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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异梦以外遥远的相似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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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格雯护士长给那娅德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挂上营养液,让来帮忙的女看守给她擦一擦身体,才让在旁杵了半天的公爵大人放心回去处理这起事件。
被绑架的受害者有十多个,希格雯都不太记得上次医务室内有如此空前盛况是几年前了,她将所有病人都安顿好——能够自行挪动的都回宿舍养着,不能动的就喂点饭赶紧睡觉——最后医务室里也只剩下四五个人了。
希格雯又坐回了那娅德床边的小圆凳上。
她和大多数受害者都差不多,身上没什么很严重的伤势,只是身体虚弱,大概是因为许多天没有进食,比起身体,希格雯觉得她精神上受到的摧残好像更大一些。
晚上莱欧斯利又来了一趟,这回还提了一锅鱼汤,听说是特意找韦尔赛先生借用了特许食堂的厨房。他面带微笑地将汤盛给留在医务室中的几个病人和看守,美其名曰受伤的受伤帮忙的帮忙都辛苦了,得补一补身体,也给希格雯护士长盛了满满一碗。
病人和看守们捧着热腾腾的鱼汤,只觉得此生恨不得要为公爵大人赴汤蹈火,几乎感动的泪流满面。
床边的帘子再次被拉上,莱欧斯利将剩下的鱼汤倒进保温盒里,才拉了把椅子坐下,偶尔看两眼希格雯,多数时候目光都放在那娅德身上。
希格雯手点着下巴,不解地歪着头:“明明是特意给那娅德小姐炖汤,却要连带着医务室人手一份,公爵大人这么关心那娅德小姐,为什么不带回去照顾呢?公爵办公室的卧房可是整个梅洛彼得堡最舒服的地方了呀?”
莱欧斯利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希格雯护士长,我不得不需要严查究竟是谁同你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怎么可能将那娅德小姐带回去?这多失礼啊?”
希格雯眨着眼睛:“公爵大人,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真复杂。”
莱欧斯利耳提面命:“护士长小姐,这仅仅是上司对下属的合理关怀。”
“真的吗?”
“这能有什么假?”
希格雯和莱欧斯利面面相觑。
希格雯跳下凳子:“那就请公爵大人注意一下点滴吧,挂完了记得叫我哦。”看来下次等美露莘朋友们来看她时,还得再好好探讨一下人类之间复杂的关系,唔……克洛琳德小姐好像和那娅德小姐的关系也不错,或许下次也可以问问她呢。
对人类充满好奇的美露莘心情愉悦地离开,留下了头痛的公爵大人。
莱欧斯利和那娅德的交情应该算不上有多深,至少他觉得对那娅德来说是如此。
可能是同受牢狱之灾时互相施舍过几顿饭,可能是夜间巡逻时偶尔遇见会打个招呼,可能是汇报危险区域巡逻结果时的两句问候,可能是巨兽入侵梅洛彼得堡后躺过隔壁病床,也可能是在他接任典狱长将名字通报整个梅洛彼得堡后,她听到时会“啊”一声,然后想,这个人她是认识、或者说知道的,今后也要改称“大人”了。
管理整顿监狱都不是件简单轻松的事情,而且还是在监狱性质特殊且前典狱长留下一堆烂摊子的基础上,无论是坐上那个位子,还是在七八年时间内将这变成如今的现状,都并非“运气”二字可以简单概括,谁都不应该轻易忽视这个年轻人在其中所付出的辛苦和努力,在这一点上,那娅德和其他看守一样,认为他是个伟大的人。
毕竟自从莱欧斯利上任过后,那娅德就和许多囚犯一样,在梅洛彼得堡有了归宿——不用去水上的世界,不用挨饿到昏厥,不用忍受工作的压力和旁人的白眼,只需要忍受孤独,将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就好。
说到底她和从前做囚犯的时候有什么差别呢……或许是从每日起来就去生产区抡锤子变成了每日起来去盯着别人抡锤子?
睁开眼,嗅到香味,感到饥饿。
那娅德还未马上适应医务室昏黄的光线,就已经听到模糊的什么“公爵”什么“鱼汤”什么“美味”等词从不远处模模糊糊地传来,她动了动脑袋,果然看到抵着扶手闭目的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突然睁开眼。
“醒了?”
