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撒勒的美丽传说》止汶

2、挟主而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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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大真正地背叛了耶稣，在客西马尼园，他于罗马士兵到来前反悔耶稣让自己背叛的请求，绑架耶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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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稣，你会死的，你会害死我们，包括你自己。”

　　犹大在耶稣的帐篷里抓着耶稣的肩膀愤怒地吐出这个如同诅咒一样的警告。

　　耶稣一如既往的没有在意他的冒犯，好似没有任何脾气一样叹息道，“你一定要每天晚上都来对我说这句话吗？犹大。”

　　“闭嘴，我受够你这副无所谓的态度了！”犹大抓着耶稣亚麻白袍的领口，被他亳无悔改的语气完全点燃了怒火，“明天的事留到明天，不厌其烦劝我不必担忧，你把我当什么？你那些三言两语就能用谎言蒙蔽的愚蠢使徒和信众吗？！”

　　“犹大，你明知道的，”耶稣露出一个无奈的温和笑容，“你与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左右手，我最信任的人，我爱你要胜过彼得或西蒙他们。”

　　这是个谎言，一个和耶稣那些神迹一样的谎言。

　　犹大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知道，人子的偏爱绝对、绝对、无可否认、毋庸置疑地是个可笑而浅显的谎言。

　　耶稣平等地爱着所有人，哪怕是一颗树、一朵花、一根草，包括那些罪大恶极、贪婪邪恶、满身传染疾病、伤口溃烂流脓的人，耶稣也会毫不吝啬赦免的触碰与赐福的吻，用那双漂亮的、湛蓝的眼睛温和而包容的看着他们，满怀着他过剩的爱意，毫不在意他的白袍被那一双双肮脏的手给覆盖。

　　只一瞬间，犹大就讽刺地想：耶稣最擅长的就是谎言，耶稣基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弄臣…噢，不，是小丑，宫庭小丑一样靠欺骗和取悦他人而活的欺诈师！

　　犹大于是试图让自己用一些恶毒的词汇在心中恶意中伤耶稣，以自欺欺人地显现出耶稣的劣迹斑斑。

　　耶稣为何不在意白袍被那些低贱的贫民染上脏污？

　　——因为有抹大拉的玛利亚信了他的谎言，心怀感激地用那双被精油娇贵保养的双手帮他们清洗袍子。

　　耶稣为何不在意生活和那些使徒的秩序？

　　——因为有他犹大，哪怕知道那些是谎言，也像狗一样自愿被耶稣驱使，管理好那些账务，协调好那些关系，妥善安排好所有的一切。

　　哈，没有错，犹大就是从来不相信耶稣那些神迹，哪怕亲眼所见。

　　什么一张饼养活许多许多人啊，将清水变成葡萄酒啊，徒步在水面上行走、治愈那些病人和残疾者、让死人复活啊，那些、这些，都是骗局，耶稣是个可恶的骗子！

　　正因为如此，犹大从来不接受耶稣的神迹，因为他知道那是假的，那是对他的蒙骗！

　　况且，他也不是为这些谎言才跟随耶稣的。

　　他没有其余想要的，他不想要吃不完的饼和用清水变成的醇美葡萄酒，他不想要耶稣帮忙治愈疾病。

　　他为的不是那些神迹，也不是所谓的在事情结束后升上天国的一个位置。

　　犹大不信耶稣的神迹，也不信耶稣的天父上帝，他跟随耶稣只是因为耶稣个人的原因。

　　犹大总是过于机警明智，他总是目光长远，他明白耶稣传道的范围太大了，耶稣获得了如此庞大的民意，随时都有可能像傀儡一样被抬起，被那些愚蠢的人们强行簇拥着掀起一场暴动…那些掌权者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噢，那些信徒因为那些所谓的神迹把耶稣高高举起，等到耶稣受难，定然又会极力撇开关系，将他重重的摔下。

　　那时候，耶稣又该怎么办呢？

　　犹大所预见的全部都是厄运，他该理智一些离开耶稣，不至于落到等耶稣死后让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变成一场空。

　　可他现在又在干什么呢？哪怕耶稣不死，他为耶稣做的又能得到什么呢？

　　一点空洞的赞赏？

　　别说笑了，这有什么用？犹大是一个追逐利益的商人，他要这些有什么用？

　　哈，可他就像一匹饥渴的马遇见即将干涸的河床，不可抑制的被必定是要在烈日下被晒干、必定要在人们面前死去的耶稣所吸引。

　　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而耶稣却好似把他的一切都当做理所应当，把他看做和那些愚蠢家伙同样的存在。

