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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石上纹 ...

  •   李坏看黑瞎子,又抬头看向远方。晨间如丝带飘扬的雾气已经在阳光下散去,光照下来,显得白雪也格外晶莹,像是给世界盖上了一层柔软的棉花糖。

      可呼吸的空气很冷,他哈了口气,白色的水雾迅速从嘴边迅速飘走。

      在这种美好静谧的光景里,李坏却嗅到一丝血腥的味道。腐朽、陈旧的混在泥土里的腥味让自然的草木水土味儿变得不洁净,这股不详的气味在他上方的某个地方一丝一丝的慢慢溢散出来,是经年累月的结果。

      差不多时间了,李坏闭了闭眼,想重振精神,但冬日的清晨使他倦意难拒,远方四姑娘山起伏的线条在阳光下简洁迷人,那片白雪的颜色令他沉迷。他探出头再次往下看去,黑瞎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现在一看,他发现黑瞎子正在认真清理攀附在岩壁上的蛇身草。

      黑瞎子清理了一部分后发现山岩上有被藤蔓和草遮挡住的凹陷,明显是人工砍凿出来的,有深有浅,有大有小,使力的方向也不一致,显然来过的人不少或者来过的次数不少。

      清理完毕了之后,黑瞎子开始顺着岩壁往上爬。嵌入岩石中的藤蔓主枝像是横着的锁链,向山壁两侧延伸。

      李坏就看着他爬,爬一段清理一段,爬一段清理一段,直到爬到李坏面前。岩壁上还有许多冻住的冰块,凝结的落雪,各种阻碍让黑瞎子的攀岩过程多少有点麻烦起来。

      好运所在的小山洞高度有四层楼,而山脚旁边的地形平坦,土层松软偏厚,落叶灌木居多,盖着雪层。就算摔下来也不会受多重的伤,是黑瞎子的经验之谈。

      黑瞎子又注意到李坏在冒头瞅他,看不见表情,围巾的一角垂落到岩壁上,一会贴着岩壁,一会轻轻晃动,但好运只露出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期待他快点上去。

      李坏等着黑瞎子爬上来,却等到黑瞎子从他身边路过,攀爬向更高处。

      李坏没想明白,立马扯住他的衣服:“你去哪?”

      黑瞎子停下手,维持着攀岩的姿转过头来对他说:“我看还有路,准备去上面堵你路。”

      他说到做到,确实慢吞吞地继续往上,掉落的蛇身草和藤蔓从李坏眼前闪过,李坏开始担心黑瞎子会掉下来。

      第二个洞更高,比第一个洞更大,也是由白色的岩石组成,且需要捞开垂落的藤蔓才能发现。黑瞎子钻进去都绰绰有余,起码还再进来两三个人。洞里深处有一块巨大的凹陷,并不方正,但长,是一种微妙的形状,看起来像是有人拿工具挖走了一块大石头。

      他觉得这个凹陷的形状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黑瞎子顺着洞口往里触碰岩面,灰尘堆积得并不多。

      后跟上来的李坏被黑瞎子堵在洞口,但黑瞎子蹲着不动,只发出笑声。李坏着急催促他快点进去,黑瞎子也收敛了笑,立刻就钻进黑黝黝的洞里去。

      带着冰雪气息的风顺着他揭开的入口灌进去,涌出的却是一股很浓稠的药草味,几乎到了有些呛鼻的地步。那股一直缭绕在他鼻尖前的血腥味反而似乎消失了。这下换李坏蹲在洞口,他也捞了捞藤蔓,有些冻手:“你笑什么?”

      “这里有些奇怪。”黑瞎子回答,他也没指望好运给出一个回答。

      “哪里奇怪?”

      冻直的藤蔓开始滴水,李坏放开它,然后借着不够明亮的光打量这个山洞,发现黑瞎子正蹲在角落里,黑漆漆的一坨。他定睛一看,发现黑瞎子居然是在摸墙。

      “这洞里的墙上刻了很多字。不过,你可能看不清楚。”

      洞里较为宽阔,但并不高。李坏不感兴趣地朝里面瞄了几眼,也许是因为他在黑暗里的视力不如黑瞎子好,李坏并没有发现明显的痕迹。黑瞎子却摸得越发如痴如醉,脸都贴到岩壁上去了。他一边用手在墙上摸来摸去,一边移动,李坏就看着黑瞎子几乎把墙摸了个遍,然后顿了一下,又摸到洞口的位置来,开始在地上摸。他靠着岩壁,听着黑瞎子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坏所在的位置其实也不算是洞口,这个大山洞的洞口其实很长,但都被一长排藤蔓遮住了,也就他俩上来的位置捞开了一个可供出入的空间。

      “好运。”黑瞎子停了下来,对李坏说:“不好奇吗?这里可是你带我来的,你不好奇这墙上刻了些什么?”

