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新年(3)景王 ...
-
爆竹声中,郎夙夜仿佛清醒过一次,脑子里一团浆糊,并没有完全醒透,然后又一直睡到初一的清晨。
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眼前是日常伺候自己的小厮来利,见他醒来,满眼惊喜,朝着屋外大喊:“申甲姐姐!郎公子醒了!”
“公子!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口干吗?喝水吗?喝点水吧!”说着就端了一碗温水来,不叫郎夙夜起身,用长柄木勺一口口喂给他喝。
倒是奇怪,整个将军府里,只有来利一个人喊郎夙夜公子,旁的人全都喊姑爷。
虽然只是一声公子,却听得郎夙夜心里软软的,来利是懂立场的。
昏睡了一夜,确实是口干得紧,喝了温水,来利又端来一碗水饺:“公子要是能吃,好歹吃两口,有力气才好得快!我一直叫人煮新的来候着,怕公子醒了饥饿现煮来不及。”
郎夙夜吃不下,全身都有些轻微的麻木感,想起身稍微动一动,刚比了个手势,来利就把水饺放下,转身到床头用力扶郎夙夜起身。
“诶——”一用力,肩膀很痛,郎夙夜轻轻地诶了一声。
来利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松软的枕头,让他斜靠着。
“公子,伤口还疼是吧,怕是要忍一忍,就算是用止疼药,也得过一阵才能生效。不过您这伤口啊,将军给处理得特别好,昨夜您睡着之后,大夫来过,还夸赞了将军,说她手法高超,就算大夫自己来,也未必能比这处理得好呢!
而且昨晚上将军来看过四次,但是您一直都没醒,她问问就走了。
您先坐一下,稍等等,我端药来!”
郎夙夜心里有些纳闷,看我?四次??
来利安置好郎夙夜,扭身就走,却看见荀千蘅正带着申甲走进来,连忙扭头报给郎夙夜:“公子!将军来了!”
郎夙夜心头一颤,无端想起昨日荀千蘅搂着他的腰把他扶到屋里,并帮他处理伤口,那一双轻柔又有力的手在他肩头划来划去。
下意识地又坐端正了些。
荀千蘅进屋坐在床边的圆木凳上,看了看苍白又憔悴的郎夙夜,不由得语气和缓许多。
假咳一声:“嗯嗯!昨天你包的饺子一下锅全都露馅了,我只吃到了八个。”
郎夙夜不做声。
荀千蘅又说:“春联你也没写完,到现在府里还有二十多个门框子空着。”
“等我能起身了补上来。”郎夙夜的嗓音有点沙哑。
荀千蘅看了看郎夙夜:“不用写了!明年再说吧!连裁纸刀都不会用,你的左手腕是裁纸刀划破的吧?为什么不说?”
郎夙夜这才惊觉,抬起左手,手腕处已经被工整地包扎好了。
“多谢少帅。”郎夙夜低头致谢。
“……要说谢,还要谢你昨天帮我挡了一箭,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就算你不挡,我也躲得掉,区区暗箭,如何伤得到我?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要故意来替我挡箭?”说话间就起了硝烟味。
郎夙夜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又用他酸酸的语气说:“我为少帅挡箭,自然是希望能博得少帅的同情心,让我在这将军府里好过一点,对我放下戒心,不要整日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最好日久天长,能借着少帅这根高枝,博个功名前程。”
荀千蘅好像终于放心了,整个人都松弛了些,弯着眼睛摇摇头笑了:“你倒是坦荡,也很厉害,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有心思想这么多。”
郎夙夜脸色却暗淡下来:“我这些都是刚刚才想出来的。”
荀千蘅眼神一凛:“什么意思?”
“这些话不是我发自真心想说的,但是是少帅想听的,我便说给少帅听,少帅就想见我居心叵测,早日露出狐狸尾巴,倒也不必这样敲打,要是少帅想看我露什么,我就露什么给少帅看就是了。”
不咸不淡,酸急溜溜。
荀千蘅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好大的胆子!来人——”
申甲赶紧上前。
荀千蘅忽而知晓自己上了郎夙夜的套,又轻轻出了一口气,换上和颜悦色:“今日算了,大过年的,留一顿打,出了正月再罚。”
荀千蘅转身离去,却听郎夙夜在身后说:“我那时根本没时间想你躲不躲得掉,只想了我挡不挡得住。”
荀千蘅回头:“然后呢?”
“挡不挡得住都要挡。”
荀千蘅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滋味,那感觉在过去十九年里,从未有过。
她说不出。
……
晚间,孙玉傅终于回来了,身后守卫押着昨日逃跑的那个戏子,连他手里的小弓也被截获了。
荀千蘅就坐在寝室外间的厅里见了那人。
孙玉傅喋喋不休地说起这小子多么难抓,几乎逃窜遍了整座献都城,几次差点给他溜走,否则也不会整整抓了十几个时辰。
小戏子被押着低着头跪在荀千蘅面前,不停地挣扎。
荀千蘅冷着脸问:“受何人指使?”
小戏子抬不起头,嘴里骂道:“无人指使!我就是看不惯你嚣张跋扈!”
“轮得到你看不惯?”孙玉傅一个大巴掌落在了人脸上。
小戏子拼命侧了侧脸,脸上的油彩尚未褪尽,看着很脏,眼里却闪出一丝凶恶:“本来就是!原来都说好了昨日我们要去景王府演戏的,被你家护卫拿着刀截了过来!我看你就是仗着自己手里有兵!连景王都不放在眼里!!”
