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58、第五十八章

　　这一场平和的“冷战”持续了很久。
　　其实连青数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冷战。他们没有继续吵架，宁淮每天会问连青数吃了吗，连青数会在每晚睡前同他说晚安。可除此之外，两人再无其他交流。
　　平静的海平面下暗流涌动。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一周了。
　　连青数坐在电脑前发呆，答辩状卡在了一个奇怪的断句，被同事突然递过来的一个糖果打断后再也续不上。
　　很奇怪，她看到什么都能想到宁淮。手心里的水果硬糖，办公软件的绿色护眼底色，都能让她想到宁淮。
　　同事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迟缓地转头。
　　同事乐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两眼无神，看起来蠢蠢的？”
　　“正在想答辩状咋写。”她随口胡诌。
　　“哦，老板说明天让咱俩一起去上海见客户，你时间可以吗？”
　　“好，几天？”
　　“不确定，最多两三天吧。”
　　“好。”
　　连青数想了想，给宁淮发了微信：“明天去上海出差，归期不定。”
　　宁淮回道：“好。”

　　另一边，姜戈看着宁淮盯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明显很差。
　　他很少将情绪外露，但此刻任旁边走过一个路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小实习生们嘀嘀咕咕了很久，决定将好脾气的姜戈推出去，让他去触这个霉头。
　　姜戈一边骂在心里这些小兔崽子，一边搓着手堆着笑走过去，凑到宁淮跟前，问道：“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没什么。”
　　“是不是和青数妹子吵架了啊？”
　　宁淮眉头一抬，瞟了眼姜戈。
　　姜戈笑道：“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猜到的？我说你不要太明显，之前一有时间就天天拿着手机发微信，手都不停，嘴角那个笑啊，三米之外看得清清楚楚，单身狗闻着味都能被你熏到。”
　　“滚。”
　　姜戈一开口吐槽就停不下来：“你再看看你现在，跟座大冰山似的，嘴角一拉，活像整个医院的人都欠了你钱。”
　　旁边支着耳朵听八卦的实习生赞同地点头。
　　宁淮：“……”
　　他起身要走，姜戈赶紧拉住他：“欸，别生气啊，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跟女朋友吵架我经历得多了，向你传授点经验。”
　　宁淮嘲笑他：“算了吧，我看你自己还捋不清自己的那点事呢。”
　　“欸，聊天就聊天，怎么还戳人心窝子呢？”

　　到了晚上，宁瑰也给他打电话问连青数的事情。
　　“哥，你和数数是不是吵架了？”
　　宁淮：“……”
　　“我就知道，数数已经好些天没来酒吧了，我叫她过来，她还说自己忙没时间，我就猜你们是吵架了。快说，你做什么惹数数生气的事情了？”
　　宁淮扶额：“我什么也没做……”
　　“唔，哥，你这发言好渣男。”
　　宁淮真是有嘴说不清。
　　“不过我信你，毕竟你是我哥，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宁瑰随后问：“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淮叹气，言简意赅地把前因说了说。
　　宁瑰颇感意外：“看不出来，数数原来是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
　　宁淮苦恼地掐鼻梁，头疼得很。
　　“但我觉得数数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脾气，一定有别的原因。”
　　“可我想不到是什么原因。”
　　宁瑰顿了顿，严肃道：“其实数数很现实，虽然偶尔冲动，但大部分时候都很理智。她不会无缘无故有这种想法。不过哥，如果你猜不到，就不要猜了，去找她，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了。”
　　宁淮叹气：“好。”

　　赵晓宇同样在循循善诱地规劝连青数。
　　“你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去找他。”赵晓宇切了一盘子水果，一边叹气，一边往嘴里塞果块儿。
　　“我想，但我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什么。”连青数眼圈红红的，她从来没这样爱哭过。
　　赵晓宇看她这个模样，头回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对待宁淮，但凡有你对待工作的一点果断和强硬，也不至于天天在家里偷偷哭。”
　　“我没有偷偷，我是光明正大地哭。”到了这时候，她还要争辩几句。
　　赵晓宇瞪她：“那宁淮知道你在家里哭吗？”
　　连青数沉默。

　　“也不知道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明明就很喜欢他，他一出现，你那眼睛就晶亮晶亮的，但凡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你眼里只有他。你计较着之前的事情又干什么？”
　　“虽然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啥，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这样的想法，对宁淮来说，真的公平吗？”
　　“你处处给自己留余地，他该怎么想？他该有多难受啊。”
　　“数数，别想那么多了。大不了，找他问清楚。”
　　连青数依然沉默。

