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起时》千云及

1、五年级3班

　　这是一帮入学年龄千奇百怪从3岁到8岁不等的孩子，他们有的留级有的跳级，等攒到普老师这里就是七大八小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懂事儿的已经早恋不懂事儿的上学还需要老人接送，五年级3班就是这么个复杂有趣又头疼烧脑的情况。
　　“普老师，这次六一你班上要出什么节目定好没有啊？全校可就你班上还没报了哈，是没人报名还是咋地啦？”
　　“你这话问的，普老师班上什么节目出不了哇，甭管它西的洋的古今中外，小红帽大灰狼到梁山108将她班里都能给你整出来，你信不信？”
　　“信信信我哪能不信，不信3班也要信普老师嘛，普老师定没定啊？”
　　普燕是3班的班主任，一位大学刚毕业就被划到山区任教的二十二三岁的年轻老师，她实习就在这个小山村，跟着秦主任学习了半年然后自己带班，等局里再要把她调回去城里教书的时候她拒绝了。
　　她看了眼对面打趣她的两位女老师，又看看低着头憋笑的和一些貌似不经意瞟她两眼的各种坐办公室的老师们，然后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秦主任，“师傅，我们班还没定，我一会儿上课再催催。”
　　秦主任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温文尔雅不油腻，校长不在几乎就是他说了算，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盯着自己的手稿看，听见小徒弟的汇报他抬起头来，“行，慢慢来不急，还有两个月才到。”
　　刚刚调侃普艳的年纪大一些随时带着一副袖套的那个女老师尖笑两声，“秦主任你偏心啊，你跟我们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每个班少了三个节目都不行呢而且每个班还必须附带一个班级大合唱，要求上上周五就必须全部报给你，怎么到了普老师这里就开先例了呢，你说你是不是偏心？”
　　另外一个烫着泡面头的赶紧附和说：“就是就是秦主任最偏心什么好的都先想着普老师，上次市里的舞蹈比赛就推人普老师去，还有作文大赛普老师班里占了两个名额我班里都没有，不过呢人普老师长得漂亮又年轻还是城里来的，就是比咱们要高级一些的嘛，才艺过人拿得出手。”
　　话里话外不难看出这俩中年妇女的不平，办公室里原本还因为玩笑起哄稍微有点儿窸窸窣窣的声响，冯老师这话一出，瞬间鸦雀无声，喝水的含在嘴里都不敢咽下去，吹鼻涕的捂住鼻子愣是没继续……
　　秦主任看了一眼已经默默低头不吱声儿的老师们，笑眯眯地语气非常柔和地说道：“两位美女姐姐莫笑话人了，小普班上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凡你们谁愿意接手3班我把你们当爷爷奶奶供着也成啊。蒋老师冯老师，要不行行好你们一人带一个学期，反正再过两年这帮孩子也就毕业了，二位意下如何？”
　　袖套大姐蒋老师连忙摆手，“秦主任别乱推啊，我班上事情多着呢乱麻一堆，你看学生家访还有好几家都没做呢。”
　　泡面头冯老师，“是呢秦主任我可带不了3班，我哪有普老师的能耐，人普老师城里人见多识广、能歌善舞同学们服她不服我，我去了就是添乱呀。”
　　秦主任看着泡面头冯老师，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冯老师谦虚了，我觉着您的语言艺术能开班儿，不如我给您申请给全校每个班多开一节语言艺术课咋样？”
　　喝水的喷了出来，吹鼻涕的变成嗤笑，冯老师总算听出来秦主任话里的话，悻悻然闭了嘴，但依旧不甘心地狠狠瞅了普燕几眼。
　　秦主任抬起非常考究的国产老手表看了一眼时间，“肖老师打铃吧，到点儿了。”
　　肖老师连忙起身按响在他桌子上方的按钮，清脆的铃声响彻整个老旧的校园。
