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李君若

110、第一百一十章 天王崖风雪掩厮杀

　　随后他猛然将人往地板上一摔，被抛向地面的千秀身体在地上震了两震，抽搐了数下，便动弹不得了。
　　地上流出一滩黑血。

　　藤原准备出门，回头看向千秀，道：“不管用什么办法，让破军下去，把他们两个弄上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柳思颖从昏迷中醒过来，听到这一句话，看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千秀，心头竟恨起李珺珵来，李珺珵宁愿死，也不选择她。

　　是的，她们先前都认为李珺珵不会这么轻易让自己走上绝路，只眼下金州乱了这么久，竹溪也兵尽粮绝，李承瑜和萧风几乎都废了，也不见一向宅心仁厚的文天素出来，更不见那心中装着天下的李珺珵出来救百姓于水火。
　　藤原体内的毒不浅，文天素给他下的毒，他竟然也不能解开，这就有些意思了。他似乎遇到好玩的游戏，舍不得就此失了乐趣。

　　是以，又多了一个救文天素的理由，就很好。他这样一想，心头竟然轻松了许多。
　　眼下，他唯一要确定的，是文天素和李珺珵到底死没死。藤原迈步出去时，正好遇到贪狼回来。
　　贪狼若无其事，道：“还是没有破军的踪迹。这几日落雪，听说破军是来自极其炎热的地方，最是怕冷，一直躲着没出来。我的东西取回来了，或许可以下去看一看。”

　　藤原自然是知道他的东西取回来了。
　　“破军那鬼东西不愿意出面，无非是赵雨晴那女人想要和我谈条件。”藤原的声音很冷，道：“也是该会一会她了，走吧。”

　　“你此时未必是破军的对手。”
　　“不是还有你么？”藤原倒是十分殷切地看着他。上回他的人说贪狼和破军打了一架，贪狼差点被破军砍成肉泥，若非贪狼逃得快，他就要失去这个有些个性的手下了。只可惜，这样精彩的场景，他竟然错过了。

　　贪狼面无表情，藤原喜欢的，就是这种看别人厮杀，再怎么激烈他都嫌不够热闹。曾经，藤原便是这样看着他从尸骨堆里杀出来，最后他爬上悬崖绝壁时，他笑着对他说：“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语气之轻描淡写，神色之云淡风轻，若非当时他精疲力竭，他一定会杀了藤原。

　　可惜，他不是藤原的对手。藤原这厮，阴暗至极，表现出来的身手不过尔尔，而他跟在藤原身边这么久，早看清他这副清秀俊雅的面容之下，那十恶不赦的肝肠，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掏出来看看，他皮囊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恶毒。

　　漫漫风雪，人间终于有些萧瑟之意。
　　须臾，藤原和贪狼便到了金州城。二人下了马车，贪狼依旧按部就班为藤原遮伞。
　　金州城头挂了排被乱箭穿心的竹溪军士，在风雪之中，这群人已经冻得如岩石一般坚硬。
　　两位贵客被侍从引入金州府衙的花厅，陈晋已为藤原沏好茶。

　　藤原撩衣坐下，贪狼站在他背后，抱臂而立。
　　藤原知道李承珉伤得不轻，陈晋这老东西不就是等着他主动上门来。他如今，已无甚筹码与自己谈了。
　　藤原开口道：“阁下封侯称王，遇见过明主，也遇见过知己，可惜啊，都是昙花一现，在您近八十年的生涯里，也就我一个藤原陪你走得最久，想来，您内心也未必是唏嘘的，自古圣贤皆寂寞，您也未必真把我当朋友？”

　　“你无非就是想下去天王崖谷底看看李珺珵是不是在底下，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你那点心思，难道还想瞒过本王。”
　　“岂敢岂敢，陛下眼神如炬，我虽有心求您，奈何您身边如今也无可用之人，否则，您也不必泡好这么好的茶等我来，不是么？”藤原笑得温和。

