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100、第一百章 思颖设局天素坠崖

　　方才还在庭院中晃悠的李承瑜不知去向。只见地上遗落的凌霜剑和树上踩踏的脚印。
　　好快的身法。

　　从屋内跑出来的程子弢忙放了一个信号弹。红色，最紧急的危险信号。
　　八皇子不见，府衙中的人一时紧张起来，县丞急惶惶命人通知程若梅。

　　李珺珵与陈敬之安排好事宜，与天素一同飞上屋顶观察偷袭之人的足迹。
　　屋顶有两个方向的足迹，一来一去。按说此人去时带着人脚印应该更重一些，但两个方向的脚印并未有多大差别。
　　“一人找一边。”天素道。

　　李珺珵不放心天素，天素道:“藤原这厮救活我们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制衡另外一方势力？我没事的。”
　　“不行。”李珺珵还是有些犹豫。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承瑜，他不能有任何事。”天素说出事情的危急。
　　李珺珵叮嘱道:“你一定要小心。”

　　到底是顶尖高手，二人商量定了，身影便如幻影消失。
　　堂内的灵珠吓得直哭。

　　幸而昨夜下了雨，湿漉漉的屋顶留下细微被踩踏的痕迹，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未过多久，天素顺着一端足迹，到了一处破败院落，院子中间的泥土踩出了许多脚印，看来是不久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天素细细观察了四下，有一处有血迹，顺着血迹她小心到一处暗巷，角落里，躺着一个褐色衣衫的少年，受伤的正是藤原身边的那个杀手，贪狼。

　　贪狼受伤极重，身上被砍了很多伤口，刀刀见骨。
　　饶是天素见惯了伤患，眼下这情形，依旧触目心惊。
　　天素带了针，也带了药，喂了护心丹，立即给他止血，缝伤口。

　　吃了护心丹的贪狼从昏迷中醒过来，低声道:“沈忆带着十万大军绕道金州了。”
　　“谁把你伤得这么重？”天素知道这少年身手其实不错，能将他伤成这样的人身手定然不简单。
　　“破军！”

　　破军，天素知道是之前那手持金莲杖身边的一个绝顶高手。她并未与那人正面交手，他竟然能将贪狼伤成这样。
　　贪狼虽习惯这样锐利的痛觉，然这么多伤口，到底痛得他神思涣散。

　　说来也是前几日破军掳走天素，贪狼将人骗过来，破军又发现自家主子不见了，他觉得是贪狼从中作梗。
　　见他脸上有血渗下来，天素正要取他的面具，他伸手挡住。

　　天素也没强取，递药给他道:“面具下流出血，这是药粉，这是三颗护心丹，你自己躲避应没问题。”
　　她按照之前的约定给他脑部行针，道:“你体内也有不少毒，因年时太久，很难解尽，眼下你正受伤，我也要去找人，只能先帮你排一部分陈年旧毒。”

　　她针法迅速，贪狼受伤极重，他已无心去想许多，只觉得跟讲信用的人打交道，真的很舒服。此时他伤成这样，文天素想要他的命易如反掌。退一步讲，若是不救他，他也会流血而亡。

　　天素要去找李承瑜，给贪狼行针已耽搁不少功夫。
　　贪狼介于清醒和昏迷之间，看不清眼前的人。

　　天素最后给他把脉，道：“你先在这里养伤，一时半刻只要不出意外，是不会有事的。”
　　神思混混之际，他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人影太过模糊，他怎么用力想，都记不清记忆中的人影。

　　“娘……”
　　“好冷么？”昨夜下雨，天气转寒，加之这少年失血过多，身体已出现失温之状。她脱了外衫给他搭上，又在一旁生了火堆，道：“此处荒无人烟，一个时辰之后你应该会好些。你不要乱动，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少年昏睡过去，天素起身飞走。

　　那少年和破军打了有一阵，这么说来，破军是在来县衙的路上遇到贪狼，将贪狼打伤之后再去府衙掳走的李承瑜。
　　破军身手了得，李珺珵未必能赶上，即便赶上，怕是也会被设陷阱。
　　天素追向李珺珵飞走的方向，她追了半路，思虑焦急之后，身体便出现软弱无力之症。

