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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愁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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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摘星宫,歌舞翩跹,繁花似锦。
一个男人静静的坐在宫殿里,慢慢的喝酒赏花听歌观舞,不过更好象是在想心事。一个美丽的少女缓步走来,他也许听到了,并没有抬起头来。
少女慢慢的坐在他身旁:“这支天女婆娑是姐姐最后的曲谱,今天怎么想起要听了?”
这个男人没有做声,有点出神,眼光似乎已经飘到遥远的世界。
少女叹息了一声:“三年了,姐姐已经离开三年了,你不该一直痛苦下去。”
男人忽然说:“婉宁,你今年已经18了。”
婉宁点头:“是的!”
男人微笑了一下:“前些天阿信已经向我提出求娶你,我答应了他。思宁临死前要我好好照顾你,我想,阿信能做到让你幸福。”
他不是不知道亡妻的意思,但是一个已经没有多余的爱的人,能给谁幸福呢?她托付得容易,却不知道他活得艰难。三年来他终于发现,他终将辜负。
爱终如潮水,昨日已尽。
婉宁脸色苍白:“但凭姐夫安排!”
摘星宫主人云城是武林绝顶高手之一,和传说中的水仙谷主并称双隐。
云城娶了水仙谷主的小徒弟水思宁为妻,水思宁嫁来时候带来十岁的妹妹水婉宁,三年前水思宁病故,留下年仅四岁的女儿和年仅十五的妹妹。
在花草飘摇的小阁外,美丽的少女忧伤的坐着,无助而茫然。
蓦然有一声哽咽从内心深处逸出,她深深的掩住了脸。
“你在哭!”一个声音冷酷,带着一种冰雪前夕的平静。
她惊惶的抬头:“没…没有……”
低低的声音在笑,却没有一丝欢悦的情绪,一个英俊的青年已用手指抹过她的眼泪,捏住她的脸:“那么,这又是什么?露水吗?”
依旧是平静,却有一种锋利。
锋利的嘲讽。
她无力地:“是的!我在哭……”
他一把把她扔回,她跌倒在地,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他的平静让她有说不出的恐惧。
那么相象的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狠戾,云信!
云城的异母兄弟,比云诚小了十多岁,自从三年前离宫而去,只有零星的消息传来,据说他在很远的地方建立了一个城池,不久前回来,向云城求取水婉宁。
他冷冷的注视她:“你为什么哭?你在怨恨什么?”
他忽然笑了,这个笑容虽然昳丽,却更无情:“你在恨我不是他!” 他的语气在陈述,带着一种轻佻的冷漠。
她战栗着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低低的笑起来,拈起她的脸,深黑难测的眼睛里有一种怒火和冷酷,残忍的笑:“是啊,我不是他。但,你也只有认命。”
他笑着转身离开,眼中有一抹愤恨,他恨!他永远都恨!
恨一个人!恨一种命运!
婉宁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恐惧和叹息,那深深的恨意也是深深的伤痕。
可是,怎么能恨至亲至爱的人呢?
她的心忽碎了,掩面。
是的,她也恨过一个最亲的人。
她美丽的姐姐。
她掩面啜泣起来。可是姐姐死去了!她永远失去了的姐姐。
一只小手为她擦着泪水,一个轻柔的声音:“姨姨不要哭,告诉眉儿为什么伤心?眉儿会帮助姨姨。”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美丽的孩子用明净的眼睛望着她。
美丽的眼睛有着一个美丽的影子。
她伸出手去抱起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是沙子迷了眼睛,姨姨没有哭。”
命运是一种沙子,落到眼里,逼出了眼泪,却必须接受。
手握不住的幸福她已可以平静认命,这个世界,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她握着这个美丽的孩子柔弱的小手,只觉得心都碎了。
这个美丽的孩子承继了父母的优秀,他的母亲临死前却只希望她能平凡幸福的度过一生。
她站起来,抱起了女童慢慢的走在落花的小径,落花沾衣,她的心已不再留意。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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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宫热闹起来,虽然云信是云城的异母兄弟,还是很多人以被邀请为荣。
大家谈论的就是郎才女貌,亲上加亲。
没有人知道那个即将为新娘的少女其实是不快乐的。
明月。清风。
远处传来的笑语。
有花瓣落在湖上,仿佛有声。
月夜如水,照在她的身上如同笼了一层轻纱,流水汩汩,不知道流往何处,如同命运。
她轻轻叹口气,转身归去。
就这样吧。
满室灯火,她看到了那个青年,瞬间脸色苍白了。
云信坐在案前一樽樽地饮酒,屋子里弥漫着不寻常的气息。
终于,他放下酒樽,唇角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嘲讽。
她发抖着,抱住了肩。
惊恐的注视他,就这样睁大了双眼瞠视着他,一眼不眨的看着他走近。
只觉得绝望而悲哀。
他低下头俯视着她,伸手抬起她的脸,审视着她的悲哀。
婉宁哀求的看着他,他凝视着她的脸,忽然笑了起来:“美丽,真的很美丽!和她一样的美丽。可是美丽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它不但没使你在天境里幸福,却让你在地狱里煎熬。”
他唇角似乎有一种恶意的微笑。
眼中却有些恍惚,似乎有些出神。
婉宁泪光一闪,没有做声。
他冷笑:“你恨我,我也不在乎。不过你要给我记住,你是我的,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抢走!明白吗?”
她心里叹了口气,没有人会来抢她,没有。
他坐回案边,不再看她,却看着手中的酒迟疑着,似有无数心事。
无数难题和纠结。
酒色鲜红,似血。
将酒一饮而尽,击案醉歌,旁若无人。
“塞北花,江南雪,难留连,易消歇。
芙蓉面,庄周蝶,眉间意,心头血。
故园虽近,天涯路远,伤心林里,与君永决………”
虽然是几句醉歌,似乎含无穷伤痛。
他一杯一杯的饮下,一声一声的醉歌,天地俱静。
她呆呆的望着他,忘记了流泪。
这样一个少年,她是永远不能明白的吧?
