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算什么》二三昏

1、第1章 初见

　　C国虞市静居山陵园

　　万里无云，烈日当空，炙热的阳光没有任何的遮挡，赤裸裸地照射着大地。

　　男人的侧后方有一块绿荫，他却一动不动站在这里，暴晒了将近一个小时，身上的白衬衣早已被汗水浸湿，透出内里的肌肤，裸露的皮肤也被紫外线灼得绯红。

　　他的手上捧着一束葡萄风信子，另一只手拎着个黑色手提袋，视线始终落在前方二三十米的一对老两口的背影上。

　　终于，老两口互相搀扶着彼此，转身朝他这边来。

　　他赶紧低下头，抬起手肘滚了一圈脸，把汗水甩掉，在老两口快到自己面前时，扯开嘴角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我……”

　　老两口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经过，只是对着前方的空气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是第十三次的无视，但一次比一次进步，今天竟然破天荒地点了个头回应，他的心里很庆幸，或者这是个好的开始。

　　男人来到墓碑前蹲下，把花束和纸袋放在旁边，抬头对着黑白照片上的人说：“我来看你了，刚刚遇到叔叔阿姨，他们对我点了一下头，这是他们第一次回应我，我好开心，你放心，逢年过节我都有去看他们，虽然他们总是不让我进门，但没关系，我悄悄地在外面站一会儿帮你看看他们就离开。”

　　他突然想到什么，笑了一声说，“刚刚他们对我点头，是不是说明下一次就让我进门呀，你觉得呢？”

　　等了一会，对方没有回答，又问，“你在那边过得好嘛？你肯定比我厉害。”

　　“对了，我要给你汇报我去年的成绩了，发了两篇一区论文，高级职称也快评下来了，怎么样听起来还可以吧，算是没辜负你对我的期望吧。”

　　“还有什么要跟你汇报的呢？一年就只汇报这一次，我怎么就忘了呢。”

　　说完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抱住自己的小腿。

　　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低下头用膝盖去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伸直手臂去摸石碑上的黑白照片，用指腹反复地摩挲照片上人的脸。

　　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笑容羞涩，底下的墓志铭写着：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无限蔚蓝。

　　蹲久了腿麻了，他直接盘腿坐下，屁股底下的石板被太阳烧得滚烫，但他像没有知觉一样，依然坐得纹丝不动。

　　他倾身把手提袋拿到面前，从里面掏出一瓶红酒，打开红酒塞，又拿出一只Baccarat（巴卡拉）哈酷零度酒杯，往里倒满红酒，放在墓碑前，说：“这是你最喜欢的杯子和最爱的木桐酒庄产的葡萄酒，你走了以后，我帮你喝掉了好多瓶。”

　　说完，他拿着红酒瓶，就着瓶口猛地往自己嘴里灌，漏出来的红酒顺着他的嘴角往白衬衣里钻。

　　骤然之间，天空阴沉下来，远处的飘来了灰色的乌云，霹雳啪啦的雨点子争先恐后的打下来，落在地上，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土腥味。

　　豆大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他却老僧入定般，无惧风雨，岿然不动。

　　雨大得眼睛都睁不开，他眯着眼，仰头又灌了口酒。

　　抬起手里的红酒瓶晃了晃，还剩三分之一，自言自语地说，“现在这种微醺的状态，舒服多了，”顿了一下，两眼虚无地望着远方，“我好像想起来要说什么了。”

　　他眉头紧皱，说：“我过段时间就要过生日了，又是一个没有你的生日，你为什么这么好呀，为什么十三年了我依然忘不掉你。”

　　“我真的好想忘记你呀，我想回到大学，我不想和你一个班一个宿舍，不想和你再遇到了。”

　　伸手抹了一下眼睛，声嘶力竭地大声喊：“我怎么才能摆脱你呀。”

　　灌下最后一口红酒，把空酒瓶放在刚刚的杯子旁边，手撑着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抱起花束，说：“这是我送给你的花，以前每次都是你送我花，现在却是换我了。”

　　盯着照片看了一会，抬手往脸上一抹，湿漉漉的，柔声说：“雨真的好大呀，我好冷呀，刚才我是瞎说的，你别当真呀，我才不想忘记你，不想摆脱你，我永远爱你。”

　　他弯下腰，踉踉跄跄地把花束放到墓碑的正中间，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花束化作一条弧线飞了出去，酒瓶的碎玻璃渣扎进掌心，化出的血水旋即被指缝间流下的雨冲刷干净，透出苍白透明的皮肤。