那娅德能力范围内点头:“公爵大人。”
莱欧斯利几步走到床边,托着那娅德的背让她借力坐起来,从床尾抽出小桌拆开放在床上压稳,端过保温盒:“特许食堂对受害者们的慰问品,只剩下你的份了。”他紧接着退后两步到了一个安全距离,浑身笼在阴影里,似乎露出了一个模糊的笑容:“我去叫护士长来看看你,好好休息,有空我会再来的。”
走得好快。
那娅德捏着勺子看莱欧斯利离开,鼻尖还残存他身上薄荷混着茶香的味道,分明只是一晃而过,脑子迟钝地转了转,思绪百转千回,她才开始舀第一勺汤喝。
希格雯小巧的身子从帘外钻进来,见那娅德神色平常地喝汤,问:“那娅德小姐,你会感觉头晕或者别的什么吗?身上不痛吧?”
那娅德点头:“不太痛,除了饿得有些脱力。”
希格雯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那就好,公爵大人的鱼汤里放了很多食材,很适合那娅德小姐,不过不要喝得太多哦。”
多纳西安喜欢饿人肚子,饿得神智昏聩时自然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做,那些其他受害者和她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都适合喝这鱼汤。众人每日都在特许食堂碰运气,难得有这样美味的鱼汤自然都喝得精光,难怪刚才醒来就听到外面在叨叨。
话说,韦尔赛先生的厨艺天赋什么时候点这么高了?
“希格雯,公爵大人刚才怎么在这坐着睡?”
希格雯已经踩着凳子站得高高的,给那娅德换点滴瓶。
“那娅德小姐睡了整整一天,公爵大人很担心。”
“……你最近有给他做体检吗?”
“有呀,五天前才刚做了一次,还是拖了好久的呢,那娅德小姐放心,公爵大人的身体很好哦,没有添新伤也有好好休息。”
“噢……”
希格雯已经习惯了那娅德时常会问候莱欧斯利的身体情况,她站在凳子上摸了摸那娅德的头发,温柔地说:“你心里的颜色看起来很不好,要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哦。”
那娅德也笑了笑:“我会的,谢谢希格雯,啊对了这件事……你不要偷偷告诉克洛琳德哦。”
希格雯理解人类道阻且长:“每次美露莘朋友们来看我,我会觉得很开心,那娅德不会吗?”
那娅德想了想,回答:“克洛琳德的话可能会不声不响把多纳西安干掉哦,而且……唔,你不是总说莱欧斯利受伤不告诉你,你很讨厌这一点吗,这是怕你担心呢,我也不想克洛琳德担心。”
希格雯坐到了那娅德床边:“那你什么都不和公爵大人说,也是怕他担心吗?”
那娅德微怔:“我……我好像也没什么可和他说的。”
希格雯微微皱眉,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苦于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从哪里开始问起。美露莘感知敏锐,能感觉到人类所不能察觉的东西,因此对如今的枫丹来说,早已经离不开她们的特殊能力多带来的便利。
用希格雯自己的话来讲,她能看出一个人身上哪里是好的,哪里是糟糕的。公爵大人看起来是沉重的,那娅德看起来是混乱的,她总是很担心那娅德身上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可她在表面上看起来一年如一年的安静沉默。
那娅德决定扯开话题:“希格雯,我伤得很重吗?什么时候能回宿舍?”
希格雯摇头:“只要醒来就没事啦,慢慢恢复正常进食就好了,背后的鞭伤我会给你开药的,每天涂两次哦,你今天就想回去了吗?”
“嗯。”
“那我叫助手小姐送你回去。”
然后希格雯才想到,公爵大人好像是还要来看那娅德的来着?
彼时那娅德已经躺在了自己宿舍的床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她有些心力不济,没注意到房里少了什么,也没去想自己失踪了十几天怎么房间还是如此整洁干净,甚至被褥还是蓬松干燥的。
闸门是紧锁的,房内黑暗寂静,甚至没有一只其他活物,即使如此,那娅德仍感到一股巨大的空虚恐惧。
她紧紧抱着抱枕在被子里蜷成一团,枕头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
“已经回去了?”
