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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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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了,岑安去开门,老裴拎着两大袋东西挤了进来,她笑吟吟地对女儿说,“今晚吃火锅,好不好?”
"好!”小姑娘兴奋极了,“妈妈我想吃芝士年糕!”
老裴换鞋,“妈妈买了紫薯芝士年糕噢!”
“哇哇哇!”岑安开心极了,江楌起身接过方便袋,跟着方阿姨进厨房处理食材,老裴家的火锅从不用超市的底料,方阿姨的自制煎鱼就是,葱香鱼肉在炒锅里迸发出香气来,再煎四个荷包蛋盖上,倒上温热的开水,瞬间就成了一锅奶白的汤底。
老裴在茶几那陪岑安做手工,热汤在明火上翻腾,方阿姨将这一锅腾倒进火锅炉里,江楌端上桌,母女俩放下手工围坐过来,各类蔬菜一股脑儿地按进去烫熟,一人一盒酸奶举起来,“干杯!”
岑安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事,大人们偶尔聊一些德国的过去,这顿饭很熨帖,江楌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样的烟火气了。
他想要留下洗碗,被方女士拒绝,老裴换了卫衣,拿起钥匙,“走吧,送你回去。”
“不了,我晃悠去地铁,消消食。”
“ok,送你去地铁站,我也顺便去江边跑步。”
初冬的风吹在脸上沁凉,钱塘江对面灯火通明,苍山容偃就在那些灯火里。
“为什么跟杜明打架?”老裴双手插兜,也没拐弯抹角,“你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江楌望着灯火没吱声。
他不想承认打架的原因还有一点是杜明误认陈旭和他有同性关系。
“个人建议,如果你要找个伴侣,那德国佬更适合你。”老裴迎着晚风,“在这儿,世俗是越不过去的,一个成年人,三年后和三年前的选择并不会有本质上的区别,我是说秦落。”
老裴知道秦落的存在,还是在医院里。
“心脏移植手术需要30万左右,就算移植成功,后续治疗也需要十几万,或者,就还是采取保守治疗,你们好好想想。”
接近50万的医疗费用对刚毕业的江楌来说称得上是天文数字,老裴已经断断续续地借了他十来万了,她自己还有个一直需要吃药的女儿,实在无力帮他了。
老裴相对乐观,“我再问问,跟朋友们借点钱。”
江楌说:“我……我打个电话。”
老裴看着他攥着手机走到窗边,做了很长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按了几个数字。
电话很快接通,江楌换上还算轻快的语气,“陈助吗?我……我是江楌。”
对方礼貌且疏离地问了声好。
“陈助,我想请问……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电话那头陈助的声音很冷淡:“江同学,如果我没记错,是你单方面切断与秦总的关系。”
“我知道。”江楌强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样很唐突,但……”
“你要多少钱,秦总都会给你。”陈助说:“秦总一直很喜欢你,如果听到你的消息一定会很开心,但是江同学,天下没有白拿的午餐,我建议你回来给秦总道个歉,然后留在他身边。”
做别人婚姻里的小三,江楌做不到,但是他实在没办法借到更多的钱,唯一能有实力借钱的人,也只有陈景书了。
“我不想打扰秦先生,陈助可不可以私人借我,我会尽快还你的。”
“出了什么事么?”
“我没事,还是我妈妈的病,实在不好意思……”
“住院费用?”
“嗯……是的,能不能不要告诉秦总?我不想让他知道……”
“知道了,我会转给你。”陈助说,“这笔钱不用还了,如果你不同意陪伴秦总,也不用再打电话过来。”
电话传来忙音,五分钟后,江楌账户上收到一笔来自陈助的10万元私人汇款。
老裴看着站在窗前的年轻人,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一瞬间好像微微恢复了点血色。
江楌飞快地发着短信:“谢谢你,我一定会还你的!”
