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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四根琴弦 ...

  •   漫长的冬季终于来临,它既代表一年之末,又象征新年伊始。

      冷空气南下,将原本靛蓝的青空沾染成灰蒙蒙的一片。在夏季惹人生厌的烈阳,现在却成了不可求的宝物,一个月里能与之亲近的天数掐指可数。

      狂风呼啸,惊鸟四散,银杏的枝丫簌簌作响,上头还挂着几片将落未落的枯叶。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澄亮,星火点点,街边深巷亦是如此。它们蛰伏于日出而作的白日,却在日落而息的黑夜睁开双眼,伺机而动。

      接到叶嘉修电话时,季瑞清正在书房中练琴,突兀的手机震动打断了悠扬的旋律,也扰乱了他的心神。

      上周末,申城结束了为期两天的音乐家协会的古典吉他等级考试,作为当代最年轻的古典吉他演奏家季瑞清自然也受邀全程参与本次考级。考级过后,有不少学生都向其请假一周想要放松心情。

      这会儿,他总算有了自己的时间,可以静下心来练琴,不为纷繁琐事所打扰。

      他手边有几张琴谱,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水笔密密麻麻地做了不少标记,只是曲谱的标题位置一片空白,与下文的凌乱形成鲜明对比。

      “我喝醉了,你快来接我。”话筒里传来的背景声略微有些嘈杂,将叶嘉修本就含糊不清的声音遮得七七八八。

      “你怎么会喝醉?”

      两人自幼一同长大,季瑞清不会不知道他的酒量,虽称不上千杯不倒,但也绝对不差,叶嘉修还曾在饭局上替他挡过酒。这会儿,叶嘉修说自己醉了,季瑞清不得不生出几分怀疑来,指不定是他捉弄人的把戏。

      未等来回应,叶嘉修已经将电话挂断,只发了个定位给他。

      生怕出什么意外,季瑞清不得不抓起外套和手机,匆匆前往。

      -

      季瑞清驻足于一家名为“Antique Corridor”的清吧前,并在仔细比对了门牌号码与定位后推门而入。

      出乎他意料的是,室内环境并非乌烟瘴气,哄乱嘈杂,相反,倒还称得上清净。

      环顾四周,吧台狭长而宽敞,木质桌面上深浅不一的条纹犹如光影掠动。墙面采用大理石拼接内嵌,将支离破碎的大理石用于贮藏各种玻璃瓶装的酒水,倒是有一种破碎之美。

      拾级而上,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相比宽敞透亮的一楼,此处的氛围更加柔和,只能听见浅浅的私语声。

      拥有繁复花纹的精致桌布平铺于圆形桌面之上,经典款的高脚杯立于其上,无暇的边缘细致的曲线彰显优雅风范,仿佛在无声宣告着这场华丽盛宴。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或许是他的长相气质太过惹人注目,又或许是他的目的太过明显,与这儿的一切格格不入,周遭打量探寻的视线频频落在他身上。

      季瑞清面无表情,嘴角低垂,对于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最终,季瑞清在一架三角钢琴前找到了叶嘉修,他正在演奏《致爱丽丝》,眼神清明,坐姿端正,所弹之曲节奏流畅,曲调纯朴,丝毫不像一个醉酒之人。

      “叶嘉修。”他低声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来了啊。”叶嘉修一脸坦荡地看着他,对他的不满置若罔闻,手指仍在琴键上跳跃,如同藏匿于森林中的精灵,挥动翅膀,翩然起舞。

      一曲终了,叶嘉修从琴凳上从容起身,拉着季瑞清回到了酒桌前,他拍了拍沙发,“坐啊。看看我遇到了谁。”

      “季瑞清,好久不见。”

      季瑞清抿了一口水,缓缓抬眸。

      在昏暗柔和灯光下,一双眼睛如萤石般通透明亮,燃烧的烛火在瞳仁中翻转跳跃。

      “好久不见,贺厉妍。” 低沉的嗓音如大提琴和弦般缓缓流淌,叫人在不经意间放轻了呼吸,生怕扰了这惊世之作。

      贺厉妍,人如其名,姿色妍丽,清高孤傲。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清冷的美人,在大学时期对季瑞清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这些年她的追求者加起来可绕这家酒吧三圈,只可惜她不是嫌弃对方不够高挑帅气,就是为人太过拘谨,总之她并不满意。后来在好友的提点下,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并非是那些人的过错,只是自己的择偶观一直以来都以季瑞清为标准,要求太过严格,几乎没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前段日子,好友程子渝重逢了季瑞清,这一下子点燃了她心中的迫切希望,既然两人都是单身,何不制造机缘勇敢一试呢?

      她费了些功夫,在了解到叶嘉修和季瑞清联系颇为频繁时,心中萌生出一个想法。叶嘉修喜欢在朋友圈分享生活,许多内容还是附带定位的,既然这样她只需偶遇叶嘉修,剩下的问题也就水到渠成了。

      今日,便就是上天赐予她的机缘。

      “今天可真巧,我在这偶遇了叶嘉修。他和我说你们俩还时常联系,我一开始还不信呢。后来他一个电话打给你,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贺厉妍语气真诚,三言两语间就将自己从整件事中抽身,仿佛今天真的只是一个老同学间巧妙的偶遇。

      叶嘉修心思单纯,并不认为这样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只是他忘了,今日与贺厉妍的巧遇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他刚一走进这儿就被人叫住;兜兜转转间他又将季瑞清的事全盘托出;就连最后他假意醉酒将人约出都是贺厉妍提出来的主意。

      “这杯是给你点的。”贺厉妍落落大方地望着季瑞清,只觉得他在岁月的磨砺下更加沉稳迷人。

      她伸手将面向的一杯特调鸡尾酒推给他,道:“尝尝。”

