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二三两》唯有君与酒

12、惩罚

　　一声炸裂响声，屋里的人都惊呆了，一匹明显比寻常拉车马高大一圈的骏马从外面越窗而入，马背上坐着一个人，束着高高的马尾，身穿黑色镶金武士常服，目光如电，飒爽英姿。

　　马儿落地，铁蹄直接踏碎了赌桌，郎夙夜刚才赢的筹码全都散在了地上，跟对方的混在了一起。

　　马背上的人反手就是一鞭，啪地一声抽在郎夙夜背上，将他抽倒在地。

　　来人荀千蘅，从马背上侧身弯下腰来，双手抓住郎夙夜后背的衣衫，将人提了起来，轰的一声从窗子破口处扔了出去。

　　“啊——”

　　郎夙夜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高喊了一声，窗外好几个畜民和杰叔一起看着他在空中划出一道还算可以的弧线，就要砸在地上，几个人甚至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接他，但是想到郎夙夜说，不要管，假装不认识。

　　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一个中年男子扑过来，跳起三尺，当空抱住郎夙夜腰身，将他接引到地上，没受伤。

　　半空传来一声厉喝：“我看你是伤得轻了！趁我不在家偷偷跑出来赌钱！”

　　几个畜民都惊呆了，不知道郎夙夜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郎夙夜被孙玉傅接过去之后就半倒在地上，咳嗽几声，好像无法起身。

　　那一人一马又从窗口飞了出来，扬着马鞭再次朝郎夙夜抽过来，郎夙夜在地上翻了个身，让过要害，然后徒手抓住了马鞭，哭唧唧求道：“少帅明鉴！不是我要来赌钱，我是被逼的！”

　　孙玉傅走上前劝：“少帅，带回去再说吧，这大街上人多口杂，人没伤着就好！旁的人，我来审！”

　　荀千蘅狠狠地剜了郎夙夜一眼，抽回马鞭，又抬头看对面站着的周晏辰，及他身后一队金羽卫，拱手道：“多谢晏辰兄和金羽卫的兄弟们帮忙！人我先带走了，这……就麻烦你们了！”

　　周晏辰回个礼，出门在外，也不合适跟荀千蘅太不客气。

　　“将军自去忙吧，我们来收尾。”

　　荀千蘅一抖缰绳，转身离去，身后侍卫带上郎夙夜，赶紧跟上。

　　金羽卫进了赌场，没收钱财、抓人审问、查封，不亦乐乎。

　　人群渐渐都散了，唯有那几个畜民，还站在原地久久地回味着郎夙夜被带走的场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杰叔，也才几日没见，郎夙夜身上就挂了这么多伤，今日又在街上被人轮着鞭子打。

　　在他眼中，郎夙夜这一去，性命不保了。

　　郎夙夜哎哎痛叫着被带回了将军府，如同一只落水狗，完全没有了刚才在赌桌前的豪气模样。

　　荀千蘅没好气地坐在会客厅上，郎夙夜则坐在下边地上，靠墙边，两手撑着地，发丝凌乱，两眼低垂。

　　一路折腾下来，左肩头又流血了，且后背上被荀千蘅抽了一鞭子，今日刚穿上的三层新衣裳直接被抽裂口了，此刻正火辣辣地疼着。

　　荀千蘅怒喝道：“从前竟不知道你还是个赌鬼！”

　　郎夙夜低声回了一句。

　　“嘀咕什么？没听清！”

　　“我说我错了……”郎夙夜提高了点声音，但是仍不敢抬头看人。

　　“申甲！请威扬军军法来！”

　　郎夙夜呼地抬起头，满眼震惊：“少帅！我又不是你们军中的人！为何要用军法？”

　　“哼！本帅只知军法！”

　　申甲从会客厅后边抱了根五尺长手臂粗的棍棒出来，郎夙夜看得头皮发麻。

　　荀千蘅说：“私自聚赌，