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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五根琴弦 ...

  •   纪律是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的。平日里优美动听的旋律此刻就如催命符一般,不断在她耳边叫嚣着、呐喊着。

      她本想待手机自动挂断,哪料得那人竟是不依不饶、契而不舍。

      她踉跄着起身,迷迷糊糊地走到书桌前,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胡乱接起了电话,语气十分不耐,“喂?”

      “纪律。”那人唤了她的名字,却不再言语。

      他的嗓音低沉沙哑,似是在念着某种古老的魔咒,摄人心魂。

      “谁啊?”纪律眉头紧皱,正忍不住要发作,却听得那头说道,“我是季瑞清。”

      纪律接电话的手猛的一颤,瞬间困意全无。她捂住话筒清了清嗓子,用最恭敬最乖顺的语气说道:“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心里却是忍不住腹诽,哪个正常人会大晚上不睡觉给别人打电话呢。

      “没什么,只是想与你通话。”耳畔的声线低沉缱绻。

      纪律一怔,感觉全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直冲耳膜,将自己的心跳声无限放大。咚、咚,一声高过一声,宛若藏匿于浮华中的一鼎梵钟,于子时被人敲响,声势磅礴,惊醒林中飞鸟。

      “对了,主要还是想问你,上周那首《罗西塔》练得怎么样了?之前说过的那些要点都记下了没?”

      这一番话将刚才旖旎的心情彻底打乱。

      纪律算是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什么想和自己通话,分明就是找个借口提醒她好好练琴。

      可她怎么就丝毫生气不起来呢。

      她摸了摸还在乱颤的心口,不自然地轻哼了一声,道:“老师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都快凌晨了!”这下是连敬语都不用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道:“抱歉。”

      声音里是说不出的低落。

      未等她回神,季瑞清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要是有空就把这首曲子演奏一下,我得了解你的练习进度。”

      这下轮到纪律沉默了,这简直是鸡同鸭讲。

      后知后觉,她才恍然意识到此刻季瑞清的语音语调与平日截然不同,一点都不严肃冷冽,反倒是带了几分赤诚较真。再想想他刚才提出的那些无理要求,该不会是喝醉酒了吧。

      “纪律。”电话那头又传来他低沉柔和的嗓音。

      “嗯。”

      就在此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闷哼。

      纪律吓了一跳,立马脑补出一场季瑞清孤零零地坐在路边被歹徒揍了一顿抢走手机的大戏。她有些不放心,对着电话连续叫了好几声。

      “纪律,我是叶嘉修。”叶嘉修好不容易控制住季瑞清,这才得以接过手机,“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刚才把他叫来喝酒,但是他这人,嘿嘿,酒量太差了,尽说些胡言乱语,我明天亲自带他来和你赔礼道歉。”

      说罢,他撇过头去对着又在数星星的季瑞清呵斥道:“安静点。”

      “你把电话给我,我得检查她这周的练习曲。”

      叶嘉修一把捂住他的嘴,尴尬地笑了一声,“对不起!我先带他回家,今天真的太抱歉了。”

      纪律轻轻地笑了一声,“没事,那你好好照顾他。再见。”

      -

      纪律再躺回床上时,已然睡意全无。

      屋外寒风凛冽,刮得窗子哗哗作响,屋内却是阒静温暖,只余一双圆碌碌的眼睛在黑夜中转溜。

      纪律对季瑞清的为人处事最清楚不过。他向来清冷自持,对谁都是一副客气疏离的模样,即使是心中不满,面上还是云淡风轻、不为所动。纪律觉得,他仿佛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城堡,将那个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叫人无法窥探也无法伤害。

      如果不是相识许久,她几乎无法将过往的他与现在相联系。少年时那个会在空闲时让她点歌为她弹奏,会在她犯错时坏笑着惩罚她的哥哥最终还是在岁月里模糊了身影。

      只是,今天这出乎意料的一通电话,却是勾起了她更为深刻的情绪和思索。

      她想起了季瑞清在她受伤时小心翼翼的呵护,在她与别人发生争执时无条件的支持,还有玩笑时流露出的柔情,这些小小的细节常常被平淡无奇的生活所掩盖,却又在不禁意间席卷而来。

      他的一颗赤诚之心从未改变,只是学会了蛰伏伪装罢了。

      这会儿,她又想到季瑞清刚才的语气说辞,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醉酒竟能使一个人的变化如此之大,简直是判若两人。明明是做着无礼的事,说着的却是最一本正经的话,不仅让人无法责备,还叫人心底发软。

