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无眠》黄昏后的东篱

4、例外的例外

　　推开门的那一刻颜竹怯懦的往陌上尘身后躲。
　　整个丰华殿都在门开的那一刻，安静了下来，然后不知道谁开始说了第一句话，而后人们复又开始攀谈、笑闹，仿佛不曾出现方才的片刻安静。
　　颜竹紧紧跟在陌上尘身后，他发现陌上尘周围居然无人靠近，他所到之处，修士会迅速避开，让出一天宽阔的路来给陌上尘。
　　颜竹想着，果然是身份尊贵的人。
　　穿过厅堂，走廊，大殿之上，正中央坐着一个人和陌上尘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颜竹跟着陌上尘快步上前，看陌上尘拱手道：“师尊，你带回来的人醒了，我带他来见你。”
　　高座之上的人凤目低垂，双眉上挑飞入鬓角，他略微抬眼看了看躲在陌上尘身后的孩子，挺立的鼻梁之下，薄唇轻启：“你叫什么名字？”
　　“颜竹。”男孩说话带着口音，所以陌上尘以为陌临枫没听清，见他略微蹙眉，陌上尘挑眉笑看陌临枫，似乎是在宣誓，多好的名字。
　　接着陌上尘朗声道：“师尊他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但是你说要收他做弟子，我就从颜字辈给他取名颜竹。”
　　陌上尘看着陌临枫略有些生气的样子，就不由得想笑，他就知道陌临枫就算生气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一旁的陌敛听了后，面色不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简直胡闹。”
　　陌颜绅和一旁的临德长老没说什么，但是表情却各有不同，临德长老显然认同陌敛峰主的说法，而陌颜绅则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笑看着陌上尘，同时对躲在陌上尘身后的颜竹点头致意。
　　颜竹不知道怎么做，他也同样点了下头，那时候颜竹不知道这位就是陌家主，只觉得这个大哥哥真好。
　　“郡主，这位是？”
　　段峰主显然只是想知道这位是谁，一旁的齐峰主嗤之以鼻，满不在乎的样子。
　　陌临枫依旧蹙着眉头，手中的酒杯略微顿了一下，他没有理会两位峰主，而是对陌上尘点头道：“如此他就先跟着你吧，为师明日要去闭关，郡里大小事由你代为打理，若是有重要的事，你就和齐麟峰主商量着办，最多两个月我就出关了，这期间你不可生事。”
　　陌上尘原本一副恶作剧得逞，难掩开心的样子，听到这里似是有些不高兴道：“师尊放心吧，我听齐麟师叔的就是了。”
　　当然了一旁的齐麟峰主更不开心，齐家主都站起来了，似乎要抗议，被齐麟峰主拉着坐了下去，虽说不满，但是也不会在这种场合驳郡主的面子。
　　陌上尘略微思忖道：“师尊的意思，上元佳节，您要再添一位弟子了，上尘在此恭贺师尊。”
　　陌临枫根本没这个意思，看着陌上尘拱手弯腰，低头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此话一出，一旁的三位峰主都颇有微词。
　　首先开口的是临德长老：“阿尘，郡主不收弟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是因为天资聪颖再加上你破枯峰有功，才被破例收下，今日上元夜，你不可胡闹。”
　　陌上尘不依不饶道：“自然破例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若不是师尊弟子，让他跟我干什么？”
　　“那就不能算作是你的弟子吗？”
　　“对啊，凭什么逍遥阁只你一人，为了郡丰山培养修士，你理应担责。”
　　陌上尘余光扫过，两位峰主并不畏惧他，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他们的身份在陌上尘之上。
　　“如此，阿尘，颜竹就算做是你的关门弟子吧。”
　　陌临枫发话了，陌上尘之后应允：“多谢师尊，我也盼着能有个好弟子。”
