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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今夜无眠 ...

  •   小雨渐停,春雪慢止,溢散的晚霞似乎也被打湿,浸入夜中。夜渐渐深了,山野里传出几声遥远悠长的寂寥鸟鸣。

      湿润了的山岩上匍匐着高山柏,长着雪层杜鹃、银露梅、矮小康定柳的灌木丛远离根部的附着绒毛的纤细枝干仍然枯槁,却也被被洗出了一片新绿。今夜的植被盛不了点点月光,月亮早在太阳落下的时候也落下了。

      轻轻的碰撞声响起,李坏将繁星关在门外。

      呼呼的冷风声变得极轻极轻,或许是在挤这扇木门的门缝。待到春末夏初,无名村外的高山草甸才会繁花似锦,变成一片漂亮夺目的花海。

      绵延的红杉林四季四景,现在正是萌芽的时候。而漫山遍野的云杉、方枝柏森林则是一种更深邃的色泽。在寒冷的时候,雪线会从高山上下降到河谷里,一寸寸无暇的白色不停推进,枯水期的细细溪流奔跑在林间,一边发出潺潺水声,一边留下一片使人脚滑的薄冰。

      树上繁密的针叶也会逐渐失去水分,因此变得更暗沉,却又沾上一朵朵雾凇。那种暗沉显得毛扎扎的,里面透着灰暗的蓝。他想起来那藏在墨绿叶子里的色彩,像是钢笔划在纸页上时留下的痕迹。

      带来雨、带来雪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无数繁星静默地俯视下来。未至凌晨,一条如雾如丝带的银河跨越天幕,慢慢从高山那边冒头,在李坏的眼里,这条长河更像是一道宇宙的伤口。

      该是歇息的时候了,这一行人明明第二天还有工作,但除了李坏,居然没一个人睡着,一个二个都是夜猫子。

      解雨臣也想睡觉。早已经翻过午夜了,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精神劲儿反而更好。屋子里没有令人厌烦的木头腐朽的味道,也对,屋顶上的窟窿才堵好没多久,这里遭太阳暴晒过,也淋过雨雪,所以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山林原野般的气息,又清冷又温暖。很奇特的感觉,但很让他放松。

      还有一股淡淡的苦涩气味包围着解雨臣,这来自于身上盖着的氆氇毛毯,像是药草的味道。这些气味都十分“大自然”,可闭上眼很久,解雨臣还是没能成功睡着,但也不觉得精神不适,他又睁开眼睛,歪过头去看靠在帐篷那端李坏的背影。

      李坏躺得非常靠边,帐篷中间空得还能塞下两个黑瞎子。但黑瞎子压根没进来,李坏却倒下就睡熟了,连解雨臣的动静都没有惊醒他。真是令人羡慕的好睡眠。

      解雨臣的心情有些古怪,也有些累,他不想再重复穿外衣脱外衣的动作,往身上裹了一条氆氇毛毯,就推门出去。这毯子每人都得了一条,不得不说,保暖效果真好,摸起来的手感不软不硬,刚刚合适。

      淡淡的苦涩气味弥漫在他的嗅觉感官里,有些熟悉,解雨臣还没开始认真思考,一股更霸道的烟味惊散了他的思绪与那点勉强酝酿出来的睡意。虽然烟味不浓,但解雨臣还是下意识立即带上了门。

      自家的两个伙计和黑瞎子都围在微弱燃烧的火塘面前抽烟,没人说话,似乎都是在发呆,精神不振的耷拉着眼皮,低头垂脸。

      黑瞎子还穿着大领长袖藏袍,腰间系着一根带子。相较于他们路上见过的嘉绒藏族服饰,这件藏袍看起来有点朴素,没有漂亮的纹路,也没有斑斓的色彩。解雨臣觉得有些平淡,但同时又从中察觉出了某种神秘的意味。

      黑瞎子笑着,仍然是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小小火光在墨镜镜片上摇曳,他捏着烟弹了弹灰,把烟塞到嘴里。黑瞎子很快又把手放下去,按住了腿上搁置的白玉藏刀,刀鞘的银色在光下反射出一种隐秘的光辉。

      解雨臣看了一眼,觉得有些可以再观察的细节被忽略了,这个想法一出来,他便不自觉看了那把藏刀第二眼。

      黑瞎子好像也是在看刀?

      抽烟的三个火星点子一明一暗,跟萤火虫似的,闪烁频率还不一致。黑瞎子朝解雨臣抬起头,是看过去的动作,表示已经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雨臣意识到这点,同时发觉黑瞎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他有些反应过来,才没有第三次看那把刀。

      另外一边朝着院里的房门半开,估计是为了透风,免得房间里满是烟味。解雨臣没再看他们吞云吐雾,而是去看放在墙角旮沓里的花瓶,那花瓶里插着梨花枝上的花苞显出蔫蔫的要死模样。他皱了皱眉,不会是被这三个人抽烟熏死了吧?

      解雨臣来了之后,火塘前的烟鬼聚会停了,解家的两个伙计恹恹离去。但也就他带来的人抽得多,黑瞎子面前分明只有一个倒栽在草木灰边上的烟头,解雨臣甚至有些怀疑他叼着的那支烟是被风抽完的。

      “睡不着?”黑瞎子又丢了个烟头,这次没抽完,烟嘴看起来还很惨不忍睹,像是被嚼碎了。

      解雨臣也点了支烟,他点燃了后就没了那点兴致,不想抽了,毕竟等会还要回房去睡觉。他不想把这味道带到那间屋子里,于是就把香烟夹在指间,解雨臣看着香烟上的丝缕烟雾随风散走,火光的明暗有如呼吸一般。他没回答黑瞎子的问题,而是说:“都睡不着。”

      “不是大问题。”黑瞎子说着按了按额角,他的手很快再次放下去,按到那把藏刀上,显出一种神经质的淡然,“反正待不了多久,没准儿明天就好了。”

      解雨臣注意到了这个动作。

      “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高原反应?可能吧。”他朝解雨臣笑笑,并没有回答,“烟不抽么?就看着?”