　　她落下来，扶着旁边的枯木。
　　身后逶迤走出一个人来。

　　“文天素，你是不是在找李承瑜啊？”是殷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柳思颖。

　　她脸上裹着面纱，看来这两日没来找她，是去找高人了。
　　天素早料到她与千秀有染，却不知她们竟然已是如此密切合作的关系。

　　天素没打算与柳思颖周旋，承瑜的安危要紧。
　　左右忽而围上来几个人。
　　春风那四个。

　　此时她身体无力，与她们动手没有胜算。柳思颖既然在这里拦她，必然是全然知道她的身体状况。
　　她问：“郡主，以李承瑜的性命赌李珺珵的真心，你觉得这买卖划算吗？”
　　柳思颖阴了阴眼睛，她冷声道：“我要的是李珺珵，捉到你，不怕李珺珵不来。届时，他若是想救你的性命，必须与我成亲。”

　　“所以你的目标是我，为何要拿承瑜相威胁。”
　　“李承瑜是李珺珵的弟弟，只有他出事，你们两个会分头行动。”柳思颖道。
　　“李承瑜不在你手上。”天素得出结论。

　　柳思颖目光微缩，文天素太过于聪明，她知道瞒不住。可是那又如何，想要她死的人太多了。今日，她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

　　千秀的主子舍不得杀文天素，奈何他眼下已是昏迷不醒。而一向首鼠两端的白玉箫，此时也被赵雨晴喊走。李珺珵被支开，这天下，能救文天素的，都不在她身边。文天素身中剧毒，她本可以慢慢等，千秀说文天素如论如何，都活不过一个月。可是，这一个月太长了，长得每一天见到文天素这张脸，她都痛不欲生。

　　见柳思颖没有立即答话，天素道：“凭她们几个，是困不住我的。”
　　柳思颖随即大笑起来：“在不在又如何，你今日能逃过我的手掌心？杀。”
　　春风几个立即围拢杀来。

　　天素身体无力，眼下症状初显，她还有余力对付春风这几个。

　　四把剑向她刺来，她身子往后一翻飞，跳出四人的剑笼之中。凌厉的剑招一滚，向她袭来。天素将身一侧，躲过。
　　夏雨与秋霜向前一拦，天素踏着墙壁飞开。冬雪一个纵身，在她前边拦住。

　　冬雪的剑划下来，天素抓住春风手中的剑一格。
　　夏雨三个一齐向她砍过来，她将春风一背，那几个收剑及时。
　　秋霜手中的剑一送，天素迅速抬脚踢向她的手腕。秋霜手腕一麻，手中的剑一松。天素正欲夺剑，冬雪手中的剑已刺过来。

　　天素连退数步。
　　四个人再度结成万字阵围杀。

　　春风几个已经四十了吧，依旧如此愚忠。若不是心中念着这几个是旧人，也是带过文暄的人。
　　同样是一个妈生的，为何文暄和思颖的差距这么大？

　　天素喝道：“你们几个难道要助纣为虐吗？”
　　也是，敢怀疑长公主的人，早就沉水的沉水，分尸的分尸。这几个早已和长公主沆瀣一气，无恶不作。
　　天素想到柳伯父这么温和的一个人，是如何能与长公主这样飞扬跋扈的一个人处了这么多年的。
　　最后能留下的，都是绝对效忠长公主的人。

　　柳思颖嚣张至此，这背后与长公主不无干系。
　　春风几人的身法实在了得，天素本就身体无力，但她尚有知觉，凭着身法的优势，她勉强在这四人手下讨得一线生机。

　　柳思颖在一旁好整以暇，她手中拿着暗器，但似乎是顾虑伤到那四个，故而迟迟未动手。
　　看来，今日破军要掳李承瑜，柳思颖是提前已知道这个消息。
　　四人手法极快，天素手中无兵器，无法还击。

　　她手中唯一有的，是银针，她必须完全熟悉这几个人身法之后，一击而中才能够制胜。
　　“文天素，你确实很厉害，说真的，你这么好看的人，即便是个女的，也能心动的那种。也不怪藤原那种只好南风的人也看上你。”

