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57、第五十七章

　　连青数听出他语气里的倦怠，心脏猛地抽紧。
　　她的大脑被撞击了一般闪过刺目的空白。
　　终于，到这一刻了吗？以这样的方式，因为这样的缘由。
　　她感觉喉咙发苦，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害怕和慌张：“所以，宁淮，我们要，分手了吗？”
　　她话音刚落，宁淮几乎是震惊的，紧跟着便问道：“连青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连青数不确定。
　　她声音有点不明显地颤抖：“如果你觉得该到此为止了，我们就……”
　　“连青数！”宁淮打断她。
　　连青数眨了眨眼，抿唇看他。
　　宁淮不知该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全心全意的对连青数，将她规划进了自己所有的生活里，将她看做是自己和未来的一部分。可没想到，她竟能如此突然的，甚至轻飘飘的，说出这样的话。
　　宁淮闭了闭眼，想要质问她为何如此。
　　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看到她眼里的惊慌和无措。
　　宁淮一下子心软了。
　　他终究狠不下心对她说任何重话，他沉默片刻，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怒气，缓缓道：“我最近在医院的工作真的很累，没有精力再讨论这件事，数数，我们今天先冷静一下吧。”
　　听到宁淮说完这句话，连青数眼睛倏然红了。
　　在连青数听来，这话和“分手”没有太多不同。
　　她眼睑蓄起一层泪水，急忙转身，去拿衣架上自己的外衣，小声说：“好，我们先冷静一下。”
　　宁淮说：“我送你回去。”
　　“不要。”连青数不容拒绝地说：“我们现在不要单独相处，我也不想要面对你，否则我会口不择言，会难过，会生气。……我不想这么难堪。”
　　宁淮微顿：“但是已经太晚了。”
　　“我打上车之后，会把车牌号发给你。”
　　“……好。”

　　连青数几乎是跑着离开宁淮家的。
　　房门一关，她一直忍耐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小声呜咽。
　　出租车上，连青数视线模糊地看着窗外夜色，感觉到一阵茫然。
　　脑子里一团乱麻，但她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整理，不知道如何去整理。
　　她的忌惮确实荒谬，因为宁淮的前两段的短暂感情而给他强行扣上那样虚无的帽子，断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无法维持到三个月以后。
　　乍听起来，毫无理由，毫无逻辑。
　　但这更深一层的原因，连青数从未与人提起。
　　因为她觉得丢人。
　　那两个女生，家境比她好，学识比她高，他和她们之间有共同的生活环境，有相交的圈子。
　　而她呢，什么都没有。
　　如果宁淮和那两个女生，也无法持续感情，只会用一句无足轻重的“不合适”而终结，那她又怎么可能能够长久地得到他呢。
　　连青数不想在一段感情里太卑微，她也明白即使以后宁淮离开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甚至她可能比宁淮先一步感到厌倦。但此时此刻，她全心都在宁淮身上，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意从他身上转移开哪怕一点点，便总忍不住去想，凭她而已，她能得到多久。
　　这样自卑的想法，她羞于启齿，也不敢开口。

　　司机大姐看着她一直在哭，好心地递过去一包纸巾：“小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
　　“谢谢。”连青数接过纸巾。
　　司机大姐说：“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是你男朋友的车吗？”
　　连青数一愣，向后看去，那辆熟悉的车就跟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是他。”
　　司机大姐就笑了：“你男朋友还挺关心你的，大晚上的不放心你一个人坐车。这么好的男孩子不多了。”
　　连青数无奈笑：“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司机大姐摇摇头：“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听大姐一句劝，遇到好男孩啊，你要是真心喜欢，就攥在手里，别想七想八的。但你要是不喜欢，就果断点换一个，省得下半辈子看着堵心。”
　　连青数想笑，却笑不出来，干扯了扯嘴角：“好。”
　　她从来没想过一辈子那么远的事情，但如果她能攥得住，她想，她是期待和宁淮在一起的一辈子的。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得到这样的一辈子。
　　宁淮默默跟着出租车，直到她走进小区，直到她打开卧室的灯。
　　“我到了。”宁淮收到她的微信。
　　“好。”他回道。
　　宁淮盯着她房间的窗户看了许久，看到她拉上窗帘。
　　夜风从车窗灌进来，有点冷。
　　宁淮长叹，低头给连青数发微信：“早点睡。”
　　“好。”连青数的微信同样回得很快，且简练。
　　夜色绵长。