　　陈晋身边确实可用，倒是赵雨晴手里有个破军，奈何那破军惧冷，且只听命于赵雨晴。
　　藤原笑道：“陛下，那破军原是我母亲身边的仆人，如今却对您的孙媳言听计从，您不觉得蹊跷么？”
　　“你无非在提示我，她与那黑鬼有苟且。”陈晋还是直言点破他的话。

　　他们这一类人，心中又不循礼义廉耻那一套，都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罢了，至于这手段如何，只要能在她能驾驭的范围之内，那便是她的厉害之处。

　　在这条道路上走了这么久，还妄图讲求仁义礼智信，那不是真蠢，则必然是痴呆。
　　藤原知道这老东西已然什么都不顾了，只道：“我此番并不是来求你的，而是来帮你的，你我一路同行至今日，不说利益勾连有多深，起码在彼此相助与目标上，我们也从未让对方失望过。”

　　他从袖中拿出一枚锦盒，递给陈晋：“这是一枚奇药，不仅能续命，还能激发人体内的隐藏的力量。”
　　“所以，你并不是想让我着人下去看看。”

　　藤原灿然一笑，道：“谁都知道李珺珵坠崖了，是您孙媳妇的手笔。中原有句老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您的孙媳，我的一个随侍，外加另外一个人，竟然将你外孙派了五千杀手都没能解决的人，给逼上绝路，这还真让人唏嘘不已啊。只他们三个都不知道，你我并非真要那两个的命。眼下，不管是你还是我，其实都很想下去确定那两个到底在不在谷底，否则，金州这边的战局不及时收场，等沈忆和沈坚谈妥了，这局面怕是陷入被动。”

　　至于说二人为何没下去，不就是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么？
　　李珺珵和文天素智计非凡，若是他俩活着，他们下去，还未必上得来。

　　藤原知道，陈敬之那厢每日都派人丢食物和药材下去，但凡李珺珵和文天素有一口气撑着，必然能活下来。
　　这么多时日杳无音讯，只能说，他们确实上不来，至于那两个死了，他们也是不信的。
　　无非是，谁下去，谁便掌握了主动权。

　　风雪弥漫在群山万壑之间，藤原与贪狼再度走到悬崖边上，一句话也未说，藤原如从天俯冲而降的苍鹰，飞向谷底。
　　贪狼跟着一同坠落。

　　就在他二人坠落未多久，悬崖之上轰然一声炸裂，半块山体再度坠落。
　　贪狼见掉下来的巨石，喊道：“小心。”
　　他身轻轻一掠，将藤原拉到边上，躲过了轰然坠落的巨石。
　　他手中的短刀插在悬崖缝隙之中，恰恰别住。

　　他们躲在崖壁凹陷之处，躲过了砸下来的巨石。
　　藤原恰才要踩踏着石头坠落，便看到漆黑如炭的破军从悬崖上身影一跃一纵，踩踏着坠落的山石飞身下来。
　　藤原立即跃身追着破军而去，贪狼亦身法诡谲在后连连放暗器。破军的眼睛明明为文天素所伤，眼下却恢复正常，难说里头没有藤原的功劳。

　　崖深万丈，饶是身法奇绝如破军者，下到白玉箫和乔卓然所下的位置，亦困难重重。而那破军似乎早有准备，脚底的铁爪在崖壁上刮出阵阵火花。须臾，便下到狭窄之处，落下来的巨石卡在两壁悬崖中间，雪向两侧蔓延，将悬崖之底封住。

　　破军站在方才落下的石块上，看着前面被石头砸开的一个洞，若是下去，这两个必然落井下石。
　　剑拔弩张之间，贪狼率先动手，无论如何，他与这破军有一笔账要算。
　　须臾，两大绝顶高手便厮杀起来。

　　藤原站在巨石之上，真真作壁上观，他欣赏贪狼之处，不正在于，他无论面临怎样的挑战，都会迎难而上，百折不挠？

　　贪狼身轻如燕，数个跳跃，追着破军厮杀。
　　破军力道千钧，他手持铁斧，往悬崖上一砍，崖壁上的冰柱被震断，巨大的冰挂轰然砸下来。
　　两个身影，刹那便消失在藤原的面前，藤原钻过冰洞，向悬崖之底飞去。

