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在上》七阎

22、第二十二章

　　“咳咳…咳咳…”素净的丝帕掩着口也止不住溢出声音，云静寒低头笔尖沾墨在宣纸上写着什么，只是动了几笔便搁下将墨迹吹干，身体缓缓向后躺去，纤瘦的身子被靠背椅圈着只小小的一团，羸弱的叫人心惊。

　　“咳咳…咳咳…”

　　这具身子当真是求仁得仁，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呢，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但那笑容多少带着些苦涩。

　　云静寒将桌面上散乱的账本小心翼翼收好，放进窗边那大花瓶中，这些是断不能叫林家母子发现的。

　　咯吱———门口的婆子将药端了进来，搁在桌上看也不看她就离开，透过半开的房门云静寒看见了外面守着的小厮。前日不知怎的院子外突然就来了六七个小厮门口还多了两个守门的婆子，不但将正门守着更是连窗户外都放了两个丫鬟。

　　看来她禁足这几日府里怕是已经发生了什么。

　　云静寒拾起桌上一支去了笔尖的毛笔撑着书案摇摇晃晃的走到圆桌前，从药里搅了一圈后捞出一根又细又小的麦秆。稍稍用力将麦杆的脆壳碾碎，麦秆经过特殊处理内部没进半点水，拨开碎片露出一张蜷缩的紧紧的纸条。

　　［前日 不睦 绝食］

　　目光落及绝食二字时，漂亮的眉头不禁缩在一起。

　　“咳咳…咳咳…”记忆中的小孩从未做出任何出格之事，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云静寒拈着纸条想了想，然后将纸条随手丢进药碗里，黑色的药汁缓缓将纸条吞没。

　　咯吱—

　　素手随意推开窗户仿佛只是透气一般，窗外的两个丫鬟闻声也是一动未动只规规矩矩的伫立在原地恪守本分。

　　廉颇老矣，手段依旧，调教下人的功夫当真厉害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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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公子！”

　　林庭墨再次站在前日奋斗的火场前脑子还有些恍惚，只有胳膊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疼痛提醒着她那日的惊险。

　　常安跟着声音寻人，隔着一段路和几处草丛看见不远处的少女，那女子欢喜的小跑到她跟前，手中还抱着一个小匣子。

　　“你是…”

　　“公子，她是静姿就是与我一同被公子带回府的小丫头。”常安与她同是难民出身两个人在府邸时常往来倒也熟络。

　　小姑娘见她没记起自己不免眼中流露出些许失落，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林庭墨回忆起那老翁当初托付孙女的神态，又瞧着眼前已经再不似当初干瘦一阵风就能刮跑，脸上满是笑意的小姑娘心中堆积的阴郁多少驱散了些。

　　“多谢公子当初救命之恩。”她欠身行礼。

　　“举手之劳，你好生伺候你家主子就够了不必惦记我的恩情。”

　　“诺。”少女长长的睫毛覆下，眸光流转。

　　“静姿你怎么到这来了，不跟在云姑娘身边伺候吗？”常安乐呵呵的凑到她跟前。

　　“姑娘被老夫人禁足说暂时用不着我在身边伺候给我放了两天假，前些日子朝廷来人将爷爷安排进了一户人家的庄园里帮着做杂事，那地儿离盛京城有些远，来去不便我也没地方去想着来这帮着瞧瞧病什么的。”她的语气里尽是欢快，进了王府之后她最是惦记爷爷，可她一个没有户籍卖身进王府的丫头哪里有能力安置爷爷，况且走之前爷爷千叮咛万嘱咐又是撂狠话又是好说歹说叫她专心伺主莫要惦记他，可她怎么可能不惦记呢。如今好了，朝廷突然发了善心一转常态给难民都安置了地方。

　　听她如此说道林庭墨不禁多看了一眼，少女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羞涩。

　　“辛苦了。”

　　少女眨巴眨巴眼，无措的摆摆手“昨日朝廷又安排了一波人走，所以这里没剩下多少人我倒也没帮上忙。”

　　难民有了安身之地，解决了食住问题叫她宽慰许多，这两天她陷于家事之中愁苦不堪既然忘记了大事，但她也很清楚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除了那微不足道的关心火场救那么几个人再无力做太多，这种无力感太熟悉了，就如同那一夜面对祖母一般可眼前却要好太多，她有机会如同萧兄那样为社稷献力，为苍生造福的！

