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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触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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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离找到胀相时,胀相正蹲在衣柜里,缩成一团默默流着眼泪。
柜子一拉开,胀相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眼角的泪水不知道是还没干掉,还是现在受到光线刺激又流了出来。
就这么还带着泪痕的胀相愣愣地看着骨离,还没从自己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骨离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只是沉默地钻了进去,反手把柜门关上。
世界又重归昏暗。
两个人无言地并排坐了一会儿,反而是胀相主动伸手过来,把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蹭了蹭骨离柔软的脸颊,感动地说:“果然还是妹妹最贴心。”
骨离不满地挣扎了两下,似乎要走。
胀相把手又揽紧了一点,头贴过去:“好好好,我错了,不叫你妹妹就是了。”
骨离这才平静下来。
她也依赖地靠在了胀相身上,两个人的身体在衣柜狭小的空间里严丝合缝地贴着,如此熟稔又自然,仿佛生来就是一体的。
“骨离……”胀相语调沉沉地开口,还带着一点没消下去的鼻音,“我是一个好哥哥吗?”
骨离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是这么安静地坐着,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
胀相吸了吸鼻子,自责和迷茫的情绪又涌上了心头,他艰难地开口:“选择人类的阵营,真的是正确的吗?血涂……他好像过得并不快乐,是不是我替他们选了一条……本不该这么艰难的道路呢?”
他是要走在弟弟妹妹们最前方的大哥,也是自己才第一次走路,方向也摸不太清楚的大哥。
即使这样,骨离也没有任何反应。
胀相叹了口气,松开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顺手就开始帮骨离梳理起她乱糟糟的长发。
胀相把她额边的碎发都别到耳后,自言自语道:“还是不愿意说话吗,骨离。”
只是用手梳了两下,细密柔软的发丝穿过自己的指缝,反而在胀相的脊背激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像有电流通过。
胀相从中获得了某种隐秘的快乐,他来了兴致,开始摆弄起这个一言不发的洋娃娃。
精致的、惨白的、头发漆黑如瀑的、眼神阴沉无神的、古怪的娃娃。
胀相垂眸看着发丝,每次滑过指缝的时候,这些黑色的丝缎就能激起他的一丝震丨〇,他漫不经心地想,又是这样,这具人类的身体总是有些难以理解的反应。
好在这些莫名的震丨〇消失得也很快,胀相没有多做理会,他取下自己头上的发绳,尝试帮披散着凌乱长发的骨离编起了辫子。
是不是应该先分成几股?然后要怎么交叉来着?
胀相第一次觉得自己手笨,又不敢用力,怕把骨离扯疼了,即使这个最小的妹妹总是没有情绪也没有反应,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但是胀相似乎总会不由自主地代替她感到疼痛,他想,这应该也是血脉的力量。
胀相想,奇怪,自己的头发随便一拢就扎好了,怎么骨离的头发这么顺滑,总是从指缝溜走?
他努力搜刮着肉身中少得可怜的记忆,和自己受肉之后见过的人类女生发型,总觉得妹妹这漂亮得像鸦羽一般的头发,就应该要梳个最好看的才对。
他把血凝成暗红的密齿小梳,手中的头发编了又拆,拆了又编,能使出切断钢筋水泥咒式的双手拿这绕指的柔丝一点办法也没有,重复了好几次,才勉强做出了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喜欢吗?”
胀相把编好的马尾轻轻搭在她的肩上,问她。
骨离始终一言不发,紧了也好,松了也罢,披散着或者是扎起来,就像被摆弄的不是自己的头发一样。
她抱膝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明得不到任何回应,胀相依然很满足。
自己的妹妹这么看都可爱,头发梳起来之后更好看了,梳整一下,总算有了点活着的生气。
人类的身体原来需要特别的爱护和打理。
想着,胀相还有些后悔,应该早点开始研究怎么帮妹妹梳头发。
*********
摆弄完头发,胀相只安分了一会,又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骨离近在咫尺的脸颊。
手指摸上去和之前用自己脸蹭的感觉又不一样,触到的地方柔软地陷下去了一个小坑,从指尖传来了奇怪的触感,明明大脑知道自己指头接触的是什么,但是这触感又古怪地让人觉得陌生,让胀相从指尖到心脏都酥酥麻麻的。
人类身体真的好奇怪,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骨离的,胀相疑惑地想。
他又多戳了几下,并不满足于脸颊,修长的手指缓缓移动,捏了捏骨离的下巴,又按了按她的鼻尖,食指沿着鼻梁上移,描了一遍她的眉眼,挪到眉尾的时候,胀相的指尖感到了一些怪异的崎岖。
他凑近仔细看了一看,在骨离眉尾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已经结痂了,尽管浅到不用手摸的话,肉眼根本就看不见。
胀相却心疼得要尖叫出来,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他急切地问:“什么时候弄伤的?怎么没告诉我?还疼吗?”