　　耶稣基督这个骗子，并没有给他同等的报酬。

　　“别随口骗我！耶稣！你难道认为我可有可无吗？”

　　犹大想到这儿时怒火中烧。

　　他把耶稣推倒在地，他歇斯底里地大叫：“够了…我受够了！为了你的一个赞赏，我就像狗一样蠢笨可笑地摇尾垂怜，用那些稀少的钱想方设法去养活那么多人，每日细心规划，妥善安排好一切，而你们却将其挥霍！”

　　“去告诉你天上的父，祂有一个多么高尚的爱子呐！你用你那大发慈悲的善心挥霍我赚来的钱分发给那些人们，是的，我很乐意，无论你是要我买食物、买药品还是衣物，我都想：给他吧，都给他们吧！全部都挥霍出去吧！只要，只要你能够高兴，只要满足了你那过剩的怜悯之心，让你被那些受到你欺骗的人们簇拥，让你得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很乐意我为你做出了什么…”

　　耶稣仰头看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轻轻捧住，用干燥柔软的嘴唇去触碰。

　　一个个单词从人子那张总是讲述福音的嘴温声吐出来，甚至能够发出声带的颤动，“是的，我都看得到，犹大，我很感激你做的一切，但我更担忧你。”

　　犹大崩溃地跪了下来，迷茫而悲哀地抓住被他推倒在地的耶稣的袍角，定定的望着耶稣，皱着眉落下泪来，喉咙堵着一时无法发声。

　　他的手指按在了人子的嘴唇上，他把手指塞进了人子温热的口腔，去触摸那总是能够随口吐出关切的舌头。他只得到了人子歪头有些不明所以的担忧神色，然后是指尖，被人子的舌尖试探着轻轻地舔舐了一下。

　　愤怒的野兽咬在犹大的脖颈上，凶狠地把那些想要吼出来的未知恶言都堵在人子担忧的蓝色眼眸下。

　　人子会为他忧虑，却绝不会听他的劝告。

　　犹大很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张嘴做出几个绝望的口型，满脸悲怯的泪水，又忽然像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一样对耶稣吼，“假如真的是这样，是的，假如你真的是这样，假如你真的有这些私欲…假如你因是个人才这样…我倒宁愿这样，我倒宁愿这样……但你为何不可怜可怜我？”

　　耶稣温和而悲悯的垂眸，终于抬起眼睛露出一个人性化的笑容，伸出双手去触摸他的头发安抚他，“犹大，你是个义人，你的所作所为都证明了你不为人称道的道义，我亲爱的犹大，我的兄弟，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你是我所喜悦的人，我所感激的左右手，这绝不是谎言。”

　　“你在骗我，耶稣，我曾经以为你爱我，然后你告诉你会爱所有人。”

　　“你是特殊的，犹大。”耶稣卷曲的金发像田野中的麦浪一样散在白袍上，明明在夜里的烛光下，却渡着正午的阳光。

　　“你误解我了，我从来都不撒谎。”他低垂着眼眸，无比慎重地想要去扶起犹大，重复道，“你是特殊的，犹大，这绝不是谎言。”

　　犹大没能看见耶稣的承诺，他低着头，他仍然跪着，他把头抵在耶稣基督脚下，他躲开了那个触碰。

　　他没能看见耶稣沉默地抬着没来得及碰到他的手，虚虚停留在他肩膀上方，像即将要进行一个拥抱。

　　“我恨你，我恨你平等地爱每一个人，还对我如此残忍。”犹大闷闷地说，捧起耶稣白袍下光裸着的双脚。

　　——有着细碎伤口的双脚。

　　耶稣并不只是在晚上入睡才会光裸这双脚。

　　犹大知道耶稣喜欢赤足在土地上行走，感受这片大地的脉络，用双脚去丈量这片大地。

　　耶稣基督踩着粗糙的沙砾，踏过那些满是沟壑的大地，有时又陷入湿润的泥土，那些污浊的烂泥。

　　土地上的生灵听信了他的福音，便称他为弥赛亚，土地上的生灵接受了他的教导，便尊他为主，指引真理的拉比。

　　“拉比，我亲爱的拉比，您就这么喜欢这片遍是沟壑、又各有不同的土地吗？”

　　犹大听见自己这样问。

　　他是该问的，他有无数个问题该问。

　　他有无数个问题该问耶稣，该问他的拉比。

　　是的，耶稣，你是无欲无求的圣人，而你的博爱太过于贪婪。

　　你究竟是谁？又以什么身份去拯救这些世人？世人要你怎样拯救？你心中的沟壑如何能够填平？

　　“犹大，以你的机警，你明明预见了的，又何必来问我？”