　　肖老师奶油小生一枚，年纪不大也未婚对同样年轻的普燕极有好感，他等人走的差不多慢慢起身经过普燕桌子的时候停下，悄悄看了几眼漂亮的普燕，“普老师别听她们乱说，我一直觉得你是非常好的老师。”
　　普燕准备好要带去课堂的教材起身，看着肖老师浅浅一笑，“谢谢了。”
　　肖老师像是要等着普燕一起，但普燕扭头看向了秦主任，“师傅，放学你等我一下吧。”
　　秦主任正在手抄笔录地整合全校六一表演节目的汇总表，这是一个电脑和手机都非常少的年代，又是一个经济落后的对普燕而言已经是下乡的山间学校。
　　秦主任停笔，看着普燕温和一笑，“好。”
　　肖老师在听见普燕喊秦主任的时候已经先走一步，他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对普老师的心思，毕竟人是城里的看不上自己也很正常，要是知道的人多了等自己被拒绝的时候就难免尴尬了。
　　普燕看着秦主任一动不动，秦主任笑着推了推眼镜，“需要我帮你去催一下节目单吗？”
　　普燕摇摇头但还是没动，对她而言走进3班的教室就像受刑，她需要拿出全部的勇气和决心。
　　秦主任拿了一本小点儿的随手笔记，将手里的钢笔合起笔帽挂在上面，起身走过来，“走吧，跟你进去先把节目单定好，我再出来。”
　　普燕班里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是其他老师不要的，也就是说分班的时候大家挑剩下的合在了一起组成了现在的3班，剩下的那三分之一是秦主任硬从其他2个班也就是处处针对普燕的蒋老师和冯老师班里给调出来做中和的，否则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烂班。
　　在这所被文明遗忘的破旧的小学校里，容载着周边附近多个村子里的孩子，这里没有幼儿园只有学前班，学前班、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是2个班，只有普燕的3班是个例外，里面好几个已经到了升学年龄但被严格的升学成绩给刷下来留级的，年龄大的已经有11、12岁，也有年龄小但已经升上来的7、8岁的。
　　他们远的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才能到学校，也有的上学还需要家里老人用老式背背背着来，成绩最好、成绩最差、年龄最小、年龄最大、最乖的、最闹的…都在普燕的班里，用其他老师的话说这是一个群魔乱舞的班级，各种牛鬼蛇神。
　　这周五下午的最后一堂课都是两节并在一起由班主任上，所有其他班级的班主任老师都到位了，只有普燕和秦主任还在爬楼梯，夕照的太阳把楼梯锈迹斑斑的扶手晒烫，扶在上面手心暖暖，普燕最爱轻拍着扶手走路，秦主任看着笑什么也不说。
　　办公室在二楼左手边，五年级3班在五楼也就是顶楼的右手边，结构跟老师的办公室很像都是两间教室的占地面积，本来是给全校学生留的“课后艺术班”后来挪出来给他们用，五楼的左边有两间一间是音乐、舞蹈教室，一间是乒乓球教室。
　　他们单独在一个楼层是为了不打扰到其他班级的学生，把他们单独放在顶楼是为了让他们多爬楼梯多出力气少折腾。
　　可现在累的好像是普燕，秦主任走在她旁边，“我当时是不是应该态度再坚决一些劝你回市里？”
　　普燕气呼呼地瞅了他一眼，声音低低的语气听得出来是在撒娇，“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留下吗？”
　　秦主任笑着伸手拍拍她的腰，“辛苦了。”
　　就这一下，普燕已经满足了。
　　到了五楼两人才站在楼梯口就能被教室里沸反扬天的喧闹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那教室的房顶仿佛随时都有盖不住的风险，普燕深深地吸气吐气然后大步往前走。
　　“写快点，你是猪吗？猪头脸写不完老子抽死你！”
　　“哈哈哈，快看萌萌的脸红了红了，像个可爱的红苹果。”
　　“江杨不要再摇椅子了，你烦不烦？姐你说说他我的幸运星都撒了！”
