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筝》凤阁龙楼

3、如歌

　　午夜的草原明月孤高，忽的传来狼嚎，在月夜下令人惊心。
　　凄厉而短促，带着血腥和残忍。

　　熟知的猎人会立刻知道这种短促的声音是在追杀猎物。
　　狼群在追杀着猎物，远远传来了一匹马垂死的哀鸣。

　　十几骑人马狂奔着，夺路而逃，狼群紧紧追逐着不放，一群狼有前有后竟然是攻守有序，层次分明，凶悍而不畏死。那最前面最强壮的就是群狼首领，眼光凶狠而残忍。

　　狼群缓了下来，众人松了口气。
　　一个人忽然叫起来：“看，有条河！”

　　山林后是一条河，十几个人心胆剧裂，眼中闪出了绝望的光，看来今天要葬身狼口了。
　　一个骑者忽然发一声喊，宁可要跳到河水里溺死，也好过现在这样成为狼群的美味。

　　就在这时，一声穿云裂电的清啸声传来，随后一声低沉的狼嚎随着清啸声也响起，群狼登时大乱。
　　接着羽箭破空飞来，竟似连成了一条线似的，不一会接连十几只狼中箭，狼群躲闪着，嘶吼着，羽箭似乎长了眼睛一般，只一会儿，已经倒下了一片狼尸。但却避开了狼王。
　　狼王凄厉的一声吼，似不甘又似畏惧，率领众狼居然落荒而逃了。

　　这一切是在瞬间发生的，仿佛只一眨眼中，发生又结束。
　　只有一支支箭杆显现着冷冷的光，插在每只狼的咽喉处，只滑下一滴血来。

　　荒野。风声，水声，又仿佛无声。
　　明月冷冷，风里带着血腥，有一种奇异的荒凉。

　　众人一时惊呆了。
　　远处山坡，一骑白马立在夜色里，四周静寂，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所有人模糊的想，从这么远处射杀群狼，这个人是神吗？

　　水里的人扑腾了几下，人群惊魂未定，反应过来，一边把掉到水里的伙伴捞起，一边收拢惊马。

　　忙乱中一个少女扬声：“是谁？草原上的神射手？我是伊蓝，廷里部落的伊蓝，你救了我们的性命，我要报答你！请您相见。”

　　黑夜中白马慢慢走近，夜色里出现了一个比星光还美丽的少年，有一双比星光还美丽的眼睛。
　　黑衣黑甲，一张黑色的弓，众人倒吸了一口气，有些恍惚，
　　冷月。夜风。风里带着血腥。
　　倒毙的狼尸。白马。美丽少年。
　　仿佛一个梦。
　　可怕。又美丽。

　　少女伊蓝吸了口气：“你……”你是人吗？

　　这个少年看了她一眼，她仿佛被这一眼震慑了，无法说出话来。
　　少年头忽然垂下，手里的弓“当”的掉了下来，人也从马上栽下来。
　　伊蓝惊叫一声，纵马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影子冲上来，伊蓝的马惊跳着嘶叫起来，她用力勒住缰绳，才让自己不至于摔下来。

　　这竟然是一只黑色的巨狼。
　　身形巨大而彪悍，带着一种冷得象地狱的冷酷，立在那里，不让人靠近！
　　低啸一声，警告。
　　它冷冷的俯视人群，让所有人都相信，只要有人敢向前，那一定是会被它凶悍的撕开了咽喉。
　　原来震慑群狼的啸声发自这只狼，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时落马的少年低声：“风，过来！”
　　黑狼警告的看了这个众人一眼，随即就回到了主人身边。
　　少年强撑着站了起来，勉强上马。身体却摇晃了几下。
　　伊蓝急切的说：“你受伤了吗？我这里有药！我这里还有很好的大夫，你……让我能报答你的救命恩情！”
　　少年静静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她心里一凉，这拒绝就这么直接的刺入心底，让她隐约的伤心，眼睁睁的看着他转身。

