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99、第九十九章 江皓辰沉心查旧案

　　“自然是有的，你也不想想天素救了多少人。”
　　内间李珺珵让左右准备些白瓷碟，陈敬之不解，问：“要那么多白瓷碟子作甚？”
　　“研制毒药。”李珺珵语气极其平静。

　　陈敬之一脸喜出望外：“这种事必然要叫上我。”
　　李珺珵想说他不懂，陈敬之拍胸脯道：“我保证只解决问题，绝不打扰你们两个。”
　　“你确定？”李珺珵不大信他。

　　陈敬之最怕聪明的人不带自己玩，态度立刻软了下来，他软声软气道：“殿下，你看啊，我也是真心想学医给你们排忧解难，正好你们要研究毒药，必然涉及到草药，你说还有什么比有一个天才神医带着学得更快的？”
　　要想李珺珵答应，夸天素就行了。

　　陈敬之小时候便知道这一招，且屡试不爽。
　　李珺珵睨了他一眼，这家伙从小就知道用天素拿捏他，还总是缠着天素喊他哥，脸皮也是厚得可以。
　　他决定不吃这一套。

　　陈敬之再一央求，道：“殿下就看在我已经坐了几个月轮椅还不辞劳顿的份上，答应我吧。”
　　他有两个高招，一时夸天素，二是撒娇。

　　眼看着陈敬之就要拉上李珺珵的袖子。
　　李珺珵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他最见不得男人当着他的面撒娇。

　　奈何陈敬之脸皮比想象中的厚多了，且这么多年比小时候更厚颜无耻起来。
　　陈敬之马上就要扮出一脸委屈样，甚至可以当着他的面挤出眼泪。

　　最后李珺珵实在看不下去，道：“整理药材的时候你可以在里头，吃饭的时候你必须出去。”
　　“成交。”陈敬之立即转悲为喜，欢快摇着手中的扇子。

　　一旁的李承瑜和程子弢已经目瞪口呆，陈敬之为了凑这个热闹，几乎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可是堂堂二品的云麾将军啊，曾经长安城最风流潇洒的少年。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阿文推着陈敬之入了药房。
　　于是，三个人开始研究各种药材各种毒药，调试各种毒药各种解药。
　　三日的功夫，陈敬之花一日背下了《古今医典》，一日记下天素提到所有的药材，第三日，便和他们俩一起研究针术。

　　李承瑜程子弢程若梅小雨几个匪夷所思。
　　小雨惊讶万分：“这本医典姐姐写好有几年，我至今都没看完。”
　　她压根不相信陈敬之花一个晚上能全部背下来。

　　她随便翻了一页，问：“若是时常出现头晕眼花之状当如何？”
　　陈敬之道：“医典的第三百七十七页，第五行，这里写了头晕眼花的七类情况，若是久坐站起，眼前昏花，当食用补血之物，如红豆，红枣……”

　　他将所有方子，偏方，所能用到的补血的草药全说了一遍。
　　尽管李承瑜知道陈敬之厉害，但此时，太过直接感受到这种厉害，总让他们怀疑，眼前站着的一个人，到底是人还是妖。

　　陈敬之白了他们一眼：“难道我就不能是神？”
　　李承瑜捶了他一拳，奚落道：“别不知好歹。”

　　但是他们发现，陈敬之已完全融入李珺珵和文天素中间，他们三个待在一处，说的话议论的事，全是他们听不懂的。
　　这三日，安静的府衙之外，程若梅加强的竹溪县城的防空。乔卓然和程子弢也没闲着，他们接触到了金州城的消息，陈晋并不在金州城中。

　　十月十三的晚上落了雨，夜间便生了极重的寒意。
　　明月阁中，明月拥裘坐在火炉边。

　　柳文暄和江皓辰尚在麒麟阁之中议事。
　　江皓辰道：“永宁十五年科场惨案，烧死不少人，但听说也有活下来的，后来发回归乡，我最近派逍遥四处去打探了他们的下落，竟然无任何发现。”