　　悬崖之上，赵雨晴身着白色狐裘，立在风雪之中，她身后，站着一个极为年轻秀美的男子，男子身材颀长，剑眉星目，桃花眼尾微微上扬，额上一抹星月银饰，眉尾骨钉了一枚骨钉。他将人拢在怀里，低声道：“你也该跟我回南境了，我可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日日为他人以泪洗面。”

　　赵雨晴烈焰红唇微微勾起：“当初你将我从河中救起，却不愿意带我走，只要我为你办一件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只怕那时，你也只想拿我当一枚棋子吧。”

　　“可你若是真恨我，便不会给我生孩子，不是吗？”他低头看着怀中怎么也挣不脱的女人。
　　“中原的布局已经够了，等我们挥师北上定中原之日，你我登上帝后之位，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男人声音很低沉。
　　“李珺珵不死，中原便不会乱，陈晋的失利便是前车之鉴，你难道还想重蹈覆辙？”赵雨晴微带着嗔怒，与在李承珉身边时的娇柔绵软判若两人。此时的她，强势又邪魅。她指尖挑起男人的下巴，笑道：“真要什么有什么吗？”
　　她脑海中浮现当时投河时，发现躲在水底的男人。

　　男人拿着刀游向她，她本已无生意，死便罢了。
　　当男人游到她身边时，似乎是看出她寻死之心，反而救了她。他告诉她，世上的男人，除了他，任何人都不值得。
　　而他是怎么做的呢，将她送上李承珉的榻上。

　　“吴一川，你说你一个汉人，带着一帮混混在南境称王称霸，也该满足了。”
　　“南境土地贫瘠，不似中原沃野千里。任何一个成为帝王的，若是没有入住中原的雄心，都算不得真英雄。他年我统一中原，铁蹄能及的大陆，将再生一个万世歌颂的帝王，你是我唯一的皇后，不比那秦始皇更值得传颂千秋万代？”
　　赵雨晴仰头看着他，至少，他从一个小混混成为南境五熊之一，足够让她刮目相看，且教给她这一身武功，也足以让她驾驭破军。

　　不过，男人的心到底有几分真假，实在难说，是以，陈晋手上有座金山的事，她并未向吴一川提及。
　　见底下的人迟迟未上来，吴一川抱着人离开，赵雨晴实在长了一张太能教男人臣服的脸，以至于他时常想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未时天色已极其暗沉，二人颠鸾倒凤之时，竹溪山中一声轰然巨响，火光将沉重的雪天照得一亮。
　　醒来的李承瑜和萧风将那小木屋夷为平地。
　　李承瑜跟着萧风，着实开了眼界，萧风极善于机关暗器之术，利用小木屋有限的东西，将那医者打伤。
　　萧风制作了火药，将那处夷为平地。

　　尽管两人知道，这般大雪天，在这深山之中，他们想走出去，几乎会半路冻死。但还是不愿意任人鱼肉，是以，他们还是选择了逃。

　　二人体内均中毒，因怕毒深入，这一日两人并未进食。
　　身体虚弱，大雪漫天。

　　两人踉踉跄跄在雪地行走，未多时便支撑不住。
　　命在旦夕，便是这种感觉吧。风雪漫天，北风萧瑟。他们在风雪之中，恰如即将凋零的枯叶。
　　柳思颖的四个丫鬟正护着她躲避到这山中间来，不偏不倚，正遇到这两个倒在雪地中人。
　　她眼神几乎一亮，这么好的筹码，终于落在她手里了。

　　“李承瑜……”昏迷的的李承瑜醒来时，本该高兴的，却想到柳思颖如今已与他水火不容，怕是又想拿他哄骗李珺珵吧。
　　春风道：“君主，世子怕是几日便要到达金州了，您还是要收敛一些。”
　　“所以，我一定要在我哥到达之前，与李珺珵的事成了，否则，我便再无机会了。”柳思颖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却很好。她道：“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这就是了。”