      李坏十分顺从他,就问:“写了什么?”

      “李奶奶。”

      李坏回头,不再看向远处雪山,而是看向黑瞎子,以及他脸上半隐半现的神秘微笑。

      就算是李坏,此时也有些迷茫:“……你在骂我?”

      “啊?当然没有。我骂你做什么,上面刻的就是‘李奶奶’。李,你的姓氏的那个李——我没在骂你。”黑瞎子说:“你过来检查一下就明白了。”

      李坏不知其意,但仍然跟着黑瞎子缩进山洞深处,然而借助手机光亮照出的是一块平滑至极的白石岩壁,黑瞎子不是会拿这种事驴他的人,李坏看向黑瞎子,黑瞎子仍然面带笑意,也看他:“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

      “看不到?”黑瞎子愣了一下,“我们两个之中……谁出了问题。看不见的话,你碰一下?”

      李坏于是低下头,再次看向面前的白色岩石。那些刻在白色石头上的字很深,因而就算是时间过去了很久,石头的棱角被风化得柔软了不少,也不影响它的存在。

      黑瞎子看得出来刻字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每一次的笔触锋芒毕露,以至于横撇竖捺都格外出头,这让石头上的刻纹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字,而像是怪画符,所以辨认起来多少有点费眼。黑瞎子当然没把所有图案都分析完,他只是摸的时候记了个大概。

      李坏如他所言也摸了一下,手指上也沾上一些灰尘,但没摸出来什么,别说刻纹的痕迹,手感简直像是把石头都磨得细腻了,这便很怪异了。李坏以疑惑的目光再次看黑瞎子,说了自己的感受,黑瞎子顶着他的视线,一时有些迟疑,心说应该不会是我出问题了。

      他想了想,从裤包里摸出三枚铜板,当着李坏的面随手一抛,铜板落了地,黑瞎子瞧了一眼,也没捡起来:“不着急不着急。你确实不着急,皇上不急……这事儿就这样了吧。成吗?”

      李坏应了一声,把黑瞎子抛到他脚边的铜板拿起来。

      黑瞎子极其洒脱,没多追究,刚好李坏也不是很在意,他现在的情绪就是这样,可能是因为回到熟悉的地方,格外放松,因此对自身很多事都不太关注,毕竟又没真想起来什么事。

      黑瞎子便又去摸墙了,李坏看着他摸着摸着就摸到了那个形状古怪的坑里。那坑蹲得下一个成年男人,只能隐约看见黑瞎子脑袋顶的头发一晃一晃的,然后声音冒出来:“这坑是你挖的?”

      李坏没有印象,就说:“不知道。”

      “我感觉是你挖的,还有别人和你一起挖。好运,你现在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因为思考很累。”

      他的思维完全被那片山上的雪占据了,变得凝滞、迟钝。李坏感受着天寒地冻的冷意,喃喃道:“今晚不能在这里过夜。”

      黑瞎子说:“那肯定的——你觉得上面还有山洞吗?”

      “有。”下意识的话脱口而出,李坏都没反应过来,然后他思索了一番,依照心里的那种感觉回答:“不过那不是我们现在能到达的地方。”

      黑瞎子长长的噢了一声,飞速从坑里窜出来,指头上的漆黑灰尘递到李坏眼前:“里面有血。”

      李坏吹他手指,漆黑的粉末晃晃悠悠的飘起、下落:“……血啊。”

      黑瞎子又问:“是你的血?”

      李坏仔细嗅闻,他抬起眼看黑瞎子,注意到黑瞎子认真的态度,便有些顾忌着黑瞎子在面前,就没尝尝粉末的滋味:“是别人的。”而且药草味很浓,浓到令他怀疑人生。

      黑瞎子点点头,到山洞边上,他摸了把冻住的冰柱,把手上黑漆漆的粉末往上揩,然后就和李坏一起下了山。离开这座高耸陡峭的山时,他抬头仰望,再次向李坏提问:“上面的山洞有多远?”

      李坏也回头,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往脸上拍:“这里不适合用人力攀登。你很想上去?”