　　“当年旧案相关的人，调离的调离，归乡的归乡，此后，再无人敢提楚家旧案。“柳文暄道：“只要还有当年的人活着，定然能找出蛛丝马迹。”

　　李珺珵飞书给他们，说这背后还有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楚家之案的背后，除了陈晋和沈坚，还有一个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柳文暄微微叹息一声，这件事，还有一个人知道得比他们都多，可惜那个人，几乎与他水火不容。
　　肆虐的北风从龙首塬上滚滚而来。

　　侍女朱缨过来道：“公主，夜深了，寒气重，您早日歇下吧，驸马爷这几日都是三更天才回来。”
　　朱缨知道，即便公主未与驸马爷拜堂，更未洞房，可明月公主这一生除了柳文暄，再不会正眼看其他的男子。
　　零星的霰雪落下来，柳文暄的随侍青林道：“公子，已到三更了。”

　　江皓辰道：“柳贤弟先回宫吧，我再看看卷宗。“
　　他知道明月之前在宫中遇到几次危险，若是文暄不在她身边，夜间必然惊醒。

　　柳文暄揖手，从御史台出来绕过千步廊往后宫明月阁中走去。
　　明月刚睡下，在偏殿的他动作很是轻，洗漱完毕，便也入睡。
　　御史台的江皓辰还在抽丝剥茧整理卷宗。

　　随侍江峰和江岚在外间的廊下守着，寒风吹入襟袖，江峰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你两个去我的值事房里休息吧。”
　　江峰道：“大人，您又打算熬夜？”

　　江皓辰在看卷宗，看的十分仔细，楚家之案相关的线索很多都被人清理干净，那么永宁十五年的科场之案，又是谁在背后呢？

　　背后那个人将所有的干系都撇得一干二净，他给所有的人点拨关窍，最后潇洒离开。
　　甚至，皇上的某些旨意，都因他而改变。

　　永宁十五年，楚家之案已坐实，那么当年又是谁让皇帝接受此案成为铁案的呢？
　　故皇后出事之后，皇帝神思恍惚了好一阵，身体也就垮下来了。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当今皇后，蓝清夜……

　　他的手按在卷宗上，当年的旧人，也有不少，他必须一一问过，才能更清楚地知道其中的细节。
　　故皇后和当年的尚书夫人突然亡故，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刺激皇帝和当年还是尚书的楚睿卿了。
　　翌日早朝过后，江皓辰让内监传信给柳文暄，柳文暄见临风而立的江皓辰，揖手道：“
　　江兄一夜未睡？”

　　“我有一事，想要问一问皇后，可否请贤弟通传？”江皓辰神色很凝重。
　　柳文暄点头，不刻皇后便召见二人入了麒麟阁的偏殿。
　　清夜看向江皓辰，问：“江卿眼底乌青如此之重，可是没休息好？”

　　“臣有一事想问娘娘，当年故皇后仙逝，圣上悲愤难当，昏迷了一个月，后来圣上醒来之后，楚家的案子已经坐实，臣思忖着，以圣上的秉性，定然会彻查宫中下毒之事，当年应该有一个人出来劝解陛下，臣想知道，到底是谁来劝陛下接受此案的？”

　　清夜眼眶一红，道：“姐姐和妹妹当年薨逝，陛下昏迷，我亦是日日悲愤难当。是乔太傅在陛下醒来时劝解陛下，可先解此案，他说楚家的案子所有往来信件人证物证都在，即便陛下觉得此案是栽赃，天下人不这么认为。说陛下难道要为了三个人弃天下于不顾？陛下那时神思混混，坐在姐姐画像前，那时是乔太傅每日来劝解陛下。江卿何有此问？”

　　江皓辰和柳文暄眸子一沉，太傅乔延年？
　　江皓辰揖手，道：“臣只是疑惑，当年所有的线索都断了，突然想到此，故而问问。还望娘娘切勿告诉旁人臣今日之问。”

　　清夜道：“你们在查楚家的案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与我开口。”
　　他们都知道清夜说的是什么。
　　二人再度揖手，告辞出去。