　　只需要....只需安安稳稳的尽完责任，偿了祖母的养育之恩，她就自由了，那是...彻底的自由！

　　林庭墨用力捏了捏拳头叫自己回过神来。

　　萧彻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她猜测他一定是朝廷里的人而且并非只是什么单纯的官宦子弟，恐怕赈灾一事大抵就是他全权负责，所以一切才如她们二人商讨的那样顺利进行。

　　“你可忙完了？要与我们一起回去吗。”

　　静姿刚点点头，常安见了兴冲冲上前将她怀中的小匣子接过，三人一同往城门去。

　　她今日并不想带未雨与先雪也不想惊动府中人，只叫常安支开门口守着的小厮，悄悄从后门绕了出来步行出城。在难民营巡视一周发现不过一日的功夫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除了萧兄恐怕没人会做到如此地步。

　　入了城，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下学的孩童包着书本追逐在长街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食楼店铺人声鼎沸，贩夫走卒匆匆归家。

　　“公子，咱们偷偷摸摸的跑出来这么久是不是不太好呀。”常安小心翼翼的跟在白衣少年身边，今日出来多时了而且还是偷偷摸摸出来的，眼瞧着少年走的并非回府的路常安忍不住开口带着几分畏缩的问道。

　　“你若担心老夫人责罚便自行回去。”她面孔呆滞毫无神采，语气平静。

　　“不…常安的命是公子救的，常安只会效忠公子。”

　　林庭墨反应淡然也没说什么，不经意瞥见徐记轩三个字，往常人满为患的店铺门口今日倒是奇了既没几个人排队。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常安捧着糕点走来“公子。”

　　“走，一品阁。”

　　静姿一路跟着两人进城，林庭墨未曾吩咐她也不敢擅言，悄悄打量了一眼少年的背影，她素来灵敏自然察觉到少年兴致不佳于是安安静静的跟着走便是。

　　一品阁一如既往的客满为患，一楼大堂迎四方宾客来来往往各形各色，二楼雅间为世家权贵所喜清净私密，仅雅间费用整整纹银十五两足够一户农家吃穿一年的花销不止。林庭墨一行人来的不算早了，只门口还留了一张空桌子，大抵是坐在门口被过路来往的人瞧着不自在便也没人乐意选。

　　“小二，来壶好酒，吃食你看着上。”她没有地方去却也不想回府，哪怕只是在这大街上闲逛也比那王府来的自在。

　　两人神色微怔对视一样谁也没敢吭声。

　　“好嘞，这就给客官尝尝咱小店卖的最好的眉寿，这可是公子这样文人雅士最爱的，那味儿，哎哟，那可比仙乐居的妙人儿还有滋味。”小二一脸快活的眯着眼，笑的讳莫如深。

　　两人站在她身后各自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也只是片刻常安便咽了咽口水越发打起精神，他可是第一次单独伺候世子出门这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老夫人怕是得要了他小命。

　　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林庭墨望着繁华处眼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做了十多年的男子，突然有一天被至亲央着与一个陌生男人生孩子，想想真是比话本子都荒唐的事却真真实实的发生在她身上，什么据理力争都显得那么不现实，于情于理她都没办法拒绝祖母的请求，养育之恩大过天地，哪怕…这份恩情带有纯粹的目的和算计…

　　今日这一品阁的茶叶放多了，有些苦涩。

　　“小妮子站住！！你往哪里跑。”

　　“抓住她！”

　　小二将酒端上来，见三人的目光被吸引去，谄媚着笑答道“公子莫惊，这啊大概是仙乐居在抓逃跑的小娘子。”

　　“仙乐居是什么地方？”静姿听他提起了两次仙乐居忍不住发问道。

　　“哎呦，这可不是小姑娘家家该问的，这仙乐居呀——是男人快活的地方。”他故意拉长了调子，语气中带着几分猥琐。

　　话说得都如此直白了哪里还有不懂呢，静姿登时臊红了脸皮。

　　“这……这怎么还做些逼良为娼的勾当。”

　　“小娘子这话说的不全对，仙乐居倒是不做什么逼良为娼的勾当，仙乐居里面的小娘子都是正儿八经买过去签了卖身契的姑娘。”