　　耶稣终于环抱住了他，温和地亲吻他的头发，垂着那双湛蓝的眼睛悲哀地看他发旋，低声道，“你要用我的血去浸这片土地，填平这片土地的沟壑，让这片大地变得柔软慈爱，像我的血一样温热，去滋养他们，去警醒他们，用我的死来造一个神迹，再用这最后一个神迹来填平我心中的沟壑，去代替他们赎他们的罪。”

　　“人本是没有罪的，你非要叫他们承认自己有罪。人又本是就有罪的，你非要叫这些罪都暴露出来，又替他们赎罪。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耶稣。一切都那么可笑而滑稽。”

　　??犹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滑稽笑容，“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你真的认为我能做到吗？你扪心自问，假如是你，你能出卖自己的老师吗？”

　　“求求你了，可怜可怜我吧，拉比，将来他们写你的福音书，落笔春秋，而我的名字却会沉沦在耻辱柱上，背上背叛你的骂名，他们会嘲笑我的一切，用尽一切恶毒的词汇来形容我，给我泼污水。

　　求你了，耶稣，我不想背上背叛你的罪名…我不想，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害死你……我是你的左右手啊，你要抛弃我吗？”

　　“我很抱歉，犹大，我无法做到这样，正因如此，上帝才把更轻松的工作留给了我，让你来进行这项任务。这正是祂智慧无所不在的体现。”

　　耶稣用那双曾经是木匠家孩子的粗糙双手轻轻地抚摸犹大的黑发，让他们两人抱作一团，如人在夜晚的角落抱着一只悲鸣的兽轻声安抚，“不必担忧…不必担忧，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但…征服死亡只需要去死，而对于人来说，死总是很轻易的。

　　请你去罢，犹大，去出卖我随意换得几个银币，哪怕是用一个奴隶的价格卖去也好，用这些银币去做你想要的事，不必再跟随我每日心焦力竭，这正是我的期望，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犹大低低问，“你作为人的一面会惧怕吗？耶稣？”

　　耶稣拉着犹大从地上站起来，整了整他的衣服，仔细地望着他沉默片刻，“假如你问的是人子耶稣，那么我回答你，是的，犹大，我也是会惧怕的，我仍然有人的情感。”

　　他本来不想再多说的。

　　那些隐秘的、私人的、属于人子，而不是属于神子的情感。

　　他不想说他的怯懦和恐惧，他不想直言他的疲惫，也不想像要获取人们称赞一样说出自己干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

　　但发现犹大死死盯着自己后，耶稣终于卸了力道。

　　他放任自己拥抱犹大，松懈的、动摇的、像新生羔羊的毛一样轻飘飘的柔软空洞，伸出手指一戳就能凹陷下去。

　　“抱歉，犹大，我很抱歉让你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我很抱歉在应该安抚你的时候露出软弱的神态……我曾经也满怀热忱，但这三年就像是三十年，我已身心俱疲，我很累了。

　　假如天父要我去死，我或许会逾越地去忍不住质疑祂无处不在的智慧，质疑祂的全知全能，去思考是否一定要我去死，一定要我的死才能赎人们的罪，又是否有其他的解决方法。”

　　“但很遗憾，我不能，经上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

　　犹大感觉到耶稣说出这话时语气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而是在发抖。

　　耶稣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吐息打在皮肤上，在黑夜的烛光下让耶稣很像个人了。

　　犹大纠结片刻，抬起手，在耶稣背后停顿了许久，终究落下去，回给了人子一个拥抱。

　　耶稣不必要和他道歉的，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刻，他庆幸自己又见到了人子的人性，他庆幸自己见到了软弱与挣扎。

　　犹大忍不住去亲吻耶稣那些散落的金发，去一遍又一遍亲吻人子的额头。他知道的，他知道的，其实耶稣并不软弱，耶稣只是累了，而他很乐意让耶稣能够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憩片刻。

　　他双手捧起人子的削瘦的脸颊，一遍又一遍亲吻他的额角，满脸泪水，低声乞求，“停下吧，停下吧，我求求你停下吧，拉比，快快停下吧…回拿撒勒去，像你的人类父亲一样做个木匠，放过你自己，放过我。

　　我向你保证，哪怕这样做会让你的其他门徒都会抛弃你，我也会永远追随你。”

　　“犹大，我不能。”

　　“父的毒酒已安放我的身前，不论我是否想要饮下。

　　这对我来说是毒酒，对他人来说却是治愈罪恶的良药，你该知道，良药总是苦口的，我总要代替他们饮下。

　　祂尽可以折磨我，击溃我，杀死我，但请你尽快去达成祂的希望……犹大，趁我还未反悔，未背弃我天上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