可是,她又何必明白。
她低下头去,只觉得彼此都是可怜的人。
等她回过神来,已不见他的人影,只有一室的清冷和寂寥。
明月入室,酒樽犹有残红,竟似是他的眼泪。眉间意,心头血。
几日之后,她从容的坐在花轿中,被嫁入摘星宫的别宫——云信的浮云宫。
那是云信曾经的居处,和她的清婉小筑一东一西。
在临上轿的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眼泪静静的落了下来。
她的梦也静静的碎落。
云信只在拜堂时候出现过一次,连洞房都没有进,一连七天没有出现,她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祥感觉。
天黑下来,她惊惧而烦乱,越来越慌乱,在屋子里无法静坐。
门被撞开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了进来:“二小姐……出事了……”
水婉宁睁大了双眼,看到仿佛血人一样的侍卫怀中一个孩子,她扑上去:“眉儿!”
美丽的女童睁着眼睛,看到了水婉宁,低声:“姨姨,爹爹死了。二叔杀死了爹爹,我看到好多人死了。”她美丽的双眼没有惊恐也没有悲伤,就清凌凌的睁着,清楚的叙述。
水婉宁眼前一黑,紧紧抱住她,倒了下去。
云信疲倦的回到了自己的浮云宫。
一切顺利的进行了,他终于利用这个最好的时机完成了计划,他得到了摘星宫。
当他看着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慢慢倒在血泊中,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悲怆,冲上去抱住了他失声哭了起来。
在多年以后叫了大哥:“大哥,大哥啊!”
为什么这样的命运?
云城脸上有一抹苦涩的笑:“是穿心一梦,对不对?”
云信点点头:“是我下的毒,是我。”
云城叹息:“当年我处死你母亲,用的就是穿心一梦,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思宁也是死于穿心一梦,你为什么杀她?你为什么恨她?”
云信绝望的:“不,我不恨她,我爱她。我是多么多么爱她啊!可是她却只爱你一个,我不想的啊!”
他痛苦:“只要她说一句话,哪怕是骗我也好,我也会救她啊!哪怕只骗骗我也好啊...她不肯骗我。”
云城疲倦的叹了口气:“思宁啊……”
云信看着他平静的闭上眼睛,只觉得他实在不明白这个人。
他摇晃着他的身体:“你为什么不恨我?我知道你恨我,你为什么不说?你还是这么虚伪,你还是这么可恨,你为什么不恨我?你们为什么都这样?我好恨啊……”
云城眼角慢慢有一滴眼泪淌下来。
云信倒退着跌坐在地,忽然有一种绝望的悔恨撕扯了心,他的,他的大哥。
眼前仿佛出现了多年前的快乐生活,一幕幕如在眼前,他的大哥啊。
春日赏花,
秋月对弈,
夏夜听箫,
冬季练剑。
他们相依为命过。
摘星宫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啊,是什么时候开始开始恨了呢?
一件件事情都变成了仇恨的种子,到最后变成了最毒的穿心一梦,结束了一切。
他抱住了头,不可抑制的哭了起来,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一队队回报胜利的消息,他只觉得象刀砍着自己的心。
直到回报小公主没有被找到,他站了起来:“厚葬了前宫主,等候我的命令。清理好这里,婚礼继续。”
是的,他还有一个人,不会再失去。
他冰冷的心温暖了一下,脸上有了一丝微笑,如果这是一个寒冷的世界,至少让两个不被爱的人相互取暖吧。
新房里静寂无人,侍女回禀新夫人在后园,他走向后园。
到了后园门前,隐约听到琴声,他快步走上前去,不由的呆了呆。
水婉宁一身缟素,坐在亭中抚琴低声吟唱,琴声哀婉凄清,歌声柔和忧伤,
他仔细听她曼声吟唱: “庄周迷蝴蝶,蝴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东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 世事皆如此,营营何所求!”
她反复吟唱,有着说不尽的黯然伤痛。
他走上去,按住了琴,冷冷:“你在这里干什么?”
水婉宁停下来,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你来找眉儿吗?在这里。”
她的眼神看着亭边的小坟,凄然一笑:“你满意了吗?”
“死了!”
就象一个大锤击在心上,他走近前。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飘忽而至,婉宁向他刺来,剑势如水,快似流星,
带着一种决然的惨烈向他刺来,完全舍弃了水仙谷武功讲求的优雅闲适,
只求一击得中,完全不求自保。
他完全没有防备,情急疾避,还是被刺中了肩头,鲜血染红了衣袍。
他看着她:“你要杀我!”
茫然又悲哀。
水婉宁悲愤:“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的不可遏止。走上前,逼视着她:“杀的好,来吧!来杀我吧!动手吧!”
他一把撕开了衣甲:“就让你的剑从这里刺过去!动手!”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无限的灰心和绝望!
几滴热血溅在脸上,他睁开眼,就见她回剑一挥,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怔在那里,无法挪步也无法呼唤 。
婉宁脸上有一个温柔的微笑:“姐姐,等我...”
“不!”云信觉得他在大喊,却发现自己只是低声呻吟了一声。
灵魂仿佛冲了过去,抱住她的身体,身体还是站在原地。
他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哭泣,一个在宁静。
天地没有风声,仿佛她的琴声一直在唱:“庄周迷蝴蝶,蝴蝶为庄周...`”
她象一只蝴蝶飞离了他的手,向遥远的世界飞去。
雪白冰冷的剑刃上,有一抹轻红。
寂寞相思愁别离,愁别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