　　寂静的宫殿之中，清净无一人。
　　这么多年，清夜便是这样过来的。
　　她有时候再想，当年的事，是不是还有她不知道的真相。

　　还有一个月，便是姐姐和妹妹去世十年的祭日。
　　十年，她抚摸着殿前的两幅画像，可惜啊，除了记忆中的人影，这世上再无他们的痕迹。
　　御史台的藏书阁之中，柳文暄道：“你可是觉得乔太傅有问题？”

　　“我只是觉得，当年的事表面看是陈晋和沈坚狼狈为奸，但我总觉得背后有个人一直在坐收渔利。”江皓辰情绪有些激动。

　　柳文暄知道他的性子，道：“此事必须慎之又慎。”
　　李珺珵飞书说，这件事背后还有一个人，一个谁也没有发现的人，但他无处不在。
　　如果此人影响朝局，那他必然有一个需要扶持的对象。柳文暄道：“你觉得淮王殿下像是有夺敌之心的人吗？”
　　淮王闲云野鹤，身体多病，品格却十分高雅。他总是温和而虚弱的，像易碎的琉璃。

　　柳文暄又道：“入了冬天气转寒，淮王殿下因身体虚弱，数日前请求去武昌过冬。”
　　江皓辰抬眸看着他，道：“此事唯你我二人知晓，切勿打草惊蛇。”

　　“眼下长安之中，风头最盛的是吴王李承瑭，不过此人轻佻，他身边却有个赛诸葛孔怀璋，此人心机极其深沉，你在朝堂之上，一定要小心谨慎。至于那一边，让我来查。”柳文暄道。
　　江皓辰与朝廷大臣都无甚深交，若是贸然打听，也不妥。

　　柳文暄与乔卓然一同长大，倒是有机会接触。不过眼下乔卓然在李珺珵身边，这事就非常难办了。
　　毕竟，他们只是怀疑，若不查证，也会错怪了好人。

　　柳文暄道：“敬之去了那边，还有天素，你也不用太过担心秦王。”
　　寒雨顺着屋檐淅淅沥沥打在石阶上，堂内，李珺珵给陈敬之的腿行针，天素便整理药材，边在一旁指导，也命小雨过来学习。

　　小雨笑问：“姐，你这是收了两个徒弟？”
　　陈敬之立即反驳：“我们这是相互切磋技术，不算师徒。”
　　天素手中的药没有停下，这三日贪狼未出现，不过给他和李珺珵解药，必然也是藤原的意思，这么说来，藤原这厮没死。

　　也是，能制作出这般复杂毒药的人，又怎会轻易就中毒死亡？
　　藤原这人，给她的解药，并不是能完全解尽她体内之毒。

　　那位紫衣姑娘，给她下毒并非是比拼医术毒术这么简单。
　　而是在拿她的身体做某种试验。

　　她心头沉沉，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最后到底会如何？
　　校场上，豆子大的雨滴溅起地上的泥土。一小将道：“将军，雨越落越大，改日再训练吧。”
　　程若梅手中的鞭子一抽，一刀泥水被带起来，喝道：“平时不演练，战时拿什么来战斗？下雨天你怕打湿衣衫，下雪天你怕冷，夏天你怕热，我倒要问问你们，什么时候才适合演兵呢？到敌人刀架在你脖子上之时吗？此番竹溪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一个个软脚虾似的还不如百姓勇武。你们可知，军人的使命是什么吗？”
　　众人鸦雀无声。

　　如今朝廷来了四千人马，你们看看朝廷出来的兵，再看看你们？
　　张强和秦楠各带领了二千将士在校场另外一侧训练，步履整齐，呼声震天，丝毫未因这冬日的雨而停滞半分。
　　程若梅道：“你们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难道就不是？”

　　一土兵小声嘀咕：“他们是从长安来的，吃得好，饷银更丰厚，我们竹溪穷山恶水，有时候连吃的都愁。”
　　又一个土兵道：“就是，若是朝廷粮饷不下来，我们甚至要忍饥挨饿。”

