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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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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大概六年前的事,傅行深依稀还记得。
【方舟计划】的提出迎来的绝不仅仅是人类的赞美和推崇,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组织随着计划的诞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他们声称【方舟计划】拯救的并非是人类文明,而是将文明彻底葬送的第一颗子弹。
“神创造人类时宣扬‘众生平等’,无论地位高低、权利大小、是否富有,人人都拥有平等的生存权利。可是你们抬头看看,我们生存的权利真的平等吗?”
街头巷尾张贴了许多反方舟计划的海报和传单,有的居民楼外墙上甚至用油漆涂刷了巨幅的“Anti-Ark Plan”(反方舟计划)的字样,冲击着所有人的目光。
“我们生存的权利真的平等吗?我们这个世界真的平等吗?看看我们的四周吧,大肆发展的重工业排放出的废气让我们呼吸的空气不再纯净,于是有的人凭借泼天的财富占据了自然的资源,将我们圈养在城市中,曾经人人都能涉足的山林成了不可踏入的禁区。
更可笑的是,为了能够维持健康的心肺,我们必须使用他们权柄控制下限时限量出售的新鲜空气,为此我们不得不支付高昂的费用……而这一切,在几个世纪前的人类社会,就连路边身无分文的乞丐也能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并且是免费的……”
科技的飞速发展加上无节制的能源开采,地球很快就像一个被蛀空了树根的巨木,支撑在其上的生态系统也随之摇摇欲坠。
数量锐减的林木无法过滤每日超额排放的二氧化碳,温室效应像一个保温锅盖扣在地球上空。
温度的升高不但带来了南极冰盖融化、海平面上升等问题,还使得遍布在北半球高纬度地区的冻土大量融化,蕴藏在其中巨量的汞随着土中冰的融化挥发到空气中。
于是当人们抬头向上看时,连天空都流动着死亡的铅灰色……
人类的存在仿佛地球不幸患上的一场长达数千年的癌症,一次又一次破坏着它的免疫系统。
如今,这颗年轻的星球即将在漫长的高热中走向枯竭。
但人类并不忏悔。
人类终于明白面对自然他们的傲慢所带来的究竟是何等沉重的代价,却在支付代价前企图逃单。
也正由于此,在许多亲自然派的眼中【方舟计划】从本质上等同于一场叛逃,沾染着罪孽和污血的背叛。
自此,“众生平等,天佑自然”的口号以迅疾的速度蔓延至全球的各个角落。
然而对于更多的普通人而言,无论是亲自然还是亲人类都对他们构不成太大的影响,他们唯一不满的,是方舟的筛选机制。
为了保证种族的最大延续,地球联合政府初步确定了登船人员的素质和综合价值评估指标。
抛开一项项陌生而冗长的名词不谈,指标划定的范围包含了极少数身体素质极高的普通民众,以及百分之九十的权贵和高产阶级。
人们不解、愤怒,甚至有人调侃那被漏掉的“百分之十”一定是因为他们还不够有“价值”。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计划是畸形的、带有明显功利性并且完全违背人类延续文明初衷的,没有人愿意为其买账。
游行、暴|乱随之而来,联合政府为了镇压反叛而引发的枪战在这个曾经美好而和平的星球上频频上演。
不仅是政府,就连【方舟计划】的研发人员也时常遭遇到不知名的暗杀。
亲自然派的势力在此期间不断壮大,人类种族内的矛盾激化到了至高点,一切物力都无法将其调和。
当人们哀痛地悲泣人类文明即将以这样荒诞的结局走向陨落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提出建立一个史无前例庞大且极尽人类最顶尖科技的智械AI,放弃原有的区域治理体系,除最高决策组织“地球联合政府”外统一交由AI管辖,取缔资源私有制,开放供应空气和水资源……
最重要的是,他提议由智械AI主导,以最平等、最公正的方式筛选登上方舟的人选。
这一提议引起了世界范围内的轩然大波,处于金字塔底端的人笑了,他们有希望摆脱连喘气都要付费的糟糕生活。
位于金字塔中部的人也松了一口气,他们不必发愁每日的吃穿用度,却恐慌于随时能够夺走性命的暴|乱,倘若真的能够通过建立AI治理来结束这一切,他们愿意举双手赞成。
只有身处金字塔顶端的人愤然抵抗,AI治理会将他们手中掌握的权柄瓜分殆尽,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另一场灭世的灾难。
然而金字塔的结构注定了他们只能做出无谓的反抗,生而傲慢的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少数人有时也是吃亏的。
就这样,建造超高智能机械体AI的决议以全球百分之八十五的赞同率高票通过,人们甚至在它还未诞生之际便已为它取好了名字——【亚当】。
创世纪之初带领人类文明走向繁荣的神之子。
而最初提出【亚当】概念的那名科学家,由于他为人们争取到了相对平等的生存权利,也被人们尊敬地冠以“天父”之名。
一时之间人们对于“天父”和【亚当】的推崇犹如五大洋上汹涌不息的浪潮席卷全球,他们在人类眼中就是救世主。
然而,唯有时间能够无视“天父”的虚名保持其亘古不变的尺度——
在【亚当】还未正式进入研发阶段时,“天父”便先一步与世长辞。
举世哀恸之下,他那正在方舟建造研究所担任助理工程师的唯一的学生担起了重任,继承了老师的衣钵和遗志加入到“智械研发中心”担任总工程师,参与指导超智能机械体AI【亚当】的研发。
那一年,被后来研究“末日纪元”的史学家们定义为“命运的转折点”。
其后,历经长达四年的艰辛探索和无数次的突破和试验,在全球四十三名顶尖科学家的共同努力下,【亚当】的核心系统正式搭建完成。
又三个月,万众期待的智械AI迎来了受它统治的时代。