小戏子声嘶力竭地喊着。
荀千蘅并不动怒,只淡淡说:“谁教你一个小小的戏子,竟敢这样跟本帅说话?”
“没人教,外面都这么说!你手里有兵,要造反自立为王!”
孙玉傅气得嘡啷一声拔出刀:“逼我动私刑是吧!”
荀千蘅赶紧拦住,讥笑一声说:“统领,不值得与无知之人动怒,他黄口小儿,怎知我们威扬军为了守住大乾国土,在北疆战死多少人,换来他今日能活着在这里说话,大言不惭,送到京兆府去!”
小戏子仍旧挣扎,但是力度明显小了很多,似是有些不解:“你们在北疆死了很多兵吗?”
荀千蘅觉得奇怪,这小家伙的每一句话,都不像个戏子能说得出来的:“你不是戏班的戏子,你是何人?”
身后传来响动。
荀千蘅回头,是来利扶着郎夙夜从里间颤颤巍巍走了出来,人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面容还是十分灰暗。
郎夙夜盯着那小戏子仔细看了好一会,似乎是在确认什么,突然眼睛一亮,前走几步,呼通一声跪倒行礼。
“见过景王殿下。”
押着小戏子的两个将军府守卫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手,小戏子也不再挣扎,耸了耸肩,干脆坐在地上:“你就是郎夙夜吧?”
“是。”
“哼!你好福气!本王也曾向皇兄上表希望能娶辅国大将军做景王妃,被皇兄骂了一顿,凭什么就能轮到你!”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全都石化般呆住了。
“你怎么认识我的?”
好一会儿,才听郎夙夜说:“景王殿下那日去和陛下说这件事,小人就在偏殿,因此识得。”
“你起来吧,终究还是被你捷足先登了一步!”
来利闻言把郎夙夜扶了起来,一圈人都站着,只有那被称作景王的小殿下还在地上坐着。
孙玉傅追了景王一日夜,双方数次交手,刚才又打了人一巴掌,此刻有些后悔了,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荀千蘅却并不震惊,她听那小戏子说话,早知道不寻常。
“既然是景王殿下,来人!看座。”
下边人行动起来,三个人合力抬了一把宽大的红木扶手椅来,小心翼翼地把景王扶到座位坐下。
荀千蘅打量着那穿着戏装画着脸的景王:“景王为何要乔装成戏子,到将军府里行刺本帅?可是上边有人授意?”
虽未点名,谁还能听不明白?
小景王斜了荀千蘅一眼:“我自打听说荀将军威名,就对将军十分仰慕敬佩,哪想到将军大婚竟然不请我来,我便一直想着要找机会来将军府看看,正巧你家护卫就去抢我家的戏班子,我这不是就来看看。”
荀千蘅审视着景王:“殿下您想看,就叫人递帖子进来,本帅还敢不接待殿下不成?”
“不行!若是递了帖子,免不了要装模作样,见不到你的真容。”
荀千蘅听着好笑:“那为何殿下要杀我?”
“咳!还好意思说!本王费劲扒拉扯着嗓子给你演了一下午的戏,你看都不看本王一眼!心思要么在郎夙夜那小白脸身上,要么就跟你家护卫嘀嘀咕咕,我就生气了!”
众人暗暗发笑,只有郎夙夜脸上发烫,他可没注意到荀千蘅心思在他身上。
这景王说话,还是个孩子模样。
“整个大乾如今都传你的威名,本王便要亲自动手试试,你若真的那么厉害,定然能挡得住那一箭,要是挡不住,就白费了本王对你的崇拜,哪想到郎夙夜这小子傻不拉几去给你挡箭,你家护卫又对本王穷追不舍!害得本王大过年都没敢回王府,昨天到现在,饭都没吃上一口!”
“那景王可试探出来了?”荀千蘅睥着眼问。
什么这王那王的,荀千蘅还真不放在眼里。
“试探出个屁!你听不懂吗?快给本王搞点吃的来呀!”
申甲下去吩咐。
荀千蘅不依不饶:“景王殿下吃完我将军府的饭,还是一样要送京兆府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私闯将军府刺杀辅国大将军,这罪该怎么治,我倒要去问问陛下。”
景王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荀千蘅:“你还敢去告本王?你看本王这一身的伤!还有刚才那一巴掌,可都是你家护卫打的!要去皇兄面前告状,就快些去!本王要给皇兄看看这些伤!”
荀千蘅冷笑:“我府护卫,只是正当防卫,殿下刺杀在先。”
“本王——我——”景王一时尬住了,不知道再说什么。
申甲端了一盘小吃上来,水晶饺子酱鸭头,红心萝卜梅花糕。
景王侧头好几下,瞥那一盘吃食,好像要流口水,但是又不好意思过来吃。
直到郎夙夜给他解围。
“少帅,景王殿下还小,就算犯法,也治不了罪,左右这一箭是我受了,不如……和解了吧?让景王殿下先吃点东西?”
荀千蘅这才松了脸,点点头:“夫君若不计较,本帅也可不计较。”
申甲把吃食递到景王手里,景王抓起吃食,大口吃起来,看着真香。
荀千蘅也再兜不住脸,笑了起来:“请问景王殿下今年几岁了?”
景王一边使劲地吧唧嘴,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十四。”
“那殿下踏实吃吧,本帅先不去告状,看殿下表现,要是表现不好,等殿下十六,本帅再去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