　　赵晓宇站在连青数房间门口，担忧地看着她。
　　“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了？不是说今天不回来了吗。”
　　连青数拉上窗帘，像被收走了所有力气，背靠墙壁滑坐到地上。
　　赵晓宇见她这样更加担忧，走到她面前蹲下：“怎么了？”
　　连青数控制不住地一直哭。
　　赵晓宇见状，拿了两个坐垫，强行拉起连青数让她坐一个，自己坐一个。
　　缓了缓，连青数声音沙哑地开口：“可以帮我热杯酒吗？我有点累。”
　　“好。”

　　连青数捧着温热的果酒，脑子里充斥着的悲伤被模糊，好像才有了力气开口。
　　“宁淮发现了。”
　　“发现什么了？”
　　连青数苦笑了下，跟赵晓宇说了事情经过。
　　赵晓宇倒吸一口气：“怎么会这样，数数，你是咋想的呀？”
　　“不知道。”
　　赵晓宇愁眉苦脸，一时却也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只是看着连青数这幅样子便觉得心疼：“那你们接下来，怎么办呀？”
　　“我也不知道。”
　　说着，连青数又开始哭。
　　果酒闷在舌下，有些涩。
　　这一切是她自作自受。
　　连青数自嘲地笑了笑：“最差的结果，是分手吧。虽然和曾经的想法有些出入，但怎么说呢，结局也算是一样。”
　　“你在说什么呢。”赵晓宇轻声斥责她：“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数数，你不要这么悲观。”
　　悲观。
　　确实是悲观。
　　说到底，就是她从不信任这段感情。
　　连青数心里清楚。
　　“算了。”连青数说：“怎样都行，我都接受。”
　　赵晓宇长长叹气。
　　她看得明白，连青数是真心喜欢宁淮，这么长时间的挣扎和纠结她都曾看到，但现在，她所说的“分手便分手”也是真心。
　　其实她的数数才是最狠心的人。

　　周日这天，连青数睡了整整一天，只草草点了一份面，也没吃下几口。她不觉着难过，但不知为何，心口堵着一团如有实质的雾气，让她觉得很累，累到不想思考。
　　明明睡了很久，周一上班时还是觉着累。
　　好像一些无形的压力撑在她的肩膀上，让她觉着疲惫。
　　她从来没有午休的习惯，往往同事午间休息的时候，她都会自己在外面走一走消食。
　　但是今天她觉得好困，午饭也没吃便趴在桌子上闭眼睡了。
　　手机突然一阵震动，她迷糊中翻开手机，“淮淮”两个大字显示在屏幕上。
　　连青数愣了一下，有那么几秒不知该作何反应。
　　过去了整整一天，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这件事。
　　宁淮最终还是率先打了电话来。
　　他会说什么呢？
　　手里攥着不断震动的手机，连青数在座位上发起了呆。
　　直到旁边入睡的同事轻轻动了下手臂，她才惊醒般起身，轻手轻脚走出办公室，接起电话：“喂。”
　　对面顿了片刻：“在休息？”
　　宁淮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那样温和。
　　像能接住她的安全网。
　　连青数眼眶瞬间通红。

　　她躲在安全通道里，背靠墙壁，低着头听他说话。
　　“嗯，刚刚睡了一会儿。”
　　“平时都不休息的，今天身体不舒服吗？”
　　连青数抿了抿唇：“没有。”
　　话音落，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那晚的事，可是谁也没有真的跨过这个问题。
　　它横亘在那里，像一堵巨墙隔在两人中间。

　　宁淮也不知能说什么。
　　一整个周日，他似乎都在发呆，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能做什么。
　　盯着没有任何动静的手机，陷入混乱地沉思。
　　连青数像消失了一般，从前总是在碎碎念些什么的人突然安静下来，身边仿佛空了一块，心口也好像空了一块。
　　从前，他无论做什么事，心都很定，但这一次，好像出了些他完全无法把控的意外。
　　这个意外让他心神不宁。
　　那晚他独自回到家，怎么也睡不着，想了很久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明明和连青数认识这么久了，和她相处、接触也这么久了，为什么从未看出来她其实这样没有安全感呢。
　　为什么两个人朝夕相处的时候，他从未发现她这些小心思呢。
　　是她藏的太好，还是他从未在意。
　　可他明明，将她沉甸甸的放在心里。
　　宁淮想不明白。
　　他想了一个周末都没能想明白。

　　于是他按捺不住，给她打了这通电话，听到她略显困倦的声音，却发现仍不知能说些什么。
　　质问吗？
　　似乎已经没有必要。
　　挽回吗？
　　他们明明没有提过分手。
　　但是连青数站在高墙的另一边，像雪地里冰冷的雪人，他触不到，但感觉得到寒冷。
　　最终两人草草挂断电话。
　　连青数回到工位，却再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