      季瑞清看着杯中波浪般晃动的液体,有一瞬的怔愣,灵魂仿佛被抽出躯壳穿越到了另一条时间轴。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精力充沛,即使在外求学的日子青灯黄卷,也懂得自娱自乐,享受生活。被誉为天堂明信片的奥地利小镇哈尔施塔特,拥有百年酒窖的葡萄酒名镇科赫姆,最具缤纷色彩的意大利岛屿布拉诺,以及著有绿色威尼斯之称的羊角村,都曾留有他的足迹,而这只是旅途中的昆山片玉。

      漫山遍野的鲜花,甘甜醇厚的酒香,复古精致的建筑,是小镇的最动人的标识。

      不过,他的酒量算不上好,喝多了很容易就头晕眼花。

      上一次踏进酒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已经全然记不得了,故去的那些美好的记忆碎片已然无法再拼凑成一幅完整的拼图了。

      “谢谢。”季瑞清接过酒杯,浅酌一口。

      烈酒的辛辣味并不明显,相反,清凉微甘的滋味如清风过境,在口腔蔓延,唤醒了他沉睡的感官。回味略涩,像是有一双手将柠檬从一片碧绿中摘下,去核留皮,变成丝丝缕缕的长条状,被贮藏在洒满白糖的玻璃罐中。

      浅蓝的酒精在杯中起伏变幻,像层层叠叠的海浪,不断翻涌,又像蔚蓝天空中漂浮的白云,随风挤压碰撞,变幻莫测。杯口处的玻璃泛起流光溢彩的光,浅浅一层拢在那抹淡蓝之上,似是璀璨烟火劈开漫漫黑夜,又似鲛人破水而出时留下的一道晶莹水痕。

      叶嘉修又自告奋勇地跑去钢琴前献奏了。作为名校毕业的音乐系学生,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一展风采的机会。

      季瑞清和贺厉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贺厉妍在说话。

      “我听程子渝说s大找你去任教?”贺厉妍通过工作来切入话题。

      “嗯。”

      “那提前恭喜你了。”

      “谢谢,不过我还没考虑好。”

      贺厉妍见状小小地吃了一惊,这么一份体面又高薪的工作,可不比他在吉他工作室当老师好上太多,他居然会因此犹豫。

      按耐下心中的疑惑,她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也是,这种大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季瑞清也跟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问道:“你呢?”

      贺厉妍清冷的面庞上浮现出短暂的骄傲,很快又被压下,答道:“回国后不久我签约了一家经纪公司,有时会帮电影电视之类的唱OST。后来还发行过几张唱片,可惜成绩不温不火,说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

      季瑞清摇了摇头说道:“发行唱片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你能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了不起了。”

      贺厉妍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夸奖自己,脸颊浮现出一片霞红。要知道,从前的季瑞清是多么倨傲冷酷的一个人,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又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和颜悦色地同人说话呢。

      “对了,如果我有古典吉他方面的需求,或许可以找你帮忙吗?”

      “可以。”

      贺厉妍举起酒杯,晶莹的液体随之晃动升起气泡,“致未来,cheers。”

      “Cheers。”

      酒杯相碰,清脆悦耳。

      -

      漆黑的夜幕没有一丝云影,抬头仰望,满月生辉。远处的高楼鳞次节比,霓虹灯勾勒出建筑的剪影,明暗交杂。

      叶嘉修将贺厉妍送上出租车,随后又去搀扶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抬着头数星星的季瑞清。

      “我的老天啊,你明知自己不能喝酒怎么还喝?受罪的人最后还不是我!”

      “我只喝了两杯,而且是你把我骗出来的。”

      季瑞清没有撒谎,他的确喝得不多。

      他冷峻沉默,看上去竟是要同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叶嘉修自知有愧,且看着季瑞清此刻的模样,心口似是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从前,他们二人也是这么喝着酒,在异乡嘈杂的酒馆中,一边为各自的教授布置的任务而烦恼,一边又畅想憧憬着遥远的未来。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三大杯啤酒已经是季瑞清的极限了,伏特加之类的烈酒就更毋用提了。

      兴许是酒精作祟,叶嘉修的思维有一瞬凝滞,过去种种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现,最后定格在脑海里的是季瑞清年少时那个姿意张扬的身影。

      时光好像磨平了他身上所有尖锐的刺。现在的季瑞清,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倔强倨傲,更像是一块晶莹润泽却毫无棱角的美玉。

      “和我回家。”叶嘉修顿了顿,他的声音是化不开的苦涩,“我告诉你啊,我今天就住你家了。别想赶我走。”

      他转过头去看季瑞清,却见他正拿着手机拨通电话。

      “这么晚了,你给谁打电话?”他心中一凛,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爸。他前不久还说要来德国看我演出的,结果他没来。我得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季瑞清一个人在那慢条斯理地说着,浓厚的夜色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行!”叶嘉修大惊失色,一把抢过他手机,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不行?”季瑞清稳稳当当地站起身来,眼中带着困惑,却又亮得惊人。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叶嘉修的大脑飞速转动着,“现在都快凌晨了,叔叔阿姨早就睡着了。”

      “那算了。”季瑞清沉默片刻,重新坐下,转头又翻阅手机通讯录。

      叶嘉修无奈地扶额长叹,好不容易将他哄停下了,季瑞清又吩咐他去前面的便利店买水喝,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乱跑,自己去去就回。

      叶嘉修回来时,季瑞清还在原地等待,只是他的手机却是亮着,显示着几个大字:正在通话中。

      “你又在给谁打电话!”叶嘉修作势要去夺他手机,“赶紧给我挂了!”

      忽然间,季瑞清眼睛一亮,食指搭在嘴唇上朝他比了个小声点的手势,“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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