      解雨臣说:“你不也没抽。”

      黑瞎子答:“忘了。我在想事情。”

      这还能忘?至于黑瞎子在想什么事情,解雨臣没有问。因为他现在能想的事情不多,也就那几样,工作和——可能因为夜深了,人的情感和想法都会变得难以控制,更何况思考的东西,解雨臣的猜测里突然多了一个。

      不,他不好奇,也不想八卦。解雨臣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东西从脑子里甩飞出去。

      李坏和黑瞎子的关系有点复杂,平常相处时明显超过了个人距离,如亲如友,还有点亲密过头。本来解雨臣以为是因为李坏对黑瞎子有些依赖,这很正常,毕竟失去了很多记忆,身边又没什么人,可能还会有些印随行为,但后来他又觉得好像黑瞎子更有这种倾向。

      去年那件事发生以后,黑瞎子没忍住在电话里暴露出了些想法,仿佛埋在心里蓄谋已久,虽然解雨臣也觉得有些可行性,但关系没好到一定程度的话,这种想法听起来还是有些变态了。

      但就像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事人都没说什么,解雨臣当然也不觉得有问题。他只是觉得有点神奇。

      天色微明,星空的痕迹逐渐变得浅淡。解雨臣的烟头也埋在了草木灰里。他打了个哈欠,终于想睡觉了,露在毯子外的一只手被风吹得有点凉,一只手靠近火塘又有点烫,见黑瞎子还没有去睡觉的意思,解雨臣不免有了些疑惑,问他:“你是在守夜?”

      黑瞎子点点头:“终于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解雨臣有些疑惑了,他问:“会发生什么?”

      黑瞎子摇头道:“有我在这,当然什么都不会发生。”

      解雨臣无言以对,因为黑瞎子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松懈,甚至有些期待的感觉。他捞起身前的氆氇毯子闻了闻,不觉得身上有烟味,还是一股若隐若现的苦香,便站起来回了房间。

      黑瞎子看着解雨臣关上了门,他才收回目光。终于走完了。他站了起来,现在是双人世界,黑瞎子这样想着走到灶台旁拿起早就倒进了点茉莉花茶的烧水壶。

      黑瞎子打算煮个清茶,水壶加了的茶叶也是好运买回来的。一种非常普通的花茶,牌子也是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而且上次买的茶叶的品牌好像也不是这个名字。

      不过,黑瞎子知道李坏压根不挑买的花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大爷聚堆打牌下棋溜圈的时候保温杯里泡的那种。平平无奇,主打的特点就是有茶味和能喝,毕竟好运也喝不出茶叶的好坏,只是认为茶水有点滋味,不会让舌头觉得寂寞。

      黑瞎子加完茶叶就出门去接水。但不接满,接完水回来,水壶往火塘里放,等茶水烧开了,黑瞎子又提着水壶出去接水,重复两次后,很清淡的茉莉花香味终于弥漫出来,但被风一吹,黑瞎子就闻不到了。

      早上不宜喝浓茶,好运也不喜欢浓茶。他倒了一碗来喝,嘴里就有了茉莉花花茶的淡香。味道很淡。

      黑瞎子发了会呆,听到门开的声音,果然,好运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抽烟了?”

      “啊,抽了。”黑瞎子想,就两根烟,“今天起得很早嘛,好运。”

      李坏嗯了一声,说:“还挺多……嗯,三个烟头。”

      黑瞎子立即瞅到火塘边上的烟头,十分镇定地解释:“解雨臣也抽了。我只抽了两根,你可别把他的事情赖到我身上。那一堆是他那两个伙计抽的,更加和我没有关系。”

      “二手烟?”

      黑瞎子又说:“我开门通风了,不然得憋死。”

      但解雨臣那些伙计是不是抽太多了。李坏没闻到多大的烟味,倒是看见火塘一角堆着许多烟头,他接过黑瞎子递来的陶碗,抿到嘴里的是一口温水,再过一会,这茶水大概就凉了。李坏正值早上懒散的时候,想也没想,随口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没睡觉?”

      黑瞎子没吱声,像是没听见,火钳子在草木灰里戳。李坏一边看他动作,一边喝水,喝完了就说:“我昨晚打算睡觉的时候,还有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都没看见你。”

      黑瞎子戳出来个土豆,不大的土豆滚出温暖的草木灰,应该已经煨熟了。

      “啊。刚好可以吃了。”

      黑瞎子像是在说一种外星人语言。

      他夺走了李坏手上的空碗,于是李坏就趴到他背上,仿佛蜗牛壳爬到蜗牛身上试图勒住蜗牛不存在的脖子。

      李坏摸到黑瞎子领口上软软的牦牛绒,揪了一下,有些心满意足。他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然后是茉莉花的味道,不知道是自己嘴里的,还是黑瞎子身上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坏怀疑自己还没睡醒,他看到黑瞎子手里的那个小土豆,有些茫然。

      如果有一碗小土豆,那李坏会产生兴趣,认为是黑瞎子买来的,然后开始思考如何料理它。但黑瞎子只塞给他一个,那他会感到迷茫,并且怀疑是不是黑瞎子在路边刨出来的。

      “卖肉的老板送的。”

      黑瞎子大概是听到了他心里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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