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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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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漪走回桌边坐下。
宋衍躺在床上,僵硬地转动脖子,望向桌边的少女。
虽在屋内,但她还穿着一身素色的斗篷,神情淡然,细而弯的眉毛下,是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她抬眸看过来时,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雪地里,满天飞雪,苍茫空寂,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
而她端坐云端,如同道观里的神明,生出一丝怜悯,向他垂下救生的拂尘。
“贵……贵人……”宋衍只觉喉咙犹有刀割,挣扎着一字一句开口:“贵人的……救命之恩……小人定当回报……”
萧云漪仍未言语,只抬眸扫了他一眼。
宋衍死死地咬住牙,下颌紧绷,绑满绷带的手悄然紧握,忽然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他跪在地上,额头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地面。
“贵人肯救我,是小人的福分……”他强忍喉间痛楚,飞快道:“还望贵人告诉小人,小人该如何报答您的恩情。”
屋里一片沉默。
萧云漪端起茶杯,轻嗅杯中残留的一丝茶香,又不轻不重地放下。
“起来吧,”她声音平淡,“不用你报答。”
宋衍猛地抬头,看向迎光而坐的少女,双眼瞪得浑圆,急切地开口:“贵人……”
李威和听雨恰好在此时进屋,一看见屋里的情形,两人瞬间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走到萧云漪的身边。
宋衍伤势未好,又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一阵子,身子不自觉地打起了颤。
萧云漪转头看了眼李威。
李威连忙上前扶起宋衍,不容拒绝地将他按回被窝里。
“宋小兄弟,”他笑着端起一碗药,“先喝药吧。”
听雨也从食盒里端出几道清淡的菜肴,“小姐,先用膳吧。”
菜式虽简单,但色香味俱全,然而萧云漪只用了几筷子,“你们也去用膳吧。”
听雨应了声“是”,又朝李威笑道:“李侍卫先去吧,我暂时不饿。”
李威有些犹豫地看向宋衍,迟疑着没有离开,正好之前那名侍卫回来了,他这才离开。
听雨重新装了碗饭,端到宋衍面前,亲自喂他。
宋衍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看向桌边的萧云漪。
她神色不变,似是默认了听雨的动作。
宋衍已经饿了几天,菜的香味一直往他的鼻子里钻,他终于压下心里的羞赧,张嘴吃下勺子里饭菜。
他吃得很急,几乎不曾咀嚼,囫囵吞下,有几次都险些呛到。
“慢些,”听雨忍不住开口:“不着急。”
宋衍耳尖一红,又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萧云漪,怕她嫌弃自己的狼狈。
吃完了饭,李威又端着碗药进来,还让人请大夫过来给宋衍诊脉。
“没什么大碍了。”大夫收回手,“再喝两幅药,坚持擦药,养几天就好了。”
“多谢大夫。”李威抱拳答谢,又问:“不知大夫该怎么称呼?”
“杜仲。”
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后,杜仲又从袖子里掏出个瓷瓶,“把这个喝了,对嗓子好。”
宋衍接过,一仰头全部喝下。
瓶里的药液不知道拿什么东西熬制的,酸甜苦辣咸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刺得宋衍差点吐了出来。
但他还是咽了下去。
不消片刻,宋衍惊讶地发现喉咙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萧云漪扫了眼他惊讶的神情,淡声开口:“走吧。”
李威给宋衍穿上一件新的斗篷,“能走吗?”
“能。”宋衍咬牙回答。
走到前堂时,杜仲坐在诊桌后,手里捧着本书,压根没有抬头看他们。
从桌边经过时,萧云漪往旁边一瞥,书页上画着人体各处穴位。
是一本医书。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医馆伙计几步上前,脸上堆着笑,“几位,今日的诊费和药钱一共三两银子,先前给了二两,还差一两。”
三两。
一听到这个数字,宋衍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把他卖了都不值三两。
“贵人……”
他急声开口,李威一把将他抱出医馆,笑道:“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或许三两银子对救他的贵人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可父亲亡故前,几番叮咛,教他要做人要对得起良心,不可不劳而获。
李威的力气很大,单手拽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已过午时,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亮了阴沉多日的天空。
宋衍踌躇不安地望着医馆门口。
两人等了许久,萧云漪等人都还没有出来,李威皱着眉,正准备进去看看时,萧云漪单薄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她瞧见满脸急色的宋衍,只道:“走吧。”
马车停在医馆门口,几名侍卫牵着马守在周围,无声行礼。
萧云漪在听雨的搀扶下,坐进了马车。
宋衍留在原地,正愁眉苦脸地想着该怎么还钱,回去又该怎么样解释时,脚下忽然一悬空,整个人被举起来,塞进了马车。
他一时没有站稳,险些摔倒在地,还是听雨扶了他一把,让他安稳坐下。
“贵……贵人……”宋衍舌头都打起了结,着实弄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您……您……”
结结巴巴了半晌,他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自上了马车,萧云漪坐在上首,一直闭着眼,什么都没说。
倒是听雨笑着说:“不必担心,只是顺路送你回家。”
要送他回去,那岂不是要……
宋衍比之前急切百倍开口:“贵人,小人的病已经好了,可以自己回去,不劳烦贵人操心了!”