      黑瞎子不答反问:“好运。你去过吗?”

      “或许吧。”

      到了深夜,两人才赶回村里。

      星夜在他们头顶旋转,木门拉开的声音让黑瞎子皱起眉头。大狸花猫从房顶跃下来,跳到黑瞎子肩膀上,黑瞎子嘀咕了声肥猫,大狸花猫就又跳到地上。喵喵声跟拉了丝似的,李坏随手呼撸它脑袋,它就变成了轰轰轰发动机。

      李坏简单清理了一下厨房,把路上买的一块牛肉拿出来做菜,他开始蒸饭的时间里黑瞎子没进厨房,围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黑瞎子拿走了,所以他只以为黑瞎子在外面清理其他东西,但没过一会,外面传来大狸花猫的凄厉叫声。

      李坏跑出厨房,发现黑瞎子正捏着猫在擦地。

      这种水泥地,他一般拿扫帚刷一下,水冲一下也就差不多了。看到黑瞎子趴在地上拿猫搓水泥地的时候,李坏都有些懵。然而猫的哈气声唤醒了他,他立即上前抓住黑瞎子的手,解救了大狸花猫。

      猫受惊,一脱离黑瞎子的手就飞速溜了,但李坏这一帮忙,黑瞎子的情况却开始不对劲,他盘腿坐下,低头,非常使劲地低头,下巴抵在胸膛上,像是在看什么,然后双手扯住衣领口,正当李坏茫然地看着他,看不明白黑瞎子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时候,黑瞎子猛地一扯。他爆衣了。

      李坏几乎目瞪口呆,饶是思维再散发,他也想不出来黑瞎子这个举动的理由:“你没事吧?”

      黑瞎子不答,大概因为外面的皮衣不好弄,他就隔着围裙折腾里面的衣衫,直到终于撕扯下一块较大布料,他将布料放到眼前,再近一点都能贴到墨镜上了,李坏才听到黑瞎子小声的嘟囔:“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什么看不清楚?

      李坏再次喊了他几声,但还是没得到回应。黑瞎子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对李坏的声音毫无反应,只时不时重复几声看不清楚,这“看不清楚”大概很折磨黑瞎子,他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挂在嘴边的笑越来越大。其实如果他不闹事,李坏还能自顾自地继续把菜做完,但黑瞎子又继续开始扯衣服上的布料了,这天这么冷的,怎么也不能让他继续瞎扯,李坏下意识上手去拦,李坏一拦,黑瞎子就要扯李坏的衣服,李坏再拦,黑瞎子就开始抠水泥地,没抠几下,手指头都给抠出血不说,指甲盖都要给抠翻了。

      两人于是就在水泥地的院子里动起手来,李坏也没想到会有这一茬,他打架的能力当然不比黑瞎子厉害,只能靠点技巧躲几下,一旦时间拉长,黑瞎子认真发力了,李坏就只有被按着锤的份儿。

      好在此时的黑瞎子执着于看“看不清楚”的东西,没摸出身上的木/仓或者刀,而李坏只需要碰到他的脖子,就能把他捏晕了。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真实。黑瞎子的战斗力大概就是个李坏一脚深一脚浅的水池,他以为已经到底了,结果这居然是个向下的阶梯。即便黑瞎子背对着他,李坏也没办法碰到黑瞎子的后颈,还得预防被抓到进行反击。

      打架中途的时候李坏还回厨房把蒸饭的火熄了,出来看见黑瞎子又在摸地,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姿势不就是黑瞎子在山洞里摸岩壁的姿势吗,黑瞎子又说看不清楚,所以是那些李坏看不见的刻痕?

      摸地的黑瞎子现在看起来比流浪汉还流浪汉,唯一庆幸的是裤子不好扯,虽然黑瞎子百般努力,但他还是没狼狈到不堪入目的地步。

      李坏叹了口气,放轻脚步,再次向黑瞎子走过去,但这次黑瞎子却停下动作,像是感受到了威胁。

      到处都有字,扭曲的纹路铺天盖地,那是秘密。不知为何,黑瞎子就知道这些字的含义就是秘密,许多秘密,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秘密,包括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未解之谜,而在这些秘密当中,有一些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但黑瞎子看不清楚,这个名字的秘密被污渍——也就是地上的泥土尘埃遮掩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它,了解它。完全冷静不下来,黑瞎子的身躯里像是燃了一把狂躁的火。