骨离缓慢地眨着眼睛,胀相的情绪起伏没有对她产生任何影响,她依旧沉默地一言不发。
她像是思绪已经飘远了,不在这个世界了。
胀相想,这就是九相图中最小的妹妹。
弱到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妹妹,却坚强地活了下来的妹妹,迟钝地感受不到疼痛的妹妹,受伤了也不会说的妹妹,总是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样的妹妹,像蝶翼一样美丽又脆弱的妹妹,离开他就活不下去的妹妹。
胀相心疼得手足无措,自己揪心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是好,最后只能笨拙地把自己的嘴贴了上去。
他想,用人类皮肤最柔软的部位,大概可以安抚妹妹的伤口,而不至于弄疼她。
他浅浅密密地亲着骨离的额角,不管骨离听不听得见,胀相怜惜又严肃地低语:“记住了,遇到这种事情,受了什么伤,要第一时间告诉哥哥。”
“哥哥”和“妹妹”像是什么咒语,之前被怎么摆弄都没反应的骨离突然挣扎了起来,她按住了胀相的脸,使劲把他往后推,只是她纤长的手指白皙到近乎可以透光,脆弱得似乎不堪一折,胀相几乎是因为不敢和她抵抗而自己后退的,高大的身躯抵在了衣柜坚硬的木板上。
胀相只敢委屈地抚上她的手:“不叫哥哥就不叫哥哥,但是骨离,为什么你受肉之后就再也不愿意说话了?难道……是在责备我吗?责备我自作主张把你带了出来,又让你受肉……”
明明……在他们还是摆在试管里的咒胎时,骨离偶尔还是会和他说上几句话的。
而且只能跟他说,别人都听不到。
胀相猜想是因为这个最小的妹妹太弱小了,所以其他弟弟根本感应不到她的存在。
而他毕竟是大哥,不管是力量,爱,还是责任感,都应该更强一点。
……虽然那个时候她也不愿意叫哥哥就是了。
但今天实在让人伤心。
一个弟弟闷闷不乐,一个妹妹叛逆不说话,并且好像都是他这个大哥的错,胀相想着都悲从中来,吸了吸鼻子,眼眶又开始湿润了。
*********
骨离推着胀相的脸,却感受到手下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
她努力睁大了眼看过去,视线里却一片模糊,昏暗的衣柜里本就很难看清东西,再加上她这具肉身的眼睛一直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形状……
但是她能感受到胀相强烈的悲伤。
胀相不知道,她的受肉过程要慢上很多,或者说,这个过程并不能被叫做“受肉”,甚至这具身体对她而言也并不只是简单的容器,她还需要耗费上数日来完成重生的过程,所以她到现在五感还是一片混沌。
可能因为皮肤是人类身上最大的器官,所以稍微能有点触觉,而这两天,她也终于可以听见一些声音了。
即使和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障壁,她也能感受到胀相的低落,虽然面上无法展现出一丝波动,骨离心里却切实地感到了一阵慌乱——
她怎么又让胀相难过了?
她也太不称职了。
她开始努力搜索起肉身的记忆。
这具身体之前的记忆属于一个年轻的女孩,普通又顺遂地长大成人,无来由地遭受飞来横祸,留下的深刻记忆和常识并不多。
人类想要安慰别人时是怎么做的?
在有些零散的记忆里,有女生和另一个男生嘴贴着嘴轻轻摩擦的画面,虽然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但是可以确定这是一段快乐的回忆。
骨离了然地想,原来对于人类的身体而言,这么做可以获得快乐的情绪。
想到刚刚胀相也是这么抚慰自己的伤口的,骨离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没有犹豫,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自己的嘴贴了上去。
——是和胀相刚刚亲她伤口时同等程度怜惜的亲吻。
*********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胀相遽然睁大了因为泪水而迷蒙的双眼,甚至感觉自己的眼眶更热了。
——这是什么感觉?
