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幸福有天意》郝幸福

6、chapter 5

　　二十四点整，还差十分钟。

　　舒可妍和邵宇轩走出公安厅。

　　她曾经在一个法制节目里看过，盘问的时限一般为十二小时，对在十二小时以内确实难以证实或者排除其违法犯罪嫌疑的，可以延长至二十四小时。对不讲真实姓名、住址、身份，且在二十四小时以内仍不能证实或者排除其违法犯罪嫌疑的，可以延长至四十八小时。这些规定的时限是自有违法犯罪嫌疑的人员被带至公安机关之时起，至被盘问人可以自由离开公安机关之时或者被决定刑事拘留、逮捕、行政拘留而移交有关监管场所执行之时止，包括呈报和审批继续盘问、延长继续盘问时限、处理决定的时间。

　　她以为他们会在里面呆满十二个小时，却没想到只两个小时不到就从里面出来了。

　　风迎面拂来，沁凉凉的。

　　因为圣诞节的到来而挂满彩灯的路树，街灯，好不明亮。

　　静，这么明亮的道路，却是可怕的静。

　　站在公安厅外，前方的路有很多，可以选择的路有很多，她却不知道该往哪一条走。

　　“宇轩，你说我们现在该往哪条路走？”

　　舒可妍神色柔和，无人可帮她，他也不能，她依然向他寻求帮助。

　　邵宇轩用温暖的目光回应她，“可妍说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

　　他忽然指着舒可妍右侧公安局墙柱上的一张通辑令，“可妍，爸爸在上面。”

　　舒可妍循着他的指尖看过去，那是公安局的A级通缉令。

　　眼跳过各形貌、户籍、身高等特征描述，舒可妍走近那张通辑令，看着最下方的罪行描述。

　　禁不住，她打了个寒颤。

　　邵博艺原海军副司令员，中将军衔。于1994年因操作失误致海军潜艇舰长舒云升被十五米浪卷入大海丧生而撤销其职权以及中将军衔。

　　没有继续往下看，舒可妍的脑中，眼中，只容得下舒云升三个字。

　　她的心沉入冰海之底，一股冰凉寒意由脚底直直窜升。

　　“可妍？……”

　　见舒可妍面色乍白，面如死灰，邵宇轩的浓眉深深蹙起，脸上布满焦虑。

　　“可妍生病了吗？”

　　舒可妍摇头，不停摇头，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艰难地转过头，失了血色的唇角轻微地打颤。

　　“爸……”她哽咽着声音。

　　掉头，她就跑，没命似地往前跑。

　　“可妍？！”邵宇轩追上去。

　　她跑，他追。

　　她跑累了，也不停。

　　她不停，他也不停。

　　她跑得口干舌躁，肠胃打结也不停，仿佛回到地震的那天，她一直跑一直跑，只是想要回家……

　　可是回家的路变得好困难。

　　叭——叭——

　　耳旁突然传来刺耳的喇叭声响。

　　舒可妍怔了一秒钟才回头，瞪着一双大眼望着疾驶而来的红色跑车，脸色转瞬一片苍白。

　　她被重力推击。

　　吱——

　　“不！——”

　　舒可妍无措地大喊一声，漫天席卷而来的害怕将她紧紧笼罩，令她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邵宇轩摔上了引擎盖，再摔落地面。

　　车子的驾驶者慌忙下车来审视。

　　这辆布加迪EB16是沐巧音的圣诞节礼物，虽然她对于靠右驾驶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反正夜也深了，街道几乎没人，她原本就爱刺激，于是加大马力，这人突然横越马路固然有错，但她反应不够快，撞到了人却是事实，若这人有什么闪失，她自然得负起责任。

　　乍见到闭目的俊颜，沐巧音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落拓飞扬的黑发顺风跳跃，完全释放出他俊逸流彩的气质。

　　沐巧音蹲下身子，心头没来由地微微悸动着，全身的血液在升温。

　　“喂，你醒醒……喂，你没事吧……”

　　沐巧音推了推邵宇轩，他没有出血，应该没什么事吧。

　　邵宇轩感觉全身疼痛，听到细音呼唤，他无意识道，“可妍……”

　　缓缓地，他睁开了眼，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可妍？……”

　　沐巧音怔了。

　　又是可妍？

　　“可妍是谁？”沐巧音问。

　　他眯细了俊眸，想看清眼前的人。

　　不是可妍，她不是可妍。

　　可妍呢？

　　他重重地推开沐巧音，环望四周，目光焦急地搜寻着舒可妍的身影。

　　如同被一道雷劈中，沐巧音傻了。

　　这是她第二次被男人推开。

　　而且两次都还是同一个男人。

　　邵宇轩的目光找到跌坐在不远处的舒可妍，他的眉展了，紧绷的俊容露出笑容。

　　他朝她走去。

　　他温暖如春日的微笑在夜间散发出动人心魂的魅力，他的手伸在她面前，“可妍，我拉你起来。”就像以前她无数地拉他一样。

　　舒可妍无法从震惊中回复，心中的沉重压力在脑海中混沌纠结，心猛地缩成一团，如一朵摇曳在狂风中的百合，即将玉殒。

　　那是一双黝黑的眼眸，俊美的脸庞透出一种信赖的气息。

　　那双漂亮的眼睛对她而言太灿烂，也太温暖了。

　　那灿烂，那温暖像针扎，一下一下刺得她鲜血淋漓。

　　她像是被人紧紧地掐住喉咙，呼吸不过来。

　　第一次，她挥开他的手。

　　邵宇轩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怎么收回来，他开口，声音暗哑，“可妍，你怎么了？”