　　少年催马向前，只奔出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然后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口中涌出来。

　　伊蓝顾不得，冲上去要扶住他。
　　就在要接近的时候，忽然他低沉：“站住！”
　　伊蓝愕然站住，无措的看着他，带着受伤的表情。
　　他用袖子擦去唇边的血，冷淡的说：“把白草丹给我！”

　　伊蓝来不及惊讶这个人居然知道自己带着白草丹，想也没想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向他递去。
　　少年接过，伊蓝发现他的手非常修长美丽，虽然受伤，却很稳定。
　　那是神射手的手，不为任何事情而颤抖。

　　少年倒出药丸吞了下去，然后说：“谢谢！”
　　伊蓝垂下眼睑：“应该是我谢你！多谢你救命的恩情！”
　　少年冷淡的说：“这里还是危险，你们赶紧走吧。”
　　伊蓝担心：“那你呢？狼群来了，你受伤了，那怎么可以？我们一起走吧？前面有一个牧场，那是我们的部落！你先养伤。伤好了再赶路不迟！”
　　她看得出来这个少年是中原人！

　　他没有理会，催马欲行。
　　伊蓝惊呼：“你疯了？你的伤这么重，怎么还要赶路？要是真有什么急事，我派人先给你带消息去，这里路我们很熟悉，不会误了你的事情！你有伤，即使赶到，身体一定吃不消的！”

　　这个少年想了想，问：“你的部落离这里很近吗？那你知道断肠崖吗？我要去那里！”

　　所有的人脸色忽然变的惨白，显然他们知道。
　　那是个不祥的地方。
　　伊蓝：“我知道，我可以去送口信。”
　　少年微笑了一下，仿佛春风拂过人心，一瞬间秋寒成了春晓：“好，我先去你的部落休息一下！不过你要为我送口信去，告诉那里的人，药，我拿到了。东西要给我。”

　　他垂下头，有一种疲倦和放松，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伊蓝立刻接过来，他的手随后垂下。

　　伊蓝的脸色惨白，但是却勇敢的点头：“好，你要养伤，我会为你把消息送到！”
　　少年微笑了起来，他的微笑有着震动人心的力量：“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把这信交到那个人手里，风可以保护你，现在你去吧！”然后他身体一晃，昏厥过去。

　　伊蓝没想到他伤得这么重，和众人急忙把他扶起。她吩咐从人把他带回部落，自己就要随着白狼风赶路。
　　从人担心万分：“公主，那是不祥之地，你要是有危险……”

　　伊蓝微笑着看着白狼：“这是草原中传说着的夜狼王吧？有它在，我是没有事的！他是狼王之王！”
　　能驯服狼王之王的人，更是勇士中的勇士吧？

　　她看了一眼这个脸色苍白的美丽少年，眼睛紧闭，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了，又似乎沉睡着带着疲惫。
　　她眼神闪过担忧，但是却毫不犹豫的提缰向前，随即马蹄声远，她走了。

　　断肠崖是廷里部落边上的一个荒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就变成了一个禁地。
　　牧人传说那里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走到附近就会迷路，还会昏倒，还有人死不见尸。
　　这代表这里有恶魔出入，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里，很多可怕的传说使得人们相信那是被恶魔选中的地方。

　　如今这个少年居然要伊蓝去那里送信，难道这个美丽少年是信仰恶魔的吗？

　　赶了几天路，伊蓝终于远远的看到了断肠崖，远远看到那个突兀而起的山崖，伊蓝松了一口气。

　　断肠崖周围好象有着一些迷雾环绕着，远看很模糊，走近的时候，就看得到到处都是繁花，开到无边无际一样。
　　伊蓝有些发呆，这是传说中恶魔的家吗？

　　黑狼风似乎很是熟悉这里的路，带着伊蓝左一转右一站的不知道走了多远，终于来到一个山崖下。
　　伊蓝惊讶的看着这个山崖下有着从来没有见过的花朵，藤丝女萝从山崖上铺展下来，如同碧绿的地毯上点缀着美丽的刺绣。
　　陡峭的山崖。
　　朦胧的夜。
　　无边的碧草。
　　丝丝缕缕的女萝。
　　月光下，有花香如梦。