　　“不烦你咬我，我就爱摇摇烂了才好呢让你坐地上写作业，臭嗓子屎壳郎！”
　　“江杨！”
　　“耗子药药耗子，蟑螂药药蟑螂，粑粑吃了饱肚子，江杨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下一句跟着你爸的车轱辘跑了，朴及你别念了狗日的真的非常难听！”
　　“周建你奶奶的，哪里难听老子弄死你个大鸡鸡。”
　　“哦哦哦！滚开！”
　　……
　　以上是能听清楚的情绪比较激动的叫嚷，还有各种听不清楚的，细碎杂糅的叽叽喳喳的声音，此外还有椅子摇晃、桌子乱撞、黑板擦剐蹭、摔东西、撕纸张……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真的很难想象里面但凡还有个正常人应该怎么活，可里面不仅有正常人，还有全科成绩全市第一的、田径运动第一的、作文大赛第一的等等。
　　门掩着普燕使劲儿推了推没有推开，被从里面反锁了，坐门边第一排的同学听见外面的动静喊了几声“老师来了”但效果并不显著，吵嚷声并没有因为“老师来了”这一消息而稍有停滞，于他们而言锁了门老师就来不了。
　　秦主任轻轻将普燕往后拉了拉，然后提起脚使劲一踹，教室门“轰”的一声开了，里面安静了一瞬，看见普燕走进来的时候，有笑的有吹口哨的，也有调侃的。
　　江杨惊喜又搞怪地笑着，“普老师劲儿大呢嘛，平时看着就小小一只，想不到能把锁死的门儿给踹开，了不起给你掌声。”
　　他率先鼓掌，有几个也跟着鼓掌。
　　普燕在朴素的讲台讲桌前站定，放着课本看向台下对上江杨那双大大的咕噜乱转的黑眼睛，“门，你锁的？”
　　江杨连忙往后看了看，然后又机灵地看着普燕，“哪儿啊，我锁门儿干什么？”
　　普燕看看穿插在一帮混世魔王中那几个优秀的好学生，几乎都在低头写字或者看书；只有一个全市全科成绩第一的在飞快写字，而且边写边抹眼泪，仔细看好像头发乱糟糟的，虽然她总是脏兮兮的，但在普燕的印象里她是会把头发梳整齐的。
　　普燕走到中间的3组倒数第二排停在学霸桌前，“段雪梅你在干什么？”
　　段雪梅听见叫自己了但是没有应，她不敢，她低着头身上散发着恶臭因为趴着背上有几个新鲜的脚印看得很清楚，头发被揪得乱七八糟，有的头皮甚至能见血。
　　普燕气得脸都绿了，她瞪向最后一排的两个男生，“叶陶！！！”
　　叶陶旁边的朴及站了起来，普燕差点被“大龄”的朴及比下身高去，他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看着普燕，“普老师你小点儿声，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别打扰叶哥睡觉。”
　　是的，叶陶在睡觉，这么闹的环境里他睡得呼呼响。
　　听见朴及的话，好学生里运动全能坐2组前排的苏林转头过去看了一眼，叶陶露着的一半脸红通通的果然是睡熟了的样子。
　　普燕气得就差扇朴及两个嘴巴，她指指邓雪梅的背又指指头发，“你弄的？”
　　朴及：“是，我弄的。”
　　普燕手都抬了起来，但还是强迫自己放了下去，“你凭什么？”
　　朴及依旧一副漫不经心又吊儿郎当的样子，“她成绩好爱写作业就多给她写写，不然她这么臭坐我们前面难道我们不收利息的？”
　　普燕毕竟年轻，被流氓一样的学生气得差点吐血，她指着朴及骂道：“烂泥糊不上墙！你有什么资格嫌弃邓雪梅人是全市第一！你跟叶陶留级第几次了是不是不会扳着手指头数数？把成绩最好的放你们俩前面为什么你们不清楚吗，难道你们想留级留到四十岁？！”
　　朴及笑了，“普老师你想象力真丰富，不愧是大城市里出来的，留级留到四十岁？学校你家开的吗？”
　　普燕刚要气得打人，秦主任拿着戒尺走了进来，他刚刚就是下去拿戒尺，这是一把令很多人印象深刻的“血尺”。
　　教室里所有人瞬间老实了，就连江杨和朴及也坐端正、站笔直，除了低着头掉眼泪的邓雪梅和趴在桌上睡觉的叶陶，其他人都看向讲台，秦主任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