　　天素恰恰错过夏雨砍来的刀。
　　春风从她身手一刺，她甩出袖中的绫带，打在春风手上，可惜力道不够，春风纹丝不动。
　　剑穿过绫带，绫带被划成两半。

　　柳思颖从千秀处知道，文天素体内的毒若是达到一百种，她将成为一个毒人。
　　且，她体内的毒若是被激发，以后每吃一次解药，解药的效用越来越短。最后，她将心力衰竭而死。

　　柳思颖不吝告诉她这个真相，道：“文天素，你难道没发现，你虽服用了解药，但一用力过度，便会身体乏力？你可以强撑，撑到七窍流血为止，或许世上还有给你送药的人。但我告诉你，你今日即便是逃脱了，你的身体能支撑的时间也会越来越短。你大概不知道，你每次七窍流血，便相当于死亡一次了。你能打赌几时你七窍流血时，身边都有送解药的人呢？譬如今日。”

　　果然，柳思颖什么都知道。
　　藤原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将她配制解药当成一种挑战。若是她死了，藤原设置的这个游戏便无人来解，他心中必然觉得寡然无味。

　　而千秀一心想杀她，无非以为藤原喜欢她，心生嫉妒罢了。
　　天素不去想那么多，这背后还有许多人，还有许多从未出现，而运筹于帷幄之中的人。
　　方才某一刻，她甚至有一个惊天的想法，想到这背后之人。

　　但她很快便打消了这样荒谬的想法。
　　天下如棋子，谁是执棋之人，谁又是盘上棋子，风还未吹走迷雾，谁也看不清真相。
　　即便是藤原救活李珺珵为了制衡暗中之人，难道藤原能保证自己不是棋子？

　　冬雪的剑法很冷，是四个人中手法最精进的一个。
　　她看出了天素身法的弱点，连续刺向天素。天素连连退避。面对如此紧急的攻势，她毫无还手之力。
　　春风几个与她配合得极好，但也并非铜钱铁壁一块。很快，天素便发现她们四人在换阵型时的破绽。

　　另外三个需要为为冬雪的攻击腾出一个空位，且每次冬雪的剑刺过来时，另外三个皆有意避开，可见，冬雪此人性子如她剑法一般，太过冷血无情，以至于她的同伴都要忌惮三分。

　　也正是这三分忌惮，天素找到了攻击的方向。
　　她从袖中抽出银针，边躲避时边准备着攻击方向。

　　再卖一个破绽，天素袖中的银针飞出，迅速打入几个人胸腔，春风几个愣了愣，摔倒在地。
　　一旁看好戏的柳思颖吓得瞳孔放大，她算好了今日能送文天素上黄泉路，没想到她竟然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还打败了春风四个。

　　天素并未杀她们，也就点了几个人的穴道而已。
　　柳思颖往后退了三步，准备逃走。

　　天素看着地上挣扎的四个人，她们想挣开她的穴道，可惜针入体内，若非银针取出，她们便会一直如此。
　　虽然从小都不喜欢她们，但这几个人，是曾经见过母亲容颜的人。

　　世上的人走一个少一个，见过她母亲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而母亲留在世上的影子也不多。不知怎的，她希望这世上母亲能留下的痕迹多一点，再多一点。

　　柳思颖啊了一声跑开。
　　天素四肢逐渐冰凉，她悲悯地看着那四个人，摇头道：“你们这是何必呢？”
　　摇摇欲坠，她不知她能撑多久，而危险，也在慢慢靠近。
　　天素踉踉跄跄向前走去。

　　远处的屋顶之上，千秀看着天素，这是一个极好杀文天素的机会，但她不必自己动手。
　　破军此人最是好色，他将李承瑜藏起来后，路上看到柳思颖，正在到处找柳思颖呢，眼下，他有个更好的。
　　巷子尽头，忽而听见柳思颖的尖叫之声。

　　天素心一惊，她可以伤柳思颖，但不能杀她，无论如何，她是文暄的妹妹。
　　天素追过去，见破军扒开柳思颖的衣衫。
　　天素细看他时，那人裹在山上的黑袍撕开，一身漆黑如炭。
　　昆仑奴……

　　这类人天生野性难驯，凶残无比，食量极其大，嫉妒好色。与发情的畜生无二致。
　　“放开她。”

