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狮子走向荒野》爱踩脸的猫咪

12、第五章 开始

　　父母的身边时常还会有人问要不要继续生儿子。
　　母亲也常说：继续生吧。
　　父亲说：不生了。
　　父亲妥协了，拼儿子的事情最终以失败告终。
　　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儿子，全都是女孩的也只有四五户。我从母亲的只言片语时常能听到，每每遇到吵架大伯和二妈等辈总是拿‘无儿无后’‘生不出儿子’总恶毒的话来明嘲暗讽。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我七岁之前，一家人还住在老屋里，母亲总与隔壁的二妈吵得不可开交。
　　二妈是个厉害人，之前送到她家暂放的煤炭也没有再还回来。每次吵架的原因都是芝麻粒大的小事。
　　什么你家的墙往我家这边偏了啊。
　　地界的这块竹子是我家的啊。
　　……
　　吵到后面就上升到：你没有儿子，你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
　　母亲经常一边做饭，一边还要和隔壁的二妈隔着一堵墙吵架，常常落于下风。她说：那时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二妈结婚一开始一直生不出孩子，愁了很多年。后来领养了一个女孩，再后来可能是因为吃药的缘故，生了一个有腿疾的男婴，第三个是一个健全的男婴，二妈这才扬眉吐气了。

　　何家村去往大河滩会经过一个围埂，围埂上是一片竹林。竹子每年能卖一点钱。这块地不种庄稼，也被村里人用来作为坟地。
　　我和父亲上坟的时候，父亲说：那时你妈和二妈就因为这么点竹子总是吵架。地界的竹子能有多少，不过是一包烟的事情，让给她。

　　二姐接回来后，父母和村里人一样，一边务农，一边在河滩卖砂。
　　河滩的砂子不纯粹，需要过滤掉泥巴和大石头。那时候机械不发达，砂子都是用一个方形的大筛子一锹一锹人工筛出来的。筛好以后会有杂交车来买，也要用铁锹一锹一锹的铲上去，每车五块钱，一天能卖个一两车，太多人也吃不消。
　　父母就靠这个慢慢还债。
　　那一年家里也出了不少事。
　　奶奶查出了脑部肿瘤晚期，常常头痛欲裂，发作起来都是要撞大墙的那种，吃止疼药也不管用。
　　奶奶去世的那天，家里没有人，父母在河滩卖砂，嘱咐大姐回家看看奶奶。大姐回来的时候，路过村庄，看到一群孩子就和他们一起玩，忘了时间。
　　等到太阳快落山了，她才想起来奶奶的事。
　　回家一推门，奶奶在堂屋的正中央上吊自尽了。
　　母亲说：是我克死的奶奶。
　　母亲说我小时候特别好哭磨人，倔强的要死，吃饭指哪喂哪，弄的不对就嚎啕大哭，一点都不好带。奶奶去世以后，就突然不哭了，乖巧了很多。
　　我心说：呵，那我现在哭的更惨，能不能克死你？

　　这段时期真算是父母长辈的血泪史，生活一地鸡毛，没有最糟，只有更糟；苦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呢？
　　母亲说有标志性事件。
　　那天傍晚大姐赶鸭子回家，那群鸭子就是不听使唤，跑到发小家隔壁大伯大妈家的厕所里。这个大伯大妈和二妈家隔壁的大伯大妈不是同一家，我不清楚祖辈的亲属关系，只是从小这么称呼他们。
　　这一家的大伯很威严，长得像鲁迅，只不过满头白发。
　　何家村的厕所都修在门口不远处，离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大姐跟着进去，居然看到了地上的两百块钱。
　　她才六岁，没见过一百的数额，但她知道是钱，而且是很多钱。她像做了贼一样心惊胆战，捡了钱就藏在家里盖收音机的红布下，等父母卖砂回来。
　　隔天，就听到大伯和大妈吵架的声音。大伯说大妈偷了他的钱，大妈说没有。
　　母亲说：这是老天爷给他们送来的钱，是老天爷的意思。
　　当时外债刚好还剩两百，还完债以后家里的情况就真正开始好起来了。
　　真的好起来了吗？在我看来，只是物质条件好起来了。我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外婆许是寂寞太久了，好久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么多话，我和她连篇累牍说了一大堆陈年往事，她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听得津津有味。
　　外婆说：你父母吃了这么多苦就为了拼个儿子。没有儿子，老了伤心哦。
　　我说：外婆倒是有儿子，怎么样呢？
　　外婆的儿子就住在外婆家隔壁，来管他的反而是他的几个女儿女婿。房子是大姨老公盖的，屋漏是父亲去修的，逢年过节也只有大姨二姨和我妈来探望，晚年时期虽有不妥，却是我父母照料的。
　　外婆哂笑，哑口无言。
　　她问：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自杀。你父母的遭遇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说这些，我是我妈逼死的，但这和我妈之前的遭遇好像确实没有太大关系。死前没有多大的矛盾，就是痛苦想死，冲动之下就死了。
　　我说：就当是我很久没和外婆聊天，想和外婆多唠唠吧。也许说完了就什么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