　　她恍惚间仿佛失去了思想。
　　为什么传说中这么可怕的断肠崖居然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

　　黑狼风开始低沉的嚎叫。
　　一会儿，山崖上垂下一个篮子，看上去是要让人坐上去的。
　　伊蓝纳闷的想，这么高，最早的人是怎样上去的呢？
　　抬头只见山崖陡峭光滑，连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坐在篮子里，人就被拉着上去，倒没有让她感觉到害怕。
　　很快她就到了山顶，让她惊讶的是，一个人扶出了她。
　　这是一个美丽的少女。
　　即使她想了很多种情况，也没想到她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少女！

　　心里忽然就有些酸楚。
　　那个星光一样的少年，就是为了这样美丽的少女而受伤的吗？

　　少女也没想到拉上来的居然是一个异族少女，楞了一下，这时看到黑狼：“怎么回事？你家主人呢？”
　　明知道狼是不会说话的，这么问其实是在探询伊蓝了。
　　黑狼很不客气的白了她一眼，自己去一边歇着了。

　　少女不满的瞪了黑狼背影一眼，转头对伊蓝微笑：“这个家伙这么傲慢无礼，和它主人一个德行！”
　　伊蓝急忙说：“其实是这样的……”
　　简单的说了经过。

　　少女微微失望：“唉，又没见到人。主人会失望的。”其实她失望才是真的。
　　伊蓝看着少女，总觉得有点不开心，但是到底为什么，她却不想思考。

　　东西已经被这个少女拿走，来了两个使女一样的女孩子把伊蓝安置在一间精致的屋子里。

　　伊蓝很好奇，她不是没见过汉人的屋子，但是象这样一间温暖洁净带着香味的屋子还是第一次见。
　　很多她没有见过的东西，还有洁白的纱帐和温暖柔软的锦被，都让她觉得有趣。

　　虽然她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游牧部落的习惯使得用具都简单便捷结实，就显得粗犷。
　　这样的精细，只可能是汉人才具有的。

　　她实在太累了，头一沾枕头就睡了。
　　在梦里她看到那个星光一样美丽的少年，那双星光一样美丽的眼睛。
　　她看着那双眼睛，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一种幸福的忧伤。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把洗浴的用具准备好了。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地方能得到一个温暖的洗浴，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温暖的水和着美丽的花瓣，美丽而芬芳，使人忘记了所有的疲倦。
　　她轻轻的叹息，感觉到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从手中流泻，像夜色里的星，她握不住。

　　洗浴后的伊蓝吃过了精细的茶点，她想要告辞了。

　　虽然她不了解汉人的礼俗，不过作为一个使者，来到这里却见不到主人，毕竟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她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是不乐意的。

　　似乎那个少女看出了她的想法，微笑着说：“伊蓝姑娘不要烦恼，我家主人不是不见客，而是受伤后需要治疗，昨天你送来的药很有效，你且稍待片刻，我家主人很快就请见。”