　　可是一众人还是不知道这位颜竹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是陌家的药修，以前不怎么露面，各位不知道罢了。”说话的是陌颜绅，郡主提前嘱咐过，颜竹的身世还是别让别人知道，免得这些人各种不服，徒增烦恼。
　　陌上尘也懒得解释，颜竹就更不会多说什么了。
　　大家也只当逍遥阁主和郡主作对，结果作茧自缚，自己收了个陌家没名头且灵力低微的弟子。
　　于是一时间齐家两位倒是面露喜色，假意恭贺。
　　陌上尘当然知道颜竹是用来做什么的，当着这么多人，他自然不会说。颜竹还太小，少说也要练个十年八年的才能看得出到底有没有用，不过这以后的日子自己得带着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陌上尘一向对陌临枫的话言听计从，于是自我开解道：虽说颜竹现在没用，但是他探过了，带的好的话，日后定能帮上大忙，他养了那么多灵兽，多着一个照养不误，只要这人对师尊有用。
　　出了那扇门颜竹觉得自己好像逃过一劫，他走路的腿都有些颤抖，其实陌临枫没有问他什么，甚至没怎么看他，但是高座之上的人面色太过阴鸷，加之他说话的语气雄厚威严，不容置喙，颜竹想起方才的画面，就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内殿里面当然会设有陌上尘的坐席，但是陌上尘实在担心颜竹在闹出什么笑话，主要是不能让人看出破绽，于是自己带着颜竹出来了。
　　殿外长廊上，来来往往的人，远远的就避开了陌上尘，陌上尘不由叹气：这孩子跟了自己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颜竹被手心中递进来冰凉感拉回了思绪，好奇之下，轻轻一握原来是陌上尘的手，他抬头看着陌上尘，陌上尘牵着他是为了带他一起下了高台。
　　那双冷冰冰的手带给他的总是温暖和安心。
　　虽说今日最热闹的是丰华殿，那里有歌舞，美酒，烟火，但是颜竹却呆不下去了，他只要一想到陌临枫，就打颤。
　　他们往回走的路上，嘈杂声渐远，灯火也没那么明亮，不过两人均是更自在了。
　　陌上尘没让颜竹跟在身后，而是和他并排走，颜竹不想放开那双手，收紧力道的时候，陌上尘笑着说道：“你不冷吗，常人这样握着我的手，会出事的，松开。”
　　颜竹喜欢陌上尘笑的样子，太好看了，而且目前为止，颜竹发现陌上尘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对着他说话的时候才会笑，如果不开口，他脸上的神色也是冷冰冰的，有点像陌临枫，不过没那么吓人。
　　虽然松开手了，但是颜竹的眼睛还是跟着陌上尘，他依旧没看路，只是进屋前看到空中悬空飘着一盏明灯，陌上尘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笑道：“今日是上元节，点一盏灯祈福。”
　　再回到那间屋子后陌上尘问颜竹是否休息，颜竹点头，又摇头，他也不知道。
　　“这会是晚上，如果你习惯晚上睡觉的话，那就睡觉，等天亮了起床。”
　　颜竹点头，小声问：“那你呢？”
　　“我嘛，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说罢，陌上尘用下巴指了指床，示意颜竹去睡觉，他则是出去了。
　　颜竹没有马上睡觉，他看到陌上尘在暖泉边上放灯，飘在空中的，浮在水面上了，灯火映照下，陌上尘的身影都显得单薄，于是颜竹跑出去，他接过陌上尘点灯用的火折子，然后探身将灯点亮，端着放飞。
　　陌上尘起身指了指地上的纸灯：“都点了吧。”
　　颜竹闻言，将一盏盏灯点起，放飞。
　　陌上尘看着小孩来来回回，心道：上元佳节，这就是天官赐给他的福礼吗？

　　颜竹天一亮就醒了，常年在外流浪讨生活，他只要见着光亮就不敢再睡了，早起的摊贩最见不得的就是向他这样占地方的乞丐了。
　　昨夜屋子里面灯火通明，他吹灭了所有灯才敢睡觉，此时屋子被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他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到现在都觉得在做梦一样，床头放着的衣服已经换了样式。