萧云漪终于睁开眼,轻轻一扫。
“安静。”
宋衍瞬间闭上了嘴。
一路上,宋衍坐立不安,仿佛垫子上长满了尖刺。
他几次张嘴,又紧紧闭上,生怕惹萧云漪不喜。
听雨见他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笑着开口询问家在何处,家里有几人等等。
宋衍急得不行,但还是认真地回答。
萧云漪静静地听着,抬眸看了宋衍一眼。
还算诚实,与侍卫探查到的信息相差无几。
马车继续朝前走,直到停下,宋衍急忙掀开车帘,往外一看。
胡同口太窄,马车进不去。
宋衍倏地松了口气,语气诚挚地承诺:“贵人,小人住的地方到了,贵人的恩情,小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说完,不等萧云漪开口,他脱下斗篷,迅速跳下马车,催促驾车的李威赶紧离开。
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个臭小子死哪里去了?!”
胡同里冲出来一个高瘦的妇人,一把拧住宋衍的耳朵,声音又尖又细,刺得人心里发毛。
“叫你砍的柴呢?少一根柴火,你今天就别想吃饭!”
宋衍强忍着不痛呼出声,压根没有理妇人,只希望眼前的马车赶紧离开,更希望那名清冷如雪的少女不要看到这一幕。
但马车没有动,李威还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妇人的手,略一用力,将她推开。
“哎呦!”妇人跌倒在雪地里,衣服湿了大半,“哪个王八蛋敢推老娘!”
妇人骂骂咧咧地抬头,看见高大男子没有丝毫笑意的脸时,心中一怵,嘴上硬撑道:“我教训自家孩子怎么了?你谁啊?你管得着吗?”
李威没有搭理她,回头问:“没事吧?”
宋衍捂住耳朵,嗫嚅道:“没事。”
他犹豫地看了眼马车,再次催促:“这是我家婶母,李大哥,你们赶紧回去吧!”
“想走?没门!”
妇人身形矫捷爬起来,死死抓住李威的衣服,目光落在雅致的马车上,眼睛咕噜一转,耍赖皮道:“你把我推伤了,要么给钱,要么去见官。”
马车堵在狭小的胡同口,非常显眼,一些老百姓听到声响,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中年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个子稍矮,才到妇人耳侧。
见到来人,宋衍低声道:“叔父。”
宋忠淡漠地瞥了少年一眼,又看向他身旁的李威,以及停在他身后的马车,心中顿时一紧。
李威穿着低调,但衣服素整,不见缝补,腰间还挎着一把佩刀。
宋忠虽有官职在身,但只是官衙里毫不起眼的一名书吏,在达官贵人遍布的京城,渺小得如同一枚沙砾。
他连忙拉住趾高气扬的妻子,弯腰谄媚地笑道:“我家婆娘不懂事,没眼色,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海量,别跟她一番见识。”
“明明是他推倒了我!”宋忠妻子尖声叫:“他得赔我钱!”
“闭嘴!”宋忠大声喝道:“吵什么吵!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了,李威抬手打断,“好了,我只是送宋衍回来,见不惯她打孩子,不慎推了她一把。”
“大人说的是,”宋忠赔着笑:“以后我一定教训她,不会再让她打孩子了。”
李威随意地点了点头,扫了眼围在周边的人群,有意无意地亮出佩刀,高声道:“没事了,都散了吧。”
“散了散了,”宋忠也不想让旁人看自家的笑话,连声叫:“都赶紧走,看什么看!”
人群渐渐散去。
随后,他又恭声道:“大人难得来一趟,既然和我这侄子有缘,不妨进屋歇息一番?”
“不必了。”李威一口拒绝,转头看向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少年,将药交给他,“宋衍,回去吧。”
宋衍抬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好,今天辛苦李大哥了。”
“有劳大人,有劳大人。”
宋忠不敢久待,扯住还在絮絮叨叨的妻子,快步往回走。
宋家在胡同口第一家,几人的身影转瞬消失在院门口。
李威皱眉,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宋家的院门,转身对马车的方向说:“小姐,宋衍已经回去了。”
萧云漪坐在马车内,将刚才那一幕闹剧收入眼中。
她轻捻掌心的念珠,眉间轻蹙,似是有些犹豫。
“不给!”
马车外忽然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声。
萧云漪眉间皱得更紧。
马车停在宋家的院墙外,仅仅一墙之隔,院子里嘈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宋衍的嗓子还未好全,抵抗的声音凄厉万分,字字啼血,可终究还是渐渐低了下去。
萧云漪倏地握紧念珠,“准备纸笔。”
听雨迅速从暗格里取出笔墨纸砚,摆在案几上。
萧云漪握笔,转瞬写满两张纸,又拿起一袋银子放在上面。
“去把他买下来。”
她不容置疑地开口,沉静如水的眼眸里,刹那间遍布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