      这样的他真是太可爱了。

      纪律一把拉过被子盖过头顶,将那些小小的情绪连同笑容一并藏起。

      -

      翌日,纪律比往常提前一刻钟赶至杨华的吉他工作室。她心中难安,总觉得叶嘉修所说的赔礼道歉可不是糊弄她玩玩的,以这两人的性子难免会弄出什么其他花样。

      此刻,比她更紧张更难安的季瑞清正站在琴房外的阳台上,他坐立难安,一想到自己昨晚上干的荒唐事,更是难以言喻的焦躁。

      叶嘉修感知到了脖颈处凉飕飕的目光,他有些讪讪地转过身去,讨好地说道:“你自己酒量差可别怪我。纪律妹妹心胸开阔,定然会原谅你的。别担心!”

      季瑞清一听这话更是来气,他这个好朋友倒是将自己的过错撇的一干二净。

      “嘿嘿,你听我解释啊,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昨天这不是遇到老同学了嘛,想找你一起热闹闹热呀。”

      “你!”

      话音未落,便听到屋门被叩响,两人同时收起脸上各异的神色,低头盯着地面。

      “请进。”

      纪律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迈进屋子,跃入眼帘的便是两个高大的男人直挺挺地立在她面前,头颅微低,神色微窘。

      特别是季瑞清,他向来疏离冷然的面庞在此刻竟显得有些犹豫无措。

      纪律从没见过他这副局促不安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当下觉得新奇之极,也顾不上尴尬,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季瑞清自是察觉到了那善意的的视线,他身子一僵,背在身后的手狠狠地戳了一下叶嘉修。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叶嘉修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

      “对不····”叶嘉修的反应也是极快的。

      “对不起。”季瑞清的声音全然将叶嘉修的盖过。

      叶嘉修这算是明白了,感情他推自己就是为了壮胆。

      纪律面色如常,心中却跟着轻轻一颤。她挑了挑眉,没说话。

      “抱歉。”这次季瑞清直视着纪律的双眸,郑重其事,“昨夜喝了酒,做了无礼之事,打扰了你,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如被阳光直射的湖面,波光粼粼,亮得惊人。

      叶嘉修也跟着附和道:“对对对!纪律妹妹,你可千万别怪他,是我骗他出去的,真的对不起!”

      “你看,这是我们给你买的赔罪礼物,请你一定要收下。”叶嘉修低眉顺眼般地看着纪律,并将桌面上的精美礼品袋推向她。

      这下纪律脸上淡然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她轻笑出声,眉眼弯弯,屋子里尴尬紧张的氛围也随之一消而散。

      “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纪律看着还有些愣神的两人,“礼物就不用了,你们也不是故意的,我本就没生气,更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了。”

      她伸出一双素白的双手,将礼品袋原模原样地推了回去,“心意我领了,但这东西我可不能收。”

      “别啊,就是个小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你就收下吧。”叶嘉修转而又将礼品袋推到纪律一边,“这可是我和季瑞清挑了好久才选定的,你要是不收就代表你还在生气。”

      纪律神色纠结,一时间踌躇不定。

      “收下吧,特地为你准备的,你会喜欢的。”季瑞清走至她身旁,揉了揉她细长松软的墨发,将她的头顶揉出了一个小尖角。

      纪律媚眼一瞪,轻哼一声。

      -

      课后,叶嘉修提着两杯咖啡回到琴房。

      “你还没走?”季瑞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手中扫弦的动作却是没停。

      “我这不是来给你送咖啡了吗?喏,提神醒脑。”

      “谢了。”

      然而,叶嘉修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他推开落地窗,呼啸狂风瞬间倒灌进来,屋中热气尽数散尽,就连桌上的一沓乐谱都被吹落在地。

      季瑞清不悦地蹙起眉头,冷淡地吩咐道:“把窗关上。”

      叶嘉修关了窗,重新找了张椅子坐下,漫不经心地问道:“礼物送走了?”

      “嗯。”季瑞清没抬头,似是在仔细研究乐谱,“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呦,你紧张什么?”叶嘉修绕到季瑞清面前,一把按住了他正在琴弦上跃动的手指,“我确实想问你点事。”

      “什么?”季瑞清依旧没有抬头,转而拿起水笔在乐谱的某一小节的音符处划了一笔,随后添上了一个新的乐符。

      “关于你的。”叶嘉修似是故意顿了顿,半晌后又开口,“或者说,是关于纪律的。”

      季瑞清的右手无名指不合时宜地触碰到了二弦,琴弦发出了细小的鸣唱。清脆却突兀,难以融入全曲婉转动人的基调。

      “别弹了,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

      季瑞清闻言,将手中的云杉木吉他搁置在一旁的琴架上,两条腿自然地交叠,双手环抱于胸前。

      “想问什么?”他好整以暇地开口,仍是一副清冷疏离又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叶嘉修总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若是不问他那强大的好奇心必然会将他吞噬,从而彻夜难眠。他定了定心神,最终还是开口道,“你是不是喜欢纪律?”