老裴拎过盒饭,“借到了吗?先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江楌点点头,接过盒饭,解开塑料袋,油面筋包肉混着油渣白菜看上去一团稀烂,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哭了,在混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一边吃一边哭。
他哭得太厉害,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那天,老裴知道了这个实习生的性向,也知道了他有个已为人夫的未婚夫。
“人生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老裴拍拍他的肩,“这个总助人不错,吃完了,洗个脸,剩下的钱我再去想想办法。”
最终还是老裴找到了个在国企上班的老同学,对方公司有工薪贷业务,那老同学用自己的名义替江楌贷了30万,不过作为回报,江楌需要向他个人多支付1%的利息。
这对江楌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钱到了手,医院忙不迭地开始准备,妈妈换了心脏,对江楌来说一切都好似重生。
“妈,德国工资比老家高,一个月有一万多呢,等我赚了钱安定下来,就接你去德国。”
“好。”女人温柔地抚摸孩子的脸,“妈妈在家等你。”
可是妈妈没等到他赚够钱,她死在了家暴的丈夫手里。
“所以,为什么回国?”钱塘江风冷,把回忆带回现实。
“人生总该有无数种可能吧。”江楌清冷的声音隔着风传来,“反正我也没有家,如果我能把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当做居所,杭州总是越不过去的地方,因为这儿埋着我母亲。”
地铁站到了,俩人挥手说了再见,江楌钻进城轨,在空荡的车厢里默默流着泪。
他的人生早就支离破碎,仅剩一张人皮撑着。
……………………
“喂——秦落——”
此时的合肥,秦落正好结束智新的员工会议,电话那头老同学的声音传过来,“你上次让我查的人,查到了,但不是好消息。”
秦落刚进办公室,闻言微微正色,“你说。”
“沈君,女,1976年生人,2022年3月去世,死于突发心脏病。”对方声线有着一线干警的低沉与利索,“江楌本人在他母亲去世后,因为斗殴被行政拘留过。”
“和谁?”
“他父亲。”
秦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冷,“好,我知道了。”
他面色很不好看,手指微微一动,落在江楌的对话框里。
半分钟,秦落一个字都没办法打出来,他“腾”地站起来,穿上外套,风一样地冲出了门。
“秦总!晚上还有招待会——”
“你们接待,我有点事。”
秦落下楼直接拦了辆出租车赶往高铁站,最近一躺开往杭州的车在半个小时后,秦落坐在候车室里,心揪得厉害。
他自诩无所不能,但好像连喜欢的人也没能力照顾好,要不是陈景书喝多了无意透露,他甚至不知江楌跟陈景书联系过。
可是就算知道了呢。
他只是改变了手机一贯的静音——他等着江楌回心转意,如果江楌真需要钱,一定会来联系自己。
他甚至讥讽陈景书只给了江楌10万,好似打发叫花子,但对江楌来说,那笔钱怎么不算是雪中送炭呢?
“你知道江楌母亲的事吗?”秦落打了个电话给陈助。
“什么?”陈助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也没告诉你?”秦落说,“他母亲22年初去世了。”
在对面沉默了一会,“我不清楚这件事。”
秦落挂了电话,在广播的催促声里起身,他现在就要见到江楌,自尊并不值钱,总得有人先低头。
江楌走进小区,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泪被风干,刮在脸上有点像刀割,老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不太灵光,他借着月色数着楼梯拾阶而上,在熟悉的楼层拐弯处看到一双皮鞋。
江楌抬起脸。
“你怎么来……”
“呜!”
他被人一捞重重抵在门上,“砰”地一声,声控灯被唤醒,江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丝垂落的秦落,“秦、秦落?”
“楌楌……”秦落像是喝醉了,一反绅士,低头胡乱吻着他的鬓发,“楌楌,对不起,是我不好。”
江楌很懵,“怎……怎么了……”
“对不起。”秦落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
“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落捧着江楌的脸,四目相对,气息随着胸口的起伏融在一起,他低声问,“妈妈去世了,是吗?”
江楌肉眼可见地难过,他挣扎了一下,没挣脱。
“为什么不告诉我?”秦落轻轻放开了他,低声问:“你一个人怎么....扛住的?”
他看着江楌,心疼得要命,那年江楌才刚上了半年班,他一穷二白,怎么抗住的?
江楌慌忙低头,在包里翻着钥匙,“先进来再说吧。”
他们一人站在桌前,一人坐在沙发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峙过去三年的时光。
秦落一手撑着桌子,手背青筋清晰可见,他看向坐在沙发里的江楌,“很早之前我就对你说过,遇到任何事都要告诉我,我们在一起四年,你不信我,你宁愿求陈景书都不愿来找我?”
“我打电话给陈助是之前的事了......那次手术是很成功,出事是因为……我爸找到了她,家暴诱发了并发症。”
江楌坐在沙发里,低声道:“没有人能预料到未来,我不想再提了。”
秦落静静看着江楌,走过去半蹲下来,“对不起,是我不好。”
“跟你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江楌低声道:“你已经帮过我很多了。”
“江楌。”秦落微微抬头,“有件事我一直想确认……”
江楌目光落下来,“什么?”
“你从没有依赖过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