小恩公…我。”

　　一个老人家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走了过来，他面色为难。

　　“这…是我家孙女，十六了。若恩公不嫌弃，将她收了去，做个丫头仆人什么的。我家世代从医，她学了些本事在身，头疼脑热的都不在话下。”

　　见林庭墨不言语，他慌忙摆手“贫民的命，不值钱，小恩公只肖给她口吃的让她不至于饿死就成了。”

　　贫民的命不值钱。一口吃食，便能换得一个女孩。

　　圣人之训，君子之道。没人告诉过她有这一句话的存在。

　　“这里太乱了，我护不住她。求求恩公行行好——”

　　他们是逃难的人，便是卖身也很少有人买。落到人牙子手上还不知会落到什么地方去。这里路过的贵人不少，但专门给他们送吃穿的却是只得这么一个，他将她视作救命稻草。

　　她伸手扶住老人家“好。”

　　再次回城的时候，车上已经坐了四个人。

　　她沉默不语，其他三人自是不敢开口。

　　入夜

　　“小姐。”海棠在外面轻轻拍了拍门。

　　得到许可之后，海棠冲身后道了声“进来吧。”

　　在云静寒疑惑的眼神中，门口走进来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但身形瘦削的厉害，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这是殿下送来的人，说让伺候小姐您。”

　　云静寒看了看女孩，也没多说什么，只问了姓名便叫她退下了，这算是收下了。

　　见人走了海棠上前将一盒糕点放到她跟前，边打开边说道。

　　“听殿下身边的人说，殿下出门遇到了流民救下了一男一女，殿下说她用不上太多下人，便送来一个。”

　　“对了，这也是殿下送来的。”

　　白白胖胖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引的人食欲大动，久没有胃口，这一盘小点心却不禁让云静寒口舌生津。到底是忍不住捻了一块。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仿若少女轻柔的指头撩拨舌尖。

　　好久不曾吃过徐记轩的糕点了。

　　“这小家伙都不出门的，怎么会知道这家糕点铺。”

　　海棠看见自家主子眉头松缓了些许甚至挂上了几分笑意，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方才你说世子遇到了流民是吗。”

　　“嗯，先雪跟着世子去的，听她说京外流民很多，她们还布施了不少粮食衣物。”

　　她一直知道小家伙是个心慈的人。

　　但云静寒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你何时与先雪玩到一处了？”

　　上一世海棠似乎也与先雪走的近，但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林清，却是不曾关注到小家伙还有她身边的人。

　　未雨先雪是世子从小到大不离身的近侍，也充当丫头的角色。两人自小随世子习武，据说武艺高强。正因着从小到大的情分，她们俩也是不同于别的下人，平常人是难得与她们搭上话的。

　　“她呀，前些日奴婢见小姐进食不香特意做了些特色吃食，结果小姐没吃我便准备送回去，结果遇上她饥肠辘辘活像个饿死鬼，央着我将吃的全给她了，我倒是没见过有哪个姑娘像她那般胃口的。”

　　自从那以后只要有空先雪便厚着脸皮来找海棠要吃的，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就熟络起来了。

　　云静寒也不禁轻笑。

　　但突然她好似想到了什么。

　　对了，上一世这时也是流民遍地。彼时太子上疏请求开仓赈灾，但恰逢皇帝病倒于是太子擅作主张私自征用了为北边筹集的军粮，此举被皇帝忌惮他邀买人心，不但被当庭训斥还收回了他的辅政之权暂停所有职务。这是太子第一次犯错。接着还有第二次，被有心之人推波助澜直接导致太子被废。还不等再立储君，皇帝便撒手人寰，三皇子趁势而为抢占先机登上大宝。

　　这一次，要改变事情发展轨迹，她就必须要制止太子，可是，她不过是个女眷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又该如何制止呢…

　　云静寒进了足有四五块之后海棠便慌忙拦着再不准她吃了，再吃晚上是要积食的。在云静寒的嘟囔里海棠还是不惯着她将糕点端走了。

　　窗外一阵夜风吹过，搁在窗台边的小瓶内的紫穗草晃了晃，仿佛小兔子活过来了一般。

　　云静寒走近，伸手拨了拨那已不再翠绿的毛茸茸的耳朵，眼中噙了几分笑意。

　　自上一世算起，她嫁给林清之后，再也没有人费尽心思逗她开心了，除了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