　　她移目向冬雪：“你确定遇到的那个人是李珺珵？”
　　“赵雨晴先前放出的消息说萧风在山中别墅，那两个蒙面身手与李珺珵和文天素一般无二，别的我不记得，他俩身手我却是记得清楚。”冬雪神色不悦，还不是因为跟踪那两个跟丢了。

　　柳思颖笑道：“所以赵雨晴还是派破军下去了，藤原也等不住了，不过眼下我们手中有那两个，不怕李珺珵不来。若是李珺珵真的死了，那就也送他两个上黄泉。”
　　“可是……”春风眉头一皱，毕竟柳思颖和那两班人不同，她的目标是李珺珵，而李承瑜再怎么说，也是她表哥，且并无死的理由。

　　柳思颖目光玩味地落在李承瑜身上，往身后的美人榻上一靠：“这厮从小就粘着李珺珵，和那楚天曦是一伙的，若不是他小时候从中作梗给那两个通风报信，我与李珺珵或许早就成事了。这厮留着，实在太碍事了。”
　　冬雪冷声道：“春风，郡主想杀什么人便杀什么人，你我只需听令行事便是。”

　　夏雨和秋霜都揖手应是，春风便也不再多说。
　　她们之所以能在长公主身边留下来，便是记住一点，凡事须听主人的命令行事，遇神杀神，遇佛灭佛。
　　黑夜到来，休养了两个时辰的天素醒来，她的身体恢复了许多。
　　李珺珵将信筒递给天素，道：“敬之的信鹰送来的，今夜，敬之要夜袭金州城。”
　　“不等文暄到来么？”

　　“南边的来的邓巽，未必就是来帮忙的。”
　　竹溪府衙，火光猎猎，陈敬之坐在主位之上，左右程子弢、程若梅、乔卓然皆披挂整齐。
　　陈敬之道：“卓然带三千人马，主攻金州南门；子弢带三千人马，主攻金州东门；若梅率三千人马，绕过伏牛山，从西城门攻入。各部作战策略，你们可自行部署。我率五千人马，在卓然发起首攻之后，会接力攻城；西边地势最险，防备最弱，但入城之后需迅速掩杀，劫走粮草之后退出。所退之路，若梅已走了两遍，切记。”
　　程子弢问：“若梅手中没有人手接应，如何能顺利劫走粮草。”

　　陈敬之不知再怎么与程子弢解释，道：“你不是一向信我料事如神的么？”
　　“可西边都是山，攻进去容易，出来带着粮草辎重，怎么出来？”
　　这时，走过来一个人，道：“算我一个。”
　　是一身江湖装扮的白玉箫。

　　陈敬之点点头，但程子弢有些不放心，今日之战，是大决战，白玉萧是江湖第一杀手，如何能将这般重大的行动赌在一个人身上。

　　程子弢反对的话还没说出口，陈敬之拿出金印，道：“既然目下是我在指挥，众人便是听令行事。”
　　他话才落音，阿武气喘吁吁跑过来，道：“公子，公子，你看看谁来了……”
　　“余清欢……”陈敬之万分意外，他甚至有些激动。去年的科举，余清欢是榜眼。

　　因去年李珺珵出事，他们这届的三甲，连跨马游金山都免了，而余清欢也未领朝廷之职，回了川蜀，任渝州府知府。
　　眼下，他一身武人装扮，身材高大，颧骨突出，他上前要跪，陈敬之忙忙让阿文阿武扶住。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陈敬之说不出的惊讶。

　　“我先前是听回渝州的将士说你去巴中养伤，我去了一趟巴中伤兵营，又听说你回长安，我想着已经到了巴中，干脆去一趟长安，正好也要回京述职，结果我才到长安，你已出发了，半路又无你消息，从长安南下，回到巴中，便听说你在金州，我又赶往金州来，结果金州乱了。”余清欢精神耿然，身上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身破衣裳，像是流落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