　　天素手中的银针飞出，打在那人身上，那人却毫无反应。看着天素，嘴角露出贪婪的笑意。
　　柳思颖在挣扎，文天素果然来了，千秀说得没错。文天素必然顾虑她和李珺珵之间的关系。但诱惑文天素过来，她须得以自己为诱饵。尽管她觉得自己心中可以放下一切，在这点，她还不敢。她慌慌张张道：“那个女的更细嫩，她现在没力气，你不下手就再也没机会了。你主人早就看上她的皮，你还不如好好先享受。”

　　黑奴看天素如此虚弱，果然停止了扒柳思颖衣服的动作，柳思颖忍住一阵阵恶心，忙忙整理好衣衫。只见黑奴向天素追去。

　　天素准备取信号弹，手往腰间一摸，竟是一空，信号弹不见了。
　　只见柳思颖手中拿着信号弹。
　　圈套……

　　能这么算好黑奴的路线，也能算好她路过附近的，这么说，千秀也在这附近了。
　　黑奴向天素走近，天素急忙飞开。

　　那黑奴身法更快，天素奔命飞向山上，轻踏树枝一拐。
　　黑奴体型庞大，罩着一身黑袍，在树木间穿梭的灵巧不及天素。
　　绕过一道树木时，天素手中的银针极快，打入黑奴的双目。

　　似野猪一般的嚎叫之声响彻山林。黑奴捂着双眼，很快双眼流出血来。
　　“快，跟上，她们在这边。”
　　远处柳思颖的声音传来。

　　天素眉头深锁，柳思颖还有后手。是了，善于用毒的千秀还躲着。上回李珺珵将那女子打成重伤，她们受中国有奇药，能够他让她的身体很快恢复。
　　眼下情况，她须得自保。

　　黑奴到底是高手，听着动静向她追来。
　　她袖中的绫带飞出，迅速将黑奴脖颈一勒，挂在树上，问：“被你掳走的人在何处？”
　　黑奴手中的刀一挥，砍断绫带，循着声音向天素杀来。

　　顶尖高手，即便双目失明，亦未对他的身手产生大影响，且这类人经过东瀛忍术的极端训练，不用眼睛，也能确定对手的方位。

　　面对身体越来越不灵便，一种从内心深处生出的恐惧裹挟着她，身体忍不住一阵阵觳觫。指尖越来越冷，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时竟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制住这个人。
　　“救命啊……”

　　承瑜的声音？
　　太像承瑜的声音，亦太像圈套。
　　额头虚汗滴落，手心亦都是汗水。这一生，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这样的无力。

　　天素知千秀和柳思颖就在附近，李承瑜若是再喊，必然惊动那二人。若是落在她二人手中，未必比落在破军手中好。
　　瞎眼的破军细细听着她的声音，她亦小心翼翼，敛息屏声。

　　眼见破军向她走来，她身体已无力气，天素取了枚银针，用力打向另外一个方向。
　　破军愣了一愣，就在此时，树上出现一只松鼠，手中抱着一颗松子，迅速往一个方向跑去。
　　破军慌忙赶松鼠而去。

　　天素恰才吐了口浊气。
　　黑奴惯来头脑简单，能训练出这般身手已是极限了。
　　见人飞奔远去，天素往李承瑜的声音处找出。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得去看一看。

　　“文天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只可惜，谁都不知道你将死在这里。”
　　天素回头看时，柳思颖手中持刀，刀尖在滴血。
　　很新鲜的血。

　　不及天素多想，柳思颖已持刀，一步步逼向天素，天素向后退去。不远处，是悬崖。
　　“救命啊……”

　　声音从悬崖之下传过来。
　　天素正赶往悬崖边上，忽而飞出来一个黑影，一刀砍向她。
　　就在此时，乔卓然与程子弢几个赶过来。
　　柳思颖怕再失手，手中火石一打，往地上一扔。

　　不及众人反应，地上埋好的火药瞬间炸起，无数碎石四面砸开。乔卓然和程子弢被石块砸开。
　　天素脚下站的那片山石轰然塌陷，她随石头一同坠落山崖。
　　“素姑娘……”
　　就在这时，一个白影一晃，追着坠落的人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