　　舒可妍没有说话，她的心口被凿了一个大洞，那空荡荡的茫然开始侵蚀着她，靠不到岸的无助开始啃噬着她。

　　手在与石泥地的摩擦中破了皮。

　　她用手撑地，慢慢站起来，面无表情。

　　然而，微微颤抖的身躯与手指却泄露了她心中的惶惶和恐惧。

　　舒可妍挺直身体，越过邵宇轩，邵宇轩的身体明显一僵，她却视而不见，笔直地走到沐巧音身前，她说，“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

　　沐巧音看着眼前那张柔雅细致的脸蛋，仔细地打量她，“你就是可妍？”

　　轻轻点头，舒可妍重述，“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

　　沐巧音撩了撩黑发，妩媚一笑，眼波一转，“什么忙？”

　　她的举动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的相貌并不输舒可妍。

　　邵宇轩已经来到舒可妍身后。

　　自他习惯舒可妍的存在以后，他就习惯地依赖她，往往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身后传来的温热吐气使舒可妍的心犹如被狠狠蹂躏般痛苦。

　　舒可妍回过头，从邵宇轩沾满灰尘的风衣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卡通本和一支卡通笔。

　　一开始，这是她帮他放的，为的是让他随时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不知在哪个电视节目里看到过，说是经常用脑有益于开发未活跃的脑细胞。

　　后来，她不帮他放了，他就自己养成了带纸和笔的习惯。

　　她知道，她说的话，他从来都放在心上，无论他是不是真的理解其中的深意。

　　一开始，笔写不出字，划了好几次，笔端才能将绿色的铅字印于纸端。

　　邵宇轩不喜欢黑色的笔，他喜欢有颜色的笔，他喜欢用多彩的笔，用他的方式，记录着他想记录的一切。

　　舒可妍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下子眼眶就湿红了，眼泪滚了下来，泪水滴在小本子上，将字整个晕开。

　　她慌张地擦去眼中的泪水，翻过去，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写了一张。

　　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有好几秒，她才抬起头，将纸从本子上撕下来，将卡通本和笔放回邵宇轩的口袋。

　　舒可妍的手拿着那张撕下来的纸，递到沐巧音眼前，颤抖着嘴角轻轻地说，“他的名字叫邵宇轩，麻烦你帮忙联系他的小姨，这张纸上面是他小姨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沐巧音迟疑地将纸接过，她说，“你自己直接打电话不就好了。”

　　“麻烦你了。”舒可妍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不再多问，沐巧音低着头，她的嘴角扬起一个奇异的笑容，瞄了一眼上面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没问题。”

　　原本她是从不接烫手山芋的，看在邵宇轩这三个字的份上，她勉为其难。

　　邵宇轩抓住舒可妍的手，紧紧地抓住，“可妍，为什么我们要去小姨那里？……”

　　“你的小姨会照顾你。”

　　舒可妍挣脱他的手。

　　“可妍，你不去吗？”

　　手空了，邵宇轩俊美的脸庞有着万分的焦急。

　　舒可妍对他露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指了指一里之外的沐巧音，“你去吧，跟她去，我不去。”

　　“要好好听你小姨的话。”

　　然后，舒可妍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妍不去，我也不去。”邵宇轩紧紧跟在舒可妍身侧，“去了，就吃不到可妍做的饭了，可妍答应过我的，也要反悔吗？”

　　舒可妍停下脚步，她凝视了他好一会儿，轻声道，“宇轩，不要闹了，我没有能力照顾你，等我有能力照顾你的时候就去接你，好吗？”

　　一道刺眼的灯光袭来，舒可妍转头，看到一辆黄色的士。

　　她下意识地伸手，将它拦下来。

　　黄色的士车在舒可妍身旁减速，慢慢地停了下来。

　　舒可妍打开车门，她对一直望着他们的沐巧音点头致意，她大声地说，“一切……就拜托你了。”

　　舒可妍扳开邵宇轩放在车门上的手，上了计程车，关上车门，叫司机开车离去。

　　宇轩，对不起。

　　我迷路了……我真的迷路了。

　　对不起，宇轩。

　　苦涩的滋味弥漫在她的胸臆，眼角的泪水一颗颗地撒在凄暗的世界中，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她直直地看着前方透视窗外延展的道路，拒绝回头。

　　“可妍！可妍！……”

　　邵宇轩毫不迟疑地奔跑追逐，他的脚追不过有马达做引擎的车子，只能从后车窗看见舒可妍坐在后座的背影。

　　脚步一个踉跄，邵宇轩的步伐停了，黄色的士从街角转过弯，彻底离开他的视线。

　　沐巧音开着车子，来到邵宇轩身旁。

　　沐巧音觉得自己遇到克星了，这个叫邵宇轩的男生严重影响了她的心，让她心律失准，情绪失常。

　　停车，她下车，将一切看在眼底，她问，“你喜欢那个叫可妍的女孩？”

　　邵宇轩没有说话，只是像雕像般直挺挺地站着。

　　人，走了。

　　声音，没了。

　　当所有声音都消失以后，邵宇轩抚着肿痛欲裂的头。

　　“你的头……”

　　沐巧音恐慌地用手去摸邵宇轩后脑勺的那片暗黑。

　　手倏地缩了回来，湿湿的，黏黏的，心一跳，沐巧音缓缓摊开自己纤白的指尖。

　　一片鲜艳的……红。

　　“你……流血了！”

　　沐巧音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颤抖地按下几个数字。

　　邵宇轩缓缓地双膝着地，抱着头。

　　他的头好痛，好痛……

　　痛到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在喊痛……

　　……就来接他。

　　……有能力就来接他。

　　……等她有能力了，就来接他。

　　可妍说，等她有能力了，就来接他。

　　……没有能力呢？

　　可妍，如果一直都没有能力呢？你什么时候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