　　她卡着三个月的时限，步步计划，把想要和宁淮做的事情在这三个月内都做完，往后即使是分手了，也不会留遗憾。
　　她想得那么周全。
　　孤注一掷也荒谬可笑。
　　没人能理解她，她同样固执得什么也不肯说。
　　她把自己这点卑微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深藏起来。

　　同样的夜色里，同样难以成眠的两个人。
　　宁淮靠在床头，翻看着手机里近几天稀碎的聊天记录，一阵烦闷。
　　他扔掉手机，手撑着额头，长长叹气。
　　连青数变成了一个闷葫芦，话少，不主动，但是有问必答，有言必回，甚至回复的十分及时。
　　宁淮哭笑不得。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虽然仍然无法理解连青数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的来源，却有些心疼。
　　一想到那晚她惊惶的样子，一想到她在他身边时藏着谨小慎微的不安，他便觉得心疼。
　　也责备自己从未发现。
　　床头灯亮着微光，是她买的，粉色底座，蓝色灯身，乱七八糟的颜色汇集在这一个小物件上，奇形怪状而且十分幼稚。
　　她买了很多小物件，碗碟，手帕，各个角落里的装饰物。都与他家原先的风格大相径庭，除了那个一米高的、不好移动的加湿器。
　　同样，所有的小物件在她离开之后似乎都可以随手扔掉，那这个家里不会再留有关于她的任何痕迹，除了那个加湿器，即使他不扔，也不会和这个家的原本风格有任何冲突。
　　怪不得，之前她明明很喜欢的一些大件家具，却从来不买。原来是怕他们分手之后，他不好处理。
　　她还替他考虑得挺周到。
　　宁淮气得头疼。
　　可等到这股愤怒平息下去，他突然感到一种慌张。
　　而这慌张稍稍展露苗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连青数躺在他怀里时，未曾考虑过两个人的以后。
　　原来连青数一直计划着他们分手后如何能更果断更干净。
　　原来她随时可以抽身而退。
　　这焦躁和慌张涌上心头，宁淮感觉自己呼吸都滞住。
　　他突然觉得害怕，害怕连青数就这样真的一走了之，从此之后留他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
　　这房子才刚刚被她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填满，哪里都是她的痕迹。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宁淮想，小瑰说得对，他该去找她。

　　出差回来那天，连青数和同事一起直接去了律所，把情况和老板做了简单的汇报，整理了前期的文件，又根据项目安排做了简单的时间表，一直忙到晚上。再看时间，已经快晚上七点半了。
　　连青数合上电脑，拖着行李箱下了大楼，隔着旋转门，她看到了宁淮。
　　像可撑天地的光，稳稳地落进她的心里。
　　仿佛回到半年多前，他也是这样站在楼下等她，轻薄的云层散落在他身后，美好得像梦里的画卷。
　　宁淮穿着长及脚踝的风衣，更显得身形挺拔。
　　赵晓宇说得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宁淮出现，就会吸引到她的目光。
　　明明只有半个多月没看到他，却像是过了三年五载。中间短短几步路，也像灌注了漫长的时间。
　　她才发现，她原来那么想念他。

　　连青数像是呆住了，只盯着他看，不说话，也不走动。
　　宁淮手指蜷了蜷，掩饰住他内心的紧张，抬步向她走去。
　　好久没见，她好像瘦了。
　　宁淮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连青数没有拒绝，宁淮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不来，你就不会去找我，是吗？”咫尺之距，他低头看着她，问道。
　　声音喑哑。
　　连青数垂下眼眸：“都快八点了，等很久了吧，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顾左右而言他。
　　宁淮眼神微黯：“你中午说你回律所了，我猜你可能在忙。”
　　其实是他怕他发消息，会被她拒绝。
　　两个人突然没了话，彼此对立站着，却不知道能开口说什么。
　　楼里又走出一些人，也有认识连青数的同事，朝他们这边张望。
　　连青数余光瞥到，对宁淮说：“你的车停在车库吗？”
　　“嗯。”他拉着她的行李箱，走在前面，连青数跟在他身后，箱轮的声音成为两个人之间唯一的动静，直到上车。
　　宁淮问：“想吃什么？”
　　“这么晚了，不吃了。”
　　宁淮没再说什么，却直接将车开到了他们常去的那家粥店：“下车。”
　　连青数拗不过他，跟在他身后进了店，点了她最常点的那种粥。
　　还有她喜欢吃的小菜。
　　直到她放下碗筷，宁淮才看着她开口：“数数，我很想你。”
　　连青数的眼圈倏地红了，她垂下眸。
　　压抑克制的情绪被这几个字轻易戳破，纵使沉默和逃避也无法掩饰。她竭力忍住泛至眼睑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也是。”
　　宁淮说：“我们回家吧。”
　　回家。
　　多么亲密的用词啊。
　　连青数无法拒绝。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