      季瑞清平静地望着他,对于他的疑问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声带振动,发出一个极为单调的“嗯”字。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叶嘉修也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般惊异或不解。

      情生于微末,或许季瑞清早就有所察觉了。

      平心而论,叶嘉修对纪律的印象很好。

      若是只肤浅地看表面,两人都生得极为漂亮,一个澶如秋水,一个娇艳动人,最是般配。

      可感情从来不是这么简单。纪律刚上大学,甚至都没接触过社会,简单纯粹,乖顺的如小绵羊一般。而季瑞清足足比她大上八岁,眼界和阅历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他怎么会喜欢上纪律呢?

      “你确定那是喜欢,是心动?不是我说你,你从没谈过恋爱,也有可能将朝夕相处而产生的感情误解了。”

      叶嘉修的担忧并不无道理。

      季瑞清低低地笑了一声,一双透亮的瞳仁中也染上些许疏朗的笑意。

      这段日子,他也曾困惑过、不解过,自己的心动是否只是一念之差,是否错误的估量了这段情感。

      然静静思索,却惊觉每一次相见他都记得分外清晰,不论是她神情低落地说不要他教了,还是她身着盛装在璀璨舞台上与他默契对视,亦或是她打着颤儿的指尖轻从琴弦上落下恳求自己示范,都如烧红了的印章般一个接一个地烙在心底。

      可是,他虽非俗人,却也在意世俗的偏见,害怕将纪律拖入无底深渊。

      所以,他依旧冷静理智,不逾越半分。

      季瑞清没说话,叶嘉修却看清了他眼底的从容与坦然。

      “好吧。那你打算怎么做?”叶嘉修深知好友的脾性,再次开口询问,“那昨天的事岂不是······”

      他没有再往下说,因为季瑞清的面色一僵,眉宇间被不悦的情绪所笼罩。

      “怪不得你大清早拉着我去给纪律买礼物,在那精挑细选。明明是价格昂贵的手链,却特意换了包装袋,还让我骗她,你这是怕她有心理负担不肯收?”叶嘉修自顾自地说着,“你还真的是用心良苦,不择手段,心思深沉啊。”

      “还有先前,我说帮人家找男朋友,你第一个否定我。我看你那时候就居心不良。”

      “是啊。”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将叶嘉修堵得哑口无言。

      “那你打算怎么追?现在的女孩子可不好追啊。”

      “我不会追求纪律。”

      “?”

      “怎么了?”见叶嘉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季瑞清疑惑道。

      “你难道是活菩萨?”

      “我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可而为之。再说,我的事业还处于低谷期,无法给予她有保障的未来。她年龄小,正在度过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还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我就像现在这样看着她成长足矣。”

      身旁的人轻哧一声,道:“少爷你还真是天真。纪律妹妹生得漂亮,性格单纯,欣赏喜欢她的人定是只多不少。将来要是投入别人的怀抱,我看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云淡风轻。你想想,要是某天她带着小男朋友来出现在你面前,你可别后悔。”

      叶嘉修顿了顿继续说,“再说了,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价吗?这么多的音乐作品以及雄厚的家底,足够普通人无忧无虑过上几辈子了,这难道还不能保障你们的未来?”

      季瑞清没有说话,手背上漂亮的骨节似是有些发白。

      “坦白来说,你们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师生。你只是课外兴趣班的授课者,是你的副业,并非是校园里的那些传统老师。再说你们都曾师从杨华先生,她叫你一声师兄也不为过。虽然对于这段感情我持保留意见,但是站在好朋友的角度上,我希望你别留遗憾。”

      看着那张沉静如墨的脸庞,叶嘉修忽然觉得自己的劝谏有些多余。岁月虽将那个高傲张扬的少年人打磨成另一种模样了,但他骨子里的傲气却不减当年。

      屋外的寒风不知在何时渐渐消弥,珍贵的阳光把它的金色与红色掺和在蔚蓝天空和墨绿的常青树之中,宛若太阳融化成粘稠的蜜蜡,从天际一滴一滴落下,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道画痕。

      季瑞清慵懒地靠坐着,指腹一点点地摩擦着那温热的咖啡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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