自己的嘴被骨离柔软的双唇轻轻啄着,明明他还没有发动赤鳞跃动,全身的血液都自己奔腾起来,心跳加速,经脉中像有古怪的电流通过,直通大脑。
却并不让人难受或者疼痛。
为了方便行动,他总是穿着宽松的衣服,领口也宽大,但是现在,明明毫无遮碍,他的脖子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巨索扼住,让他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已经快要无法思考了,但对自身血液状态的敏丨感让他意识到血液的流向和活跃程度都超过了人类身体的“正常”范围。
而且和之前很不一样,这一次身体的奇怪反应没有逐渐褪去,而是愈演愈烈。
这状态不对。
他想推开骨离,好好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或者控制血液平和地流往自己该去的位置。
但是感受到拒绝的推力,反而让骨离慌乱了一瞬——
是她哪里没做好吗?
她又仔细把记忆看了一遍,往后翻找了几段,终于了然地伸手,向着胀相的〇|下探去,宽松舒适的衣服让骨离没有受到一点阻碍。
这下胀相感觉到自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窄小昏暗的衣柜里,视觉之外的其他感觉都被无限放大,他能听见自己的急|〇,心脏仿佛就在鼓膜旁边搏动,在眼眶里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受不住地顺着脸颊滑下。
偏偏骨离一如既往地冷静,冷静得可怕。
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瓷白得不似活人的皮肤,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像是某种无机的玻璃制品,甚至并没有聚焦在胀相的脸上,他刚刚亲手给她编好的头发依然整洁优雅,带着丝绸光泽的盘发显露出古典的韵味。
胀相梳得细致,没有一丝乱飞的碎发逸出。
而胀相刚刚自己取下了发绳,现在及肩的半长发披散下来,脸颊上是尚且潮〇的泪痕,眼眶周围的青紫已经被红色染透,连黑色的咒纹都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躁动着变形起来。
完全摆不起一点大哥的架子。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胀相想去拉骨离的手,又不敢太用力。
他不知道人类身体的极限在哪里,骨离会不会像玻璃一样轻轻一碰就碎掉。
感受着胀相的双手在推拒自己,骨离只是更加茫然地想,胀相为什么拒绝她?为什么还是没有高兴起来?
她并没有纠结多久,很快就决定暂时放下无所谓的尊严哄一哄胀相,满足他一直以来奇怪的要求。
毕竟胀相如何溺爱着她,其实她也是在如何溺爱着胀相的。
他们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
她努力控制着还不太好用的声带,深深地呼呼吸吸了好几次才能发出点声音。
——虽然微弱得只有气声。
她凑过去,小声地喊他,生涩又乖巧地,懵懂又困惑地,关心又信赖地:
“哥哥?”
一瞬间,胀相的全身都在颤丨抖。
他最后的补救措施是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至于发出过于难堪的声音。
身体还忍不住在往骨离的方向〇|动,手却慌乱地想推开她,挣扎中衣柜门被顶丨开,明明不该有什么常识的胀相却莫名感到羞愧,他尽可能轻柔地把骨离推了出去,又赶紧把柜门关上。
他紧紧拉着柜门,呼|吸|〇|促|〇|烫,向来苍白的脸上现在是大片的〇〇,连眼外的一圈沉郁的青紫都要被鲜活的红|〇盖了过去,脸上的咒纹增长蔓延出箭头般的枝节,一直横贯到脸的边沿,像他无法控制、又隐秘滋长的〇丨望。
四肢还在因为余|〇而〇|软,大脑混〇沌沌的,不受控制地去回想刚刚的感受。
但他听见衣柜外只是窸窣了一阵,骨离没有离开。
她把手上的东西无所谓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最后背靠着柜门坐下,帮他把门又抵严实了一点。
可能胀相现在想一个人待一会,那她就在这里陪陪他吧。
*********
两个人中间只隔了一道尚且算得上厚实的柜门,但这也不过是胀相稍一用力就会碎裂的脆弱隔板,而他只是把额头轻轻贴在比体温稍低的木门上平复着呼吸,如溺水的人依靠着最后一块支撑身体的浮木。
一个人冷静了一下,满脑子搜刮而来的可怜常识让胀相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
他颓丧绝望地低头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低颤:
“……别在这种时候喊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