　　他知道是陌上尘进来放下的，其实屋子里进来人的时候他醒了，但是不敢动，等到他闻到陌上尘身上硬冷苦涩的味道才暗自放下心来，他听到陌上尘放了东西在床头之后，离开了，过了没一会，他因为困就又睡着了。
　　此时看才知道是衣服，床头放着的衣服是开领短袄，前襟系扣的样式，低下则是厚厚的裤裙，一身鹅黄色的山峦锦绣，穿好后，颜竹下床发现昨日穿的靴子竟也被换了新的，他穿好站起身走了几步，心道：怎么这么合身呢，明明也没见着有和他一样大的人啊。
　　站在屋子中央，四下望去他才发现屋子里有一面铜镜，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铜镜，村长家的胖子常说他们家的铜镜有手掌那么大，但是这一面跟他的个头差不多了，颜竹张着惊讶的小嘴巴走到铜镜前，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上面没有泥垢，甚至滑滑的，他也在河水中见过自己的样子，以至于他也不敢相信眼前干干净净，面色红润，伶俐可人的人真的就是自己。
　　门被推开的那一声‘咯吱’还是吓到他了，陌上尘提着一只竹编的食盒，走进来放到桌上，慢条斯理的打开，再将一盘盘颜竹从未见过的吃食摆出来。
　　“我不知道你的口味，但是小孩子一般偏喜欢吃甜，就准备了甜的。”
　　颜竹赶忙点头，其实他不喜欢甜的，但从来没有他挑剔的时候，所以只要是吃的他都喜欢。
　　“那吃吧”
　　颜竹伸手就去抓，被烫到了就左右手来回惦着吃，陌上尘自小作为陌家最为出色的药修，于是他在人前也总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像这样不修边幅甚至脏乱逃跑的日子，陌上尘也很熟悉，他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以至于现在看到都会莫名的想要避开，避开那段令他厌恶，但是又不由生怯的过去。
　　陌上尘突然想到书中所云的人间疾苦。
　　他当然知道不会人人都像这些修士一般衣食无忧。他喜欢麝香，但是这种喜欢是强加的，会带来覆灭的，因为他常去山林中猎得，他见过濒临死亡得麝香，那种挣扎他通常都不在意，他喜欢就要得到，无所谓麝香愿不愿意，也无所谓死活。
　　其实在他眼中这世上很多人和很多修士，都没有一只麝香重要，而这些人很多时候也没有高贵的灵兽活得体面，面前的这个曾经就是。
　　陌上尘冷眼看着，他仿佛盯着一个将死之人，明明这个小生命如此鲜活，陌上尘看着颜竹，心想：养大了再杀，定要让他成为那个可用的灵体。
　　颜竹三下五除二将盘子中得食物打扫干净，而后仰靠在椅子上，他圆鼓鼓的肚皮使他难以坐正，要不是盘子光了他还能吃，他从来没吃的如此满足过。
　　可是当他不顾快要撑破的肚皮，意犹未尽的想要再吃一顿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陌上尘还没吃，于是乎他小心的看向陌上尘，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面前，准备接受即将而来打骂，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也心生满足，因为这一次不是因为他捡了别人不要的残羹冷炙。
　　陌上尘被他的动作打断了思绪，咧嘴笑着，颜竹从指尖地缝隙中去看他的笑脸，笑的很生硬，他确实不常笑吧，但是笑的真好看。
　　“颜竹，你以后吃东西要学会用筷子，好吗？”
　　颜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见过在铺子上吃饭的人使用这种‘筷子’但是他没用过。
　　“看来要教你的东西还不少，颜竹，你休息一会，出去转转吧，我这里布了结界，你随便走都没关系，我希望你先记路，其他的慢慢学。”
　　颜竹愣怔的点了头，但他其实并没听懂，他以为陌上尘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