　　程若梅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千年秦王殿下发布了新政，竹溪这里正好是新政试行之地，本地土兵到农忙时可以归家务农，你们五千人，大多是竹溪县，或者是邻县的人，归家一趟很难吗？你们觉得自己钱饷少，那你可知，这些将士有的从西北回来，连家都不曾归过，一路奔袭至此。你们可知，他们为何不曾被敌人发现吗？他们假装成猎人，横穿秦岭而来，夜晚躲避在峰崖之下，难道他们就不怕冷？不怕饿？有人肯定想说你不想当兵，是国家强招来的，那我想问问你们，若是敌人来犯，你们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吗？”

　　她在将士们面前站立，身材高挑，英姿飒爽。雨水顺着她脸颊滑落，铠甲也全都打湿，站在下头的那些将士们也不敢再说什么。

　　“多的废话我无需再对你们说，开始今日的训练任务，每队每组有一人完不成者，全队同训，几时得以完成训练任务，方可归营。”程若梅声清玉掷，威不可当。

　　这些将士是知道程若梅的脾气，已经训了三日，前几日天晴还能撑住，眼下下着雨，众土兵心中难免少不得抱怨。但看那些从长安来救助的将士们都不曾停下，雨水都打湿了衣衫，他们也都不敢说什么了。

　　三日功夫，天素将贪狼给了几十个药瓶众所有的药全部分离出来。
　　李承瑜看她周围几个桌子上全是各类琉璃瓶，琉璃瓶众装着五颜六色的药，谁也不敢进去。
　　据说有的剧毒无比。

　　他有些好奇，天素是怎么将这些药粉分离出来的？
　　天素在计算解药，取了四十九种不同颜色的药粉，倒入药汁，琉璃瓶子中霎时间腾出一股白烟。她拿着配好的药汁，向一旁的小老鼠走去。

　　偷窥的李承瑜身上泛起鸡皮疙瘩，昨天天素给小白鼠喂药之后，这小白鼠嘶叫了一晚上，若不是外间雨声大，他哪里睡得着。

　　灵珠过来，道：“哥，你看什么呢？”
　　李承瑜忙直起身子，作擦头发之状，他道：“哦，刚才鞋子沾了泥，我将泥土擦去。”
　　“我知道你在偷看。”灵珠皱着鼻子一脸嫌弃。

　　李承瑜自然不乐意，敬之一过来和文天素打成一片，竟然不带他玩。
　　灵珠推门进去，也不理李珺珵和陈敬之，绕过屏风问天素，道：“姐姐，明天是寒衣节，小雨姐姐说包饺子。她说等天晴了我们就回长安是么？”

　　“差不多吧。”天素细细看着笼中的小白鼠。
　　据乔卓然的消息，陈晋不在金州城中，他们还是会去一趟金州城，若是无异动，便径回长安。
　　灵珠看了两日这小白鼠，开始还觉得害怕，眼下竟觉得可爱，正要伸手去摸它，被天素拦住：“不可乱动。”

　　小白鼠爪子粉嫩粉嫩，倒在笼子中呼呼大睡。昨夜还是垂死之象，竟这么快便好了。
　　李珺珵推着陈敬之过来，二人同时向天素伸手，示意给把脉。
　　天素睨了他两个一眼，道：“你们是闲得吧。”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无事。
　　藤原此人阴险狡诈，深不可测。

　　李珺珵的医术日渐深厚，她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她体内累计中的毒太多，千秀一开始就没想放过她。
　　陈敬之与李珺珵递了个眼色，天素不让他们给她把脉，定然是担心李珺珵看出了什么。

　　她还能担心什么呢？其实灵珠与他说这么些时日天素为保护李珺珵遭受的这些，还有卓然和子弢不理解的针对，让她耽搁几次给自己解毒的机会。先前天素在巴中给他行针时便讲过不少药理，加之这几日一直在看医典，他虽不及二人医术精到，当个药师还是不成问题的。

　　两个人心中有数，也便未强她所难。
　　陈敬之瞅了一眼小白鼠，道：“它活过来了，这说明李珺珵体内的毒可以解尽了？”
　　天素摇头：“还需用新的小白鼠试一试这解药。”
　　正当几人议论得认真，外间“啊”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府衙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