　　他侧着脸趴在地上，双手握拳垂地，怒吼道：“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趴了一阵子，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捡起花束，两眼一黑，昏睡过去。

　　……

　　C国虞市亚霏广播电视台六号演播厅

　　叮~

　　“你好观众朋友，现在是晚上八点整，欢迎收看正在直播的《环球视野》。我是今天的主持人单技。J国政府宣布，本月底开始将富山核电站因第一发电机组核反应堆炸毁，产生的核污染水排入大海。该计划遭到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但J国首相仍在召开阁僚会议后宣布了这一有争议的决定。J国将全球安全置于何地？核污染水将影响到哪里？我们请出今天的特别来宾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秘书长沈柏和海洋大学海洋科学学院教授江木白。”

　　镜头随着单技的侧身，转向嘉宾席。

　　“大家好，我是沈柏。”

　　“观众朋友们好，我是江木白。”

　　镜头转回单技，她对着江木白点头微笑，露出一侧的标志性酒窝：“J国无视国民和周边国家的反对，以邻为壑的核污染水排放行为，将对人类和环境造成怎样的危害？对此，江木白教授您有什么看法？”

　　这是江木白的“荧幕首秀”，虽然要回答的问题都是已经提前对接好的，但第一次面对镜头，心里难免忐忑，嗓子干涩，他的喉结往下滑动，咽了下口水，声音微微下沉道：“海水的扩散主要是由海洋环流影响，所以J国排放的核污染水会在一段时间后到达我国沿海，污染我国的近海海洋环境。海洋生物也会受到放射性核素等污染物的影响，当人类摄入这些被污染的海洋生物后，会加重患骨癌、白血病等的风险。”

　　说完，江木白心底长舒口气，眼睛放松地往下一瞟，双手竟然用力地抓着大腿，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指缝间漏出黑色西裤的布料。

　　周遭似乎有一道视线，江木白找过去。

　　旁边的男人低头垂眼，目光似乎正落在他的手上。

　　江木白蹙起眉头，心里感到不悦，双手陡然抬高到桌面上，交叉相握。

　　男人抬了抬眼皮，挺直腰杆坐好，目视前方。

　　这时，单技侧身转向沈柏问，“那么这一决定是否违反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对国际社会的海洋环境保护努力构成了怎样的威胁呢？”她向沈柏点了点头，“有请沈柏先生为我们解答。”

　　“任何国家都有责任保护海洋环境，并采取适当的措施来防止、减少和控制海洋污染。然而，J国将核污染水直接排入海洋会对海洋生态系统造成严重的影响，这不仅对周边国家构成潜在威胁，也对国际社会的海洋环境保护努力造成了不良示范，这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目标相悖。”

　　低沉浑厚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江木白回想起节目快开始时，这位外交官才姗姗来迟，仓促上台，前一秒还在开小差，下一秒便能气定神闲，对答如流，不得佩服起对方处变不惊的能力。

　　紧接着心里一沉，暗自祈祷下次老师别再把上节目这“烫手山芋”推给自己，这个露脸的机会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偏让自己这个最不想“得”的人来，现在只盼望节目赶紧结束，回到家，倒头就睡。

　　叮~

　　“那么今天我们的节目就到这了，观众朋友们，我们下期见！”

　　单技注视着镜头说完结束语，一边收拾着桌面的稿件，一边冲着沈柏说：“师哥，好久没见了，待会一起去吃个宵夜吧。”

　　沈柏抬了抬眼皮，斜着瞟了一眼旁边的江木白，才对单技浅浅地点了下头。

　　单技收到他的眼神，立马邀请江木白：“江教授，今天虽然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经常合作呢，一起去吧，大家相互认识认识。”

　　其实江木白现在十分疲倦，就想回家躺着睡，本想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但看对方的说词，拒绝的话，倒是显得自己目中无人了，况且拒绝女士的邀约，实在不是什么绅士行为，于是点头答应：“好呀，到这个点儿，确实也饿了。”

　　“好嘞，那二位在电梯口等我，我去收拾一下，马上过来！”单技得到肯定的回复后立刻起身，她单手抱着一个文件夹，踩着双尖头高跟鞋快步走出演播厅。

　　演播厅里的工作人员各司其职，脚步匆忙，都着急着结束手头的工作，好早点下班，把嘉宾身上的收音设备摘除后，就没人招呼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