希格雯点点头,脸上带这些歉意:“把她送走之后我才想起来公爵大人还要来看她。”
莱欧斯利表示理解:“也不奇怪,医疗室内有其他人,平常还人来人往的,她确实不太适应。”
希格雯道:“公爵大人也可以去监舍区探望那娅德小姐呀。”
那样未免也太过刻意了,她也会觉得不舒服。莱欧斯利没有强求:“我会拜托梅兰蒂斯小姐给受害者们送些慰问品,我就不亲自去了。”
“噢……好吧。”
多纳西安伏法,梅兰蒂斯暂代秘书长一职,现在主要负责给这事收尾,她和那娅德交情不深,但曾是在问卷调查上给了她优评的,这事交给她,莱欧斯利很放心。
回到办公室,梅兰蒂斯正好把两个箱子堆在了办公桌旁。
“莱欧斯利大人,这是从废弃产区和多纳西安宿舍搜出来的东西,之后我会将所有调查结果写下报告里。”
莱欧斯利有些语噎:“好的,放那吧,我会看的。”
梅兰蒂斯的业务能力和多纳西安不相上下,不过她是由水上的执律庭调派的,将那套繁文缛节学得有模有样的,她接着汇报工作:“牺牲的看守和囚犯已经派人去水上通告家属,如果没有亲属认领,我们会安排葬礼,不过公爵大人,您觉得是挑选水上的墓地还是葬在梅洛彼得堡呢?”
莱欧斯利道:“水上能照得到阳光,挑选墓地和补偿家眷的经费你不用担心,我会负责。”
“好的。”
梅兰蒂斯离去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纠结,见莱欧斯利都抬头以目光询问了,才又说:“莱欧斯利大人,或许您可以抽空亲自去废产区看看。”
莱欧斯利有些疑惑:“嗯……好的?”
“对了,梅兰蒂斯小姐,之前说的给幸存的受害者们送慰问品这事,希格雯小姐说那娅德分队长要比其他人更虚弱一点,她在半个月之前就开始调查这事,可以说是功不可没,我希望你这段时间可以每日去特许食堂拿一下希格雯小姐的特制餐,替我们送给那娅德分队长,嗯……也算在慰问品里面。”
梅兰蒂斯应道:“好的公爵大人。”心里却对他这套天衣无缝的说辞腹诽了几声,希格雯护士长虽然自发地去爱护身边每一个人,可架不住她实在毁灭级的厨艺啊。
处理完公务已经凌晨,莱欧斯利清理后沉沉睡去,他很久不做梦,这次却梦到一片迷雾,他欲伸手挥散看清雾中人,却是徒劳无功。画面又一转,他睁开眼,躺在自己的床上,这让他一时间无法辨别是否梦醒,但下身有异动,一股酥麻感从尾椎猛地窜了上来。
莱欧斯利眼角一跳,忍着紧要地被箍入□□之地的酸涩感掀开被子,看到了那娅德。
那娅德双手反缚在背后,含着他那物的唇和眼角都嫣红无比。
巨大的冲击感令莱欧斯利心头猛烈一跳,竟是突兀地清醒,屋内仍然是一片黑暗,他睁着双眼直视天花板微微喘息,消化着异梦所带来的罪恶和愧疚,保持着僵硬的动作让身体慢慢冷静下来。
莱欧斯利撑着床坐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覆着一层薄汗的精壮半身。
他在枕头底下摸到了自己的神之眼,冰凉的玻璃质感让他的头脑都跟着冷静了一些。
梦中人双手反缚的手法他有印象,是希格雯曾经和他说过的,那娅德除了极度饥饿、背后有鞭伤之外,就是小臂上有绑痕了。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入梦,头一次在梦里相见,却让他对自己感到了强烈的厌恶。
欲望是赤裸的,又真实到丑陋,莱欧斯利已经不再想这是否是在惩罚他的罪,心性是可以被压抑的,罪恶也是可以被掩盖的,可嫉妒不会,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在做什么,他都是一个灵魂被束缚在躯壳里的人,庞大的、日积月累的嫉妒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他怎么可以或者又什么资格去嫉妒多纳西安用那双手捆绑那娅德?
莱欧斯利并非一直想隐居在水下,二十五岁时他短暂地考虑了一下未来,然后做了一个梦,梦到十几岁的自己,生活优渥眼眸清澈,那双蓝眼睛就像湖泊。
十几岁的自己笑得很温和,说出来的话却很残酷。
他说,这个世界只会继续荼毒你,总有一天会将你折磨得残缺不全,与其让你在这个世界继续受磨砺,让你在未来的时光继续接受痛苦,大失所望,我宁愿你从一开始就留在这里。
莱欧斯利问他,你为什么要将一切都想的这么坏?在梅洛彼得堡我依旧能够靠着自己走到今天,我还有什么可以怕的?
十几岁的自己摇摇头,你从来只是接受痛苦,并非释怀,那为何还要让痛苦在你身上再次重重碾下伤痕呢?你想留在这里,留在她身边,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不是吗?
时隔数年,莱欧斯利再次想到这个梦境,十几岁的自己说的话依然深刻烙在他心上。
梦中的他说的又何尝不对?他的预言早已一一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