      他所看见的这个世界都扭曲成一道一道的纹路,与代表了秘密的字融化在一起。清醒过来的时候黑瞎子才知道那些东西不是字,是地上的尘埃,衣服上的褶皱……这些东西是一种讯息,所以也变成了他眼里的字和秘密。他想抓住它们,但很难。然后黑瞎子又想到了李坏曾经告诉过他的那句话。

      天色已经泛白,夜幕落下了。黑瞎子有些恍惚,看见李坏脸上、脖子上的青紫和指印,以及嘴角上的血渍,然后感觉有些冷,肩膀上有点疼。他摸到肩膀上已经结疤的伤口的触感,有些疑惑,然后恍然大悟。

      李坏不甚在意地舔掉了那点血:“都说了不要吃。你是怎么想的?”

      黑瞎子有些尴尬:“......我只是叼了一根。”他的目光漂移开,又落到李坏脸上:“然后想事情的时候忘记了,就下意识嚼了一下。后来想着反正已经来不及了,我把那根草全吃了。”

      李坏对此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就只问:“还有下次吗?”

      黑瞎子低下头,显得很羞愧似的:“没有了。”

      “下次记得要先和我说。”

      黑瞎子抬起头:“好运。你真好。”

      “......你别折腾我就好。”李坏摸了摸脖子,黑瞎子才发现他手背及小臂的内侧都是牙印,咬得不深,但印子边缘有血痕,联想到李坏的恢复能力,他不由得眼皮子一跳,条件反射抵了抵牙关。那不是咬得不深,那是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哪怕黑瞎子的眼睛被墨镜挡住,此时此刻的视线也格外灼热,李坏抬了抬手,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便说:“你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黑瞎子一时无言以对,这才终于跟着李坏回厨房去吃迟到的夜宵。吃饱了就该上药的上药,该换衣服的换衣服,而且,李坏觉得吃了蛇身草的黑瞎子真的很狂野很神奇。

      黑瞎子没待几天,有事走了。李坏又恢复到一个人生活的日常,大狸花猫在黑瞎子走后才溜回来,它好像在记仇。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之后没再下过大雪。

      时至今日,李坏再次离开四姑娘山,然后告别吴邪后又回来,他仍然格外喜欢全身上下都被寒冷包裹住了的滋味。他的身躯似乎从不畏惧厚雪的寒意,就如同不畏惧试图带走每一丝温暖的深海。这种冷使李坏由内而外地感受到一种宁静、冷静。

      落雪掉到他抬起的手上,晶莹雪白的花攒生绽放,李坏闭眼去嗅闻它的气息,仿佛闻到了伫立在他手上的一片连绵雪山的味道,冰冷孤寂,干净圣洁。这样冰冷的味道使他安心。

      雪花很快融化了,变成温暖的水从李坏打湿的手指头上落到土壤里,从冷漠变得灵动,其实也不需多做什么,只要去碰碰它、摸摸它。冰雪本来就是软的,是温暖的。冻结的溪流也淌着即将融化的春水。倘若敢去抱住它,它将立即回归本初,变得柔和,失去寒冷,它变得慌不择路,湿漉漉地想要逃走。

      李坏没有停下回家的步伐,但看着那些枝头地里融化得差不多的白雪,心里却有些遗憾,他今年又错过了一次在雪里打滚的机会。

      虽然去杭州后体验的生活也很有趣,李坏不觉得后悔,但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来在杭州小院子里发现的浴池,他是不是也可以做个这样的浴池,冬天用来积雪?反正有两个房间的屋顶都破了洞,干脆房顶也不修了,直接把房间打通了做成一间大屋子。

      李坏对建房子的事宜一窍不通,主要靠的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想象力。他越思考越有精神,已经臆想到了下一年躺在满是白雪的浴池里,头顶还落着大雪的美妙体验。

      他走着神,却突然听到悉索的声响,冬天的冷意逐渐散去,初春带来融化大地的温暖,小动物们也要开始到处溜达。

      然而这条李坏也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路上却出现了一个熟悉身影,那个人举着只大狸子猫。大狸子猫看起来很丧气,四只爪爪垂着,尾巴也夹在毛腿间。

      他看着李坏,有些欣慰地说:“你终于给门轴上油了。”

      李坏却只能和黑瞎子的墨镜深情对视,然后以沉默回应。因为他完全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给门轴上过润滑油。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找了找感觉
    然后就是因为总觉得写不出来我要的感觉,一直在查资料买书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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