　　这时掌柜的招呼了一声小二连忙跑了过去，话头也就撂下了。说话的功夫，常安已经将酒杯摆好斟满了一杯酒。

　　“站住！你给我站住！再跑你看我不打死你！”

　　吵吵嚷嚷之间一个瘦小的身影钻进一品阁，正巧林庭墨一桌在门口，那女童跌跌撞撞就要撞着人时常安一把跳出来将小女孩挡在两人之外。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小孩惊魂未定，死死地拽着常安的衣袖。

　　“这…公子…”

　　常安还来不及说什么，门外两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提着两根棍子气势汹汹的就冲了进来，二人一见小丫头的模样伸手就要捉人。

　　“这位公子得罪了，小丫头不懂事冲撞了公子，小的这便将人带走。”不得不说仙乐居能成为盛京第一青楼自是有它的道理，手底下的打手虽然看着是些粗人但各个都是长眼的，眼瞧着面前小郎君面相贵不可言，衣着虽简却精致便知道是个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公子出言也文雅了许多。

　　说着话那只大手已经抓着小姑娘的后领像小鸡仔似的将人提起来。

　　“大哥哥救救我！”望着最后的机会，她几乎用此生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

　　林庭墨看着小孩的脸颊有些愣怔，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小姑娘脸蛋生的娇俏可爱，原本灵动的眼睛被泪水布满，嘴角还挂着血迹看起来万分可怜。

　　“闭嘴！”

　　【谢谢大哥哥。】

　　女孩羞涩的笑容与眼前泪眼汪汪之人重合。

　　是她。

　　可是为什么，朝廷不是将这些人都好好安置了吗？为什么她会跟仙乐居扯上关系。

　　“放开她。”

　　那大汉拎着人转身就要走，肩头却被一只手牢牢摁住，他尝试着想动却发现四肢根本不由他掌控。可少年也并没有再冒犯之举只叫他不能动弹。

　　“小公子这是何意？”

　　“将孩子留下。”

　　“这孩子是我们仙乐居买来的，公子想要人自去仙乐居找管事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小人物。”

　　林庭墨觉得他此言有理，况且她想知道背后的真相，这种小丫头进了大户人家也是能当个小丫头再不济也能做个粗使丫鬟为什么好端端的会被卖到仙乐居，是那些世家官宦自作主张还是有人从中搞鬼！是独独只有她还是说.......

　　林庭墨只觉得心中一寒。

　　夜幕低垂，灯火渐燃，抬头便是三个金字［仙乐居］。

　　门外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马车络绎不绝，达官显贵文人雅士三三两两结伴同行，三层高楼外挂着数个精致的大灯笼，还未踏进门就能听见丝竹之声入耳，男女调笑声更是毫不避讳。

　　“公子…不…不行啊！”常安吓得一张脸煞白，表情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头一次单独伺候，这位小主子又是饮酒又是进青楼，这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他就算是九条命也是不够的。

　　“回去若有责罚我自己担着，你们俩在这等着。”说罢提步跟上拽着女孩进门的大汉，那小姑娘被拉着走的踉跄也不忘回头看她是否跟上。

　　踏进仙乐居林庭墨才发现外观已经足够豪奢的楼阁内部更是别有洞天，进门一眼就能瞧见墙上悬着的是绣着各色身姿婀娜的少女的锦绣屏风，随处可见挂着的价格不菲的琉璃灯，镂空的木墙上垂着不同姑娘的名牌。繁烛煊照，美酒盈樽真算得上灯火通明不夜天了。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小郎君，委实嫩生的紧呀～”屏风后突然钻出一个红衣女人，紧接着一只柔荑攀上林庭墨的肩胛。

　　想是两人在一品阁交谈之后就有人先行回来禀告主家了，于是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陌生人突如其来的接触叫林庭墨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若是遵循身体下意识的本能想必那女子此时应是四脚朝天仰面口申口今痛呼了。

