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无眠》黄昏后的东篱

6、不一样

　　再醒来时，颜竹发现自己只穿了里衣躺在床上，外头太阳已经落了大半，红霞映照之下，雪地上泛着粉红色点点光斑，颜竹早上吃的太多了这会都不觉得饿，他记得自己明明和陌上尘一起聊天，怎么就睡着了呢。
　　这一天也不知换了多少次衣服了，他撅着嘴巴，要去穿好衣服，找陌上尘。正此时，陌上尘知道他醒了，就推门进来，外面得冷气顺着被推开的门吹进来，激的颜竹打了个寒战。
　　陌上尘这次带了一盏‘灯’，看样子像是‘荷花’形状，绿色的，颜竹看了眼后继续找衣服，衣柜里的衣服多，有些他都不知道怎么穿，伸出去的手迟迟没落下。
　　“你若是不出去就披一件长袄，免得换来换去。”
　　依言，颜竹披了件羊绒长袄，内里是羊绒，外头是玄色锦绣，衣服上用墨色丝线秀了挺拔的竹子，他看着陌上尘身上就是这样的衣袍。
　　陌上尘将‘灯’放在颜竹的床头，颜竹道：“我夜里不起，用不上灯。”
　　陌上尘笑着道：“这不是灯，是绿釉博山炉，焚香用的，你不是说晚上睡不好，点了香可以睡的沉些。”
　　颜竹若有所思，睡得沉了，万一有人来......他怎么跑呢，但是转念一想在这里只有他和陌上尘，陌上尘这么好，他可以放心睡觉，想到此处，他突然提高音量问道：“你晚上睡哪里？”
　　颜竹今日饶了一圈也没见这里有第二个这样的房间，而自己醒来到现在，都一直住在这间屋子里，陌上尘该不会为了他在书阁或是药阁睡的吧，总不可能在楼上，那里太冷了。
　　“你是不是该称呼我一声师尊。”
　　颜竹点头毫不含糊地，一字一板的道：“师尊！”
　　许久没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了，陌上尘从出生那天起，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很开心，毕竟他们家这血脉是嫡传的，陌上尘出生之时，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所以陌上尘的出生意味着这条血脉的赓续。
　　陌家人尤其是三大主事之一的陌敛，端庄贤淑，从不疾言厉色，但她并不主张留住这条血脉，因为陌家嫡系的药修先后因为常年不眠的缘故，大都英年早逝，而陌上尘在这一点上丝毫没让她失望。
　　虽说陌临枫也是同样的血脉，但由于通修，他要涤荡自己的灵力，故而他有孩子的话，孩子不会再有陌家嫡系血脉。
　　不眠不休的代价换来了的天生药灵，陌上尘一出生就天赋异禀，他太过擅长用药，又因为不眠脾气不好，因此经常得罪人，而这些人也多数不敢讨公道，都是去郡主面前告状，一来二去，郡主就收了陌上尘做大弟子，让他安分些。
　　陌上尘很听陌临枫的话，因为陌临枫是陌家所有祖辈中，唯一逃出宿命的人，而他自己，他倒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是陌临枫不同意。
　　“师尊？”颜竹看着陌上尘沉默不语，他不笑的时候，眼眸半阖，薄唇紧闭，脸色发白，透着一股冷气。
　　才相处短短一天，这位原本让漪涟郡修士都避之不及的药修，就成了颜竹深陷泥潭后的抓住的唯一浮木，颜竹走过去握着陌上尘的手，再一次叫道：“师尊？”
　　“不是跟你说了，不能握着我的手？”说着陌上尘就要抽回自己的手，颜竹却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双手握住道：“捂一捂就好了。”小嘴还凑近哈气，两只手来回搓着，陌上尘看着这样的举动，从来没人这么做过，别人都知道没用的。
　　“你占了我的床，我自然就只能到别处去睡了，捂一捂我的手也不会热，但是你的小命真的会不保。”
　　这次他毫不犹豫地抽出手，接着道：“颜竹，你有想学的东西吗？我可以教你识字看书，但是更多的需要你自己决定，两个月后师尊出关，我得让他知道修什么，郡主不能收个无用的弟子。”
　　颜竹赶忙点头，他有些急促的说道：“我听过学，在书院墙角，但是我识的字不多。”颜竹怕说的多了，陌上尘便会嫌弃他，于是假装自己听过的那两天游士讲学就算是听过学了。
　　陌上尘不计较这些，他留下颜竹本身就是为了师尊，他要这个人成为他，做他不能做到的事情，所以陌上尘决定培养他，和那些养在逍遥池中的畜生不一样。
　　原本陌上尘只打算借颜竹的命，来成自己的事，可是就在刚刚他改主意了，他突然想留下颜竹的命。
　　熔岩峭壁记功德，多少修士跻身进入郡丰山就是为了在峭壁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可是陌上尘始终榜上无名。陌上尘好像从不想修成正果，既然如此那么这条命不妨让更有抱负的生命去延续。
　　“好，每日辰时，我在书阁等你，等你能将这漪涟郡的史志都读过一遍，我就带你出去。”
　　史志大都是灵力凝结而成的图画，尤其是陌上尘读过的上面居然还留下了他读书时的讲解，带着轻佻不屑的声音配上原本就柔和的嗓音，娓娓而来，颜竹往往都会格外再听一遍，听熟悉的声音，讲陌生的故事。
　　陌上尘阖睦休息的时候，颜竹就会想办法让陌上尘回去卧房睡，但是都没能奏效。
　　这一日晚上寒月映照在粼粼池水当中，几条游鱼徘徊不去，颜竹拉住陌上尘的手，直视陌上尘警告的眼神，却并未松手道：“师尊，你去卧房睡，我在书阁睡，我在地板上就能睡，不要床的。”
　　陌上尘从刚开始的新鲜感中走出来，现下觉得这个孩子还真是烦人，遂而丢给他一本陌家列传，话都懒得说就扬长而去。
　　颜竹几乎一整晚都在看这本列传，陌上尘就在鼓楼之上弹了一整夜的琴，琴声筝筝入耳，婉转悠扬。
