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寻》落风不是枫

3、裂纹

　　见到韩扬的第一眼，边予哲有些惊讶，原来这个韩总看起来也就30出头的样子。

　　他们详细交流了这款游戏的内测需求，谈完工作，边予哲终于忍不住发问：“韩总，您为什么叫褚陈陈总啊？”
　　“咳！我们公司的人都这么叫，以前那帮刚毕业的小孩儿都叫他陈哥，后来他做了项目总监，那帮小屁孩儿就喊他陈总，再后来大家就都跟着这么叫了，也显得亲切。”
　　“这样啊。”边予哲轻叹道。
　　“话说回来，你也别一口一个韩总的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我韩扬就行。”

　　回到酒店已经是下午四点半，边予哲买了时间最近的高铁票，他要在下午六点前退房，这样只需要付半天房费。收拾好行李，他环顾四周仔细查看有没有遗漏，目光又落在那两个叠放的枕头上，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与褚陈的交集到此为止了。

　　二十二点十三分，列车停靠在宁阳站。入秋后的宁阳，气温总是比连海略低一些。边予哲一只脚踏出车厢，一阵夜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生活了5年，还是没学会如何适应这里的气候。

　　他一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揪住卫衣领口，低埋着头，防止夜风钻入，随着人群走向出站口。
　　一路跟着指示牌，到了公交车站。没有人等车，他看了一眼公交站牌上显示的运营时间6：00—22：00，没车了。他住的地方离市中心有些远，平时出门都是坐公交，今天只能破费地打车了。

　　夜晚的宁阳褪去了昼间的喧嚣，街路也不再拥堵，出租车一路畅行无阻，半小时后停在一个老旧小区前。锈迹斑驳的大门上方，立着四个红色大字“永善小区”。
　　边予哲下车，从紧挨着门卫室的小门走进来，并不需要刷卡，门卫的保安大爷为了睡觉不被打扰，每到晚上十点，便把小门敞开，任人通行。

　　小区里的路灯昏黄晦暗，狭窄的道路旁有居民乱停的电动车，有小饭馆摆出来的桌椅，有理发店晾晒的毛巾，等等等等。边予哲拖着行李箱，一个一个绕着走，走到他居住的单元门外，站定，收起行李箱拉杆，一把提起拎手，阔步迈进楼梯间。
　　平时爬七楼他也总觉得累，何况今天还加了负重。上到四楼，他停下来喘着粗气，换另一只手拎起行李箱，继续往上爬，心中暗骂，等老子拿到这两万块钱，一定换一间有电梯的房子。

　　两分钟后，边予哲停在房门外，放下行李箱，掏出一把老式十字花钥匙。打开门，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啪”地一声，客厅瞬间被点亮。
　　“喵”，一只蓝白小猫从餐桌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慢慢吞吞走到边予哲腿侧，一颗小猫头在他裤子上蹭来蹭去。
　　“嘻嘻，想哥哥了没？”边予哲蹲下身，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又挠了几把下巴，将他抱进怀里。

　　正安抚着撒娇的嘻嘻，微信提示音响了，边予哲打开手机，是韩扬，“小边，你的收件地址发我，项目组新做了几款皮肤，我存在U盘里，给你寄过去，你帮着选选。”
　　边予哲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将近十二点了，他有些无奈，秉承着24小时为甲方服务的原则，他回复到，“好的。”紧接着把自己现在的住址发了过去。

　　做了几天留守猫咪，嘻嘻大概觉得还是有个猫奴在身边伺候着比较好，便寸步不离地跟着边予哲，以示友好。

　　一切收拾妥帖后，边予哲觉得有些累，便仰躺在床上。他望着空空的天花板，用力闭了闭眼，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过荒谬，见到褚陈了？感觉自己在做梦，直到他偏头瞧见躺在臂弯里轻鼾的嘻嘻，一切都是真的。
　　抬手轻轻覆上嘻嘻的肚子，软软的，暖烘烘的，也许是太累了，他就这样在嘻嘻的鼾声中睡着了。

　　这一睡便过去了十个小时，一人一猫谁都没有醒，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边予哲顶着一头蓬乱的短发，起身到衣柜里抓出一条短裤，胡乱穿上。嘻嘻同样被敲门声吵醒，摆出一张气愤的脸，跳下床，跟着边予哲一起走到门口，似乎是想看看来者何人，扰他清梦。