没错,【亚当】以其超高速的运算水平以及高度自治的管理能力成功令世界信服——比起争斗不息的人类,人们更愿意接受人工智能AI的管理。
曾经为了地球联合政府秘书长一职大打出手的政客们嘲讽人类在这一刻彻底沦为了机器的奴隶。
这样的说法也不完全错误。
随着【亚当】机能的进一步展现和提升,民间甚至开始有了信奉【亚当】、推崇“机械造神”的组织。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即便【亚当】再如何强大、全知全能,掌控它的始终都是金字塔尖的那一撮人……
那些人甚至妄图通过控制【亚当】来为自己行使便利——利用【亚当】来操控方舟计划的“船票”。
他们差一点就得逞了。
……
隔日,傅行深起床时时意已经回来了,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房间的窗帘漏了条缝,傅行深透过缝隙看向窗外,难得的艳阳高照。
是个好天气。
他回头看向时意,苍白的皮肤下隐隐透着淡青色的血管,头发凌乱地散在枕上蓬松又柔软,呼吸清浅悠长……
傅行深移开目光,动作轻缓地拉上窗帘,收拾好东西下楼去洗漱。
楼下是公用水房,每天分早晚时段供应热水,此刻一大清早就有不少人拎着暖瓶和脸盆来接热水。
傅行深在这遇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张。
“诶,时先生跟你透露了吧,我们正在做的事。”
老张不动声色地挪到傅行深隔壁,压低声音问他。
表情神神秘秘,说的话傅行深也没大听懂。
“……”
傅行深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水珠,他看了老张几眼,含糊回道:“是透露了点,怎么了?”
“没什么,时先生对你向来信任,我猜他就没打算瞒着你……既然你知道那就好办了。”
“看见你左手边角落那几个人没?”
老张用眼神示意他往那边看。
傅行深佯装接热水往斜后方飞速过了两眼,眉头皱了起来。
那群人他有点眼熟,前不久往基地里运输煤炭时他和这几个人一辆车回来,看见他们往衣服里偷藏了不少煤。
但傅行深当时无心管这种闲事,窝在车斗一角闭目养神全当没看到。
后来听说基地里有人私下倒卖煤炭,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看到了,怎么了?”
老张皱巴着一张脸冲他倒苦水,“我和时先生在干嘛你应该也知道点,这事儿本来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俩每次都是等信号塔的人走光了才悄悄溜进去。呵,谁知道被这几个人给盯上了。”
傅行深听不明白了,“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这几个人不知道蹲了我们多久,还以为我和时先生悄么声藏着什么宝贝呢,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老张黑着脸“啐”了一口。
“今天天没亮我和时先生出来的时候被他们跟了一路,我倒是无所谓多多少少还有点防身的手段,就是时先生,恐怕要劳烦你帮忙看着点。”
真要跟那些人起了冲突,老张自己双拳难敌四手必定无法顾全时意,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可真要找根绳吊死在基地大门口算了!
傅行深听了这话挑起眉毛,铺垫了这么久才到正题,原来是想让他给时意当保镖?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下次再缠上来你们随便给点东西打发走不就行了。”
笑话,前阵子让他当保姆他还能理解成时意重伤他这个做室友的关怀关怀,现在又让他给时意当保镖,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见傅行深不答应,老张也有些急了。
“我的老弟呀,要是能随便打发走我还用得着请你这尊佛?咱基地里就你身手最好你帮我一次,现在关键时候时意可不能出事啊!”
“我身手最好?”傅行深突然咧开嘴笑了,“你又没见我动过手,这从哪下的结论?”
“我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浑身充满浪漫细胞的艺术家,哪里打得过那群人。”
傅行深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张,他对外的人设可是个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落魄钢琴家,这老张是从哪里知道他身手不错的?
张鑫被傅行深锐利的目光盯得浑身直冒冷汗,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幅模样傅行深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得,又是一个藏着小秘密的人呐。
可惜心理素质不行,扯谎的技术比起时意来差远了。
“行了,编不出来也别为难自己。”
傅行深善解人意地拍拍老张的肩膀,“先说好,我只负责撑场面,真动起手来我第一个跑。”
老张才不听他什么跑不跑的,得到准话后顿时喜笑颜开:“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可真是个活菩萨,改天请你吃大餐,加两个大鸡腿!”
“……”
两个鸡腿?
这不是和基地门口看大门的大黄狗一个待遇吗?
傅行深磨磨后槽牙,心想总有一天要咬死这个老滑头。
不过眼下的问题,还是要解决那几个大麻烦。
傅行深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凑作一堆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的几人,瞳孔深处寒气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