　　“妈妈，就是这位小公子想买这小妮子。”那打手弓着身子讨好的冲那女子道。

　　女子素手一挥，那人拎着孩子站到一旁。

　　“在下有礼，这个孩子我要了老板娘请开价在下绝不还价。”说着，身子不着痕迹的躲开了女人的触碰。

　　红衣女子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埋首一笑“小郎君可真是为难我呢，若是小郎君早些时辰来看在小郎君的面上这小丫头送给郎君也无妨的，只是呀……”她话语未尽拉长了声调，几番婉转下来尽是妩媚。

　　“今日不巧的很，偏偏有位大人物瞧上了她连着包了三日，今日这才第二日，便是我舍得给小郎君只怕那位也是不允的。”

　　“□□？童妓？”

　　见她疑惑红衣女子笑的更欢“我燕七娘打理仙乐居这么多年还没遇见几个踏进这门槛的男人似你这般纯情的，该不会…”

　　红裙微动，人来到林庭墨身边，她微微一低头凑到她耳畔“小郎君不是个男人吧。”她语调暧昧，秀发故意蹭过她的脸颊。

　　林庭墨微微一愣怔，但也只是瞬间就生生压下心底泛起的慌乱。

　　“放肆！你…你离我家公子远些！”常安刚跑进来就看见这一幕，一个冲刺挡在了林庭墨身前活像个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一样。

　　她的话说完林庭墨略思考了一阵立刻就想通了什么，联想起来那么□□就是……！

　　林庭墨一把抓住常安将人推到一旁声音陡然提高“她不过十来岁，你们…你们怎么能…”

　　女童最多十岁出头，似乎是因为吃的不好整个人越发瘦小，一张小脸还是童稚的模样。

　　燕七娘轻笑一声背过身子，腰肢扭动着走出几步“嗯？我们怎么不能呢，不过是做皮肉生意的商人，客人需要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他们要乐子，我们要银子，而这些小妮子是要一口饭吃大家各取所需罢了。今日不巧的很这妮子我是不能给你的，来人啊带下去洗洗干净。”

　　“站住！”她刚走出几步，旁边的打手已经不约而同的站在她身前将她和燕九娘隔开。

　　“朝廷安置的难民为什么会到你们这里。”

　　“你也说是朝廷安置的，你该去问朝廷。”

　　燕七娘没说明，但是她已经明白了什么，官宦世家即便胆大包天但这是盛京城内，天子脚下，这么多人的去向如果不是朝廷早已知晓，他们又怎么敢明目张胆将人卖到这里？

　　“大哥哥…救救我…”小孩一直在边上看着一切，几乎瘫坐在地上声音满是乞求。

　　“今天这孩子我是要定了，你不敢跟那大人物说我自去言明绝不牵连老板娘。”

　　燕七娘冷笑“怎么？瞧这架势你是想在我这仙乐居闹事了？”

　　林庭墨稍稍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在下无意冒犯，希望老板娘慎重考虑。”

　　“呵，见他？恐怕你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她话音刚落，又是二三十个打手从各个角落跳了出来，大堂中的气氛顿时有些怪异，原本饮酒作乐的男男女女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价格任由老板娘开，人我去应付，老板娘只说这孩子放是不放。”大庭广众之下她并不想报出瑞亲王府的名号，她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叫祖母珍视的名声被自己玷污。

　　可这人她也得要！

　　“好小子，老娘这么多年还没被谁威胁过，看在你这张脸蛋儿的份上我暂且饶过你年少无知莽撞行事，还不速速离去！”红裙一扬燕七娘转身就上了台阶。

　　“好话说尽老板娘要是冥顽不灵就别怪在下今日扰了您的生意！”林庭墨双臂一展两扇精致雕刻的大门轰然合上将仙乐居内外的客人都吓得不轻。

　　少年白衣不染纤尘，负手而立扫视着身前众人。

　　“好好好，跟老娘这耍无赖呢是吧！”燕七娘被气乐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自己耍无奈却还要倒打一耙说她冥顽不灵！这小妮子可是她正儿八经买回来的，人卖不卖可是在她决断！

　　“在下无此意，但我不走你仙乐居今晚也别想安生的营业，我看你还如何接待那位大人物。”她是从未耍过浑的人，可今日她偏偏就是不想知礼，她若是再退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命运如何。

　　“好你个混小子，真是欺我仙乐居无人了！”站在燕七娘旁边半天未吭声的一粗壮大汉被她这举动气的不轻，一把夺过身边小弟的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