　　老式防盗门被从里面打开，看清门外站着的人，边予哲僵立在原地。嘻嘻躲在他腿后，伸出脑袋看了一眼，不认识，不是平时送快递的小哥哥，立马调头蹿进卧室，不再出来。
　　褚陈站在门外，这次他没有穿考究的西装，上身穿了一件卡其色长风衣，下搭一条黑色长裤，将本就瘦高的身材凸显的越发修长。他一只手伸进上衣口袋，摸出来一个小小的U盘，夹在食指与中指间，举到脸侧，淡淡地说：“帮韩扬送U盘。”
　　许是没睡醒的缘故，边予哲这会儿感觉自己脑子一片混沌：“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快递吗？”
　　“我说过了，这款游戏没上市前，所有资料都需要高度保密。”
　　边予哲不明所以，反问：“所以呢？”
　　褚陈：“快递会丢。”

　　行吧，边予哲暗自腹诽，您还真是够谨慎。正准备伸手去接褚陈手里的U盘，只见褚陈撤回手，又将U盘放进衣服口袋，随后将另一只手里的袋子塞到他手里。
　　边予哲手托着袋子底部，是温热的，低头瞧见袋子上写着“永善小吃店”，原来这人自带餐食来的。

　　褚陈偏头，“不请我进去坐坐？”
　　“请进，”边予哲立刻侧身，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没穿上衣，又被人看了个遍……他一溜烟儿跑进卧室套了件上衣，还不忘招呼褚□□坐啊。”

　　褚陈仔细地打量着房子里的一切，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沙发、餐桌，竭力搜刮着边予哲的痕迹。

　　房子不算大，客厅靠着窗边的位置，摆放着一个三人位沙发；靠近入户门的地方有一张不到一米长的餐桌，方方正正的，他平时就是在这里吃饭的吧？往里面走，两间卧室门对着门，一间被改造成了书房，宽大的工作台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高端配置的台式机，他每天就是坐在这张桌子前工作的吗？转过身，褚陈瞧见另一间卧室里摆着一张双人床，他盯着看了片刻，这就是他每天睡觉的地方。

　　嘻嘻是只胆小的猫，瞧见褚陈站在卧室门外，便一头把自己的脑袋扎进窗帘里，可是他太胖了，半只身子都裸露在外。一副只要我看不见你，你也就看不见我的自欺欺人模样。
　　褚陈见状勾唇一笑，转身走向正在为甲方爸爸摆放早餐的边予哲，问到：“什么时候养的猫？”
　　“刚来这儿的时候，路边捡的。”边予哲感觉自己又像在开盲盒了，馄饨、小笼包、煮鸡蛋、凉菜拼盘、虾仁粥、还有......小米粥，褚陈买了这么多，应该是给自己带份了吧，但他又隐隐预感自己只能喝到这碗清汤寡水的小米粥。

　　“是只宠物猫吧？怎么捡到的？”
　　“感染了杯状病毒，被原主人装在笼子里放到了路边。我那时候刚帮一个小俱乐部打了几场比赛，赚了四千块钱，全给它治病了。”

　　把自己辛苦比赛挣来的钱给一只被遗弃的小猫治病，他明明是个善良的人，大学时候又为什么勒索同学呢？这个问题褚陈想了五年，依旧没有答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边予哲，还是心疼这只被抛弃的小猫：“知道有病，你还捡？”

　　“它有什么错，难道生病了就该全世界被抛弃吗？”边予哲眼底划过一丝哀伤，下巴几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声音微弱，“被抛弃的滋味，其实......不太好受。”
　　边予哲极力掩饰着情绪，可还是被褚陈捕捉到了心底的忧伤。

　　“它叫什么名字？”褚陈委婉的转移了话题。
　　“嘻嘻，笑嘻嘻的嘻嘻。”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我希望它无忧无虑，每天都笑嘻嘻。”
　　“那它笑了吗？”
　　“嗤~”边予哲倒是笑了，“我后来才知道猫是不会笑的，网上那些表情包都是骗人的。”

　　褚陈低下头，边予哲看不清他的脸，却瞧见他的肩膀不住地抖动着，分明是在嘲笑他。边予哲怒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笑一只蠢猫而已。”
　　“......”