　　她陪在伊蓝身边，不时问着那个少年的事情。
　　不过伊蓝也只是第一次见，也无法知道。
　　她反而更希望从这个女孩子口中知道更多的关于这个少年的事情。

　　伊蓝终于见到了这里的主人，只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忘记这个人了。

　　清凉的小阁，
　　藤蔓碧绿清幽
　　一个披发少女懒懒的靠在软榻中，四周垂手侍立着几个绝色少女。

　　少女们明眸如水，珠花明艳，身上宽袍长裙，碧绿如水，一直垂到地上。
　　仿佛是天女下凡，每个少女都美得让人一见失魂，连伊蓝都不免有些发呆，这些是仙女吗？

　　可是一看到那个慵懒的少女，那些少女的光华顿时黯淡失色。
　　那是一个奇异的少女，伊蓝觉得她就像光，不需要用任何歌声来唱。她本身就是歌。

　　世间的语言，在她面前，都仿佛黯然失色。

　　伊蓝俯下身来，安静的行礼。
　　一瞬间眼泪落了下来。

　　周围全是美丽的花，人在花中，香花晶莹带露，如画如梦，这绝不是人间所能有的一幕。
　　更不可能是这个寒冷的塞外会出现的景象。
　　这哪里是西域大漠？
　　简直就是美丽的春水江南。

　　“吾主姓李，名春君，乃大唐皇室贵女，女君亦为西域贵女，不必多礼。”侍女请伊蓝入座。
　　伊蓝有些赧颜。
　　她这种一个部落的公主，在西域可就多了，并不如何尊贵。延里部落虽然是个大部落，但都没能立国，连西域诸国的公主都比不上。
　　所谓公主之称，不过是中原人对西域诸国国王之女的敬称，称她为公主，中原商人恭维而已。
　　而部落民众对她尊敬，于是也以公主称呼。
　　伊蓝公主的名号能响彻一方，因为她有勇武，也有美貌，部落敬服，西域诸国多有国王王子有意迎娶。

　　虽然伊蓝并不以美貌自矜，但一个青春少女，哪有不为别人夸赞自己的美貌而暗自欣喜的？
　　她以往也觉得自己很美，但见到少女之后，就有些自惭了。
　　她连人家侍女的美貌都不如。

　　心灰意冷之下，伊蓝就有些黯然了。
　　捧着茶水，默默的出神。

　　少女低声的和身边侍女说了几句，一个侍女走来，温和的问伊蓝：“我家主人询问，明公子和姑娘你遇到的时候，已经受伤了么？有人对他不利吗？现在可还在贵处养伤？”
　　伊蓝也不清楚，只老老实实的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侍女想了想：“姑娘可否现在动身，容我等带他回来？”

　　伊蓝点头：“可以！那位公子的伤看上去很厉害，虽然部落里有上好的伤药，可还是应该由他信任的人照看比较好，现在就去吗？”
　　那少年既然重伤让自己来送口信，这些人必然是他极信任的人了，照看他是理所应当的吧？
　　虽然她心里觉得有些难过。

　　她以后见不到他了。
　　她仿佛有些明白，那些恶魔的传说，还有那看似美丽其实会让人迷路的道路，都是拒绝，拒绝外人的进入。
　　而这些人虽然对她客气，但同样的，也会拒绝她再来。
　　她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并不仅仅因为她们是汉人。

　　侍女回到那个少女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少女闭上眼摇摇头，轻咳了几声，有药香传来，伊蓝看到侍女捧来药碗，她艰难的喝了下去。
　　原来她在生病，怪不得那么虚弱，要躺在床上。
　　本来伊蓝对这种轻慢的对待有些抵触，现在也释然了。

　　那为首的侍女走过来：“伊蓝姑娘少待片刻，我家少主要亲自去接明公子，我们很快就动身。”
　　这时那少女低声说：“不，我一个人就可以，你们不用去了。兴师动众，何必。”
　　侍女惊惶：“主人，那怎么可以？这些事情婢子们可以料理，主人只要等在这里就好。”
　　那少女轻斥：“你们当我是废物吗？”侍女噤声。

　　伊蓝只见到眼前一花，随即看时，榻上已经没有了人。
　　远处一个翠影飘然消失，听到一个冷落的声音：“你们护送伊蓝姑娘回去，我寻到明公子便往中原去，你们随后赶来。”

　　那个美丽的少女飘然飞落山崖，像一只翠鸟一般飞走了。
　　伊蓝感觉自己的世界碎裂了。
　　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