　　列传因为每到生动处，竟有画面变换，就像是在他眼前，在他周遭发生的事一样，他觉得很神奇，看完之后他又觉得很难过。
　　陌家嫡系的血脉在外人看来都崇尚高贵的，几乎人人都知道弊端，但是每个药修，甚至一些其他修士也还是趋之若鹜。
　　这种与生俱来的修为，可以让他们快速达成修炼的目。
　　且嫡系陌氏血脉本身在漪涟郡就是至高无上的首领，因为药灵修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无论远近他们都可以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更不要说现如今的陌临枫还能通修。
　　可是颜竹很难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陌上尘的手冰如寒铁；为什么陌上尘不让自己碰他；为什么陌上尘不回卧房睡觉。
　　他不知道在深夜，他人鼾声渐起的时候，陌上尘在想什么，漫漫长夜，陌上尘是不是也很孤独，他会不会也很难受，百毒不侵，就真的毫无痛感吗？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寒冷吗？
　　颜竹无从得知，书上没有记载，他只觉得琴声渐远，他抱着书册在地板上睡着了，睡前他闻到那股淡淡的，凌冽却又不失温暖的香气，像是寒霜之下厚重的棉被，牢牢地将他裹住。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卧房的床踏上，推开门寒风猎猎，大雪纷飞。
　　颜竹一整天都没见到陌上尘，他已经知道了关于漪涟郡的很多事，了解了这些修士都是做什么的，也知道了在这个地方哪些人是威名赫赫，哪些人不能得罪。
　　他不知道陌上尘在其中是怎么样的存在，他也不在乎，他只知道陌上尘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的人，也是他这一生都将追随的人。
　　直到晚饭过后，陌上尘才一脸阴鸷的回来，他坐下将手中的印章扔到桌子上，印章弹起随后滚落在地，陌上尘靠在檀木摇椅上随手煽动，一旁的熏香炉不知燃起了什么香，香烟袅袅升空，一丝一缕飘过案几，在屋顶盘旋。
　　颜竹捡起印章，又将脚踏放在陌上尘脚下，陌上尘顺势将脚搁了上去，气消了一大半。
　　颜竹知道陌上尘喜欢这些香料，但是多数情况下，他分不清楚，味道也好功效也罢，除了床头那一屡‘专属于’他的之外，他闻着都没太大区别。
　　颜竹等了一会端着茶水递给陌上尘，陌上尘喝过后，不等颜竹问，就说道：“闭嘴。”
　　原来是郡主闭关前交代他代管郡中大小事宜，平时这些事也都是齐麟在打理，他不过就是签个字，盖个印的事。
　　今日他心情不错打算出去找找雪山莲，这东西娇贵，他都算好了今日能采到，不成想一出逍遥阁就让齐麟缠住了，大小事都要给他汇报，动不动就将郡主搬出来压他，碍于郡主不让他生事，他都忍了，只得听完之后再上山。
　　他算好开花时间的雪花莲，居然被一只狰兽给吃了，他气不过就将狰兽打了回来，但是这种灵兽于他而言实属鸡肋，于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陌上尘伸手一挥，地上躺了一只形同豹子，长了五条尾巴，一只独角的狰兽，颜竹想走近看但又有所忌惮，难掩激动的看着陌上尘。
　　“无妨，它被困在我的灵流束缚之中动弹不得，不会伤人。”
　　言毕，颜竹大胆的走过去，摸了摸狰头上的角转过头来问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这几日书白看了，不知道灵兽是用来干嘛的吗？”
　　“我看到的，有被当作坐骑的，有被杀死取内丹助修为的，有入药的，还有被当作武器的，但是我不知道这个狰使用来做什么的。”
　　答的不错，陌上尘思索了一会道：“其实神兽能用来干什么主要看猎兽的修士，修士需要什么，灵兽就会被当作什么，尤其是高阶修士的灵兽，可以修练成器，也可以被当作坐骑，当这些神兽被收入囊中但不杀的时候，很可能会比多数低阶修士的命更值钱。”
　　颜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出了他一直想问，但是不敢问的问题：“那我......师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师尊带你回来说有用，所以即使你没有灵脉也比大多数的修士都重要。”
　　“那我算是...灵...兽？”
　　“不是，你不是，你是人。”陌上尘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其实他在说完上一句话就有些后悔，因为在他这里，颜竹并不全是因为师尊交给他的人，他才如此对待的。
　　他听师尊的话，不过是因为听话的陌上尘能让所有漪涟郡的修士都放心罢了。
　　“人比灵兽好吗？”
　　“当然，人有思想有灵气，而灵兽就算再稀有也是畜牲。”
　　“那化成人形的人形兽呢。”
　　“那是比高阶神兽更为稀有的物种，在我看来他们已经拥有思考的能力，和人无异。”
　　颜竹点头道：“师尊还生气吗？”
　　生气？陌上尘都快忘记自己为何生气了，被这么一说，又想起来了，但是事已至此，他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就道：“这只小东西送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