　　边予哲做了两个深呼吸，压制着心中怒火，劝慰自己，两万块，两万块，两万块......“别笑了，吃饭，再不吃凉了。”
　　两人一先一后坐下来，褚陈把馄饨和小米粥推到边予哲面前，“你吃这两碗。”
　　边予哲：“我想吃小笼包。”
　　褚陈：“不行，太油。”
　　边予哲：“我想吃凉菜。”
　　褚陈：“不行，太凉。”
　　边予哲：“我想吃你那碗粥。”
　　褚陈：“不行，你可以吃鸡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吃您的，自己点总行了吧。”边予哲起身，想去卧室拿手机。

　　“不行。”身后传来褚陈冷硬的声音。
　　边予哲回过身，感觉自己气冒烟了，两只手“嘭”地按在桌面上，撑着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褚陈的脸，正要说些什么，褚陈先开了口：“胃还疼吗？”

　　脑袋“嗡”一下，边予哲全明白了，连海的“稀餐”、今天的早餐，都是很好的养胃餐，原来褚陈是故意的……
　　五年前他被退学离开连海，用铜墙铁壁将自己的心牢牢筑起，坚守了足足五年，可就在刚刚，被褚陈一句话崩出了裂纹，原来他的心墙是这样不堪一击。

　　边予哲觉得自己要绷不住了，唇角微微抽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低哑到：“你到底要干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跑来见我。褚陈，你到底要干什么？”
　　褚陈眉尾上挑，一脸无辜：“工作。”

　　是的，他只是在工作，两次见面都是因为工作，那他关心自己的胃又是为什么？边予哲感觉好像有人拿了根细长的针，刺入他的胸膛，贯穿整个心脏，再从后背穿出。又犯心绞痛了，这些年疼过不知多少次，早已习惯了。他低下头，保持着双手撑桌面的姿势，没有抬手去捂心口的位置，他不想被褚陈察觉自己的不对劲，就着这个姿势让自己缓了缓。

　　褚陈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到：“你知道这个项目内测时间紧，别耽误进度。”
　　原来只是怕他的胃病会耽误项目进度罢了，他在心底狠狠嘲笑着自己的自作多情，分明是自己不想褚陈回头，现在看到褚陈公事公办的样子又在矫情什么呢。边予哲瞬间目光冰冷，对上褚陈的双眼：“不会。”

　　“坐下，吃饭。”褚陈垂下眼皮说到。
　　酝酿了满腹的狠戾，被褚陈一句话堵了回去，无处发泄，边予哲觉得自己快被这人逼疯了。
　　褚陈喝了一口粥，“吃完饭把皮肤选了。”

　　边予哲见褚陈开始聊工作了，瞬间褪去刚刚的气愤，也坐下来，“我以前没给你们这种大公司做过项目，我想问问，就是......像我这种做游戏测试的还要选皮肤吗？”
　　“韩扬要求的，他这个人确实要求苛刻了点，所以......”
　　“所以才给两万这么高的报酬，我懂！”边予哲恍然大悟，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你吃快点，吃完赶紧把U盘给我，别耽误韩总正事。”

　　褚陈还在一勺一勺地喝粥，边予哲这边直接端起粥碗，咕噜咕噜半碗下肚，又舀起一个馄饨，直接囫囵个塞进嘴里，随便嚼了两口咽下。褚陈蹙眉看着他风卷残云搬的样子，叹了口气：“慢点吃，别噎着。”
　　边予哲两腮胀的鼓鼓的，“没事，我都习惯了。”
　　褚陈反问：经常这样吃饭？”
　　“嗯，帮客户练号，经常打一宿，中间也没空儿休息，就趁开局前吃两口，有时候白天还要跟着俱乐部打比赛，我要是像你吃这么慢，那不早饿死了。”边予哲继续狼吞虎咽着说到。

　　褚陈握着汤匙的手指一紧，用力捏住匙柄。如果那时他没有出国，如果他能陪在他身边帮他一把，边予哲也许就不会铤而走险，他会顺顺利利毕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活得如此辛苦。

　　几分钟后边予哲放下碗筷，抬头瞧见褚陈那边几乎没怎么动，有些不好意思，“我家楼下的早餐店都比较接地气，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吃不惯就别吃了，我带你出去吃。”
　　“不用，刚刚一直听你讲话，忘记吃了。”褚陈说罢夹起一只小笼包，咬了一口，冲脑的荤油味让觉得有些反胃，也许是忘记蘸醋的原因。吃第二口之前他蘸了点醋，之后便再没吃过第三口。

　　“等着，我给你煮面。”边予哲起身朝厨房走去。
　　“你会做饭？”
　　“我什么不会啊？”一阵窸窸窣窣后，边予哲扬声问到：“红烧牛肉、老坛酸菜、酸汤肥牛，还有西红柿打卤，你想吃哪个？”
　　原来是方便面啊，褚陈腹诽，走到厨房门外，他看着边予哲站在灶台前，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他们在东港小住的那段日子，边予哲总是习惯囤很多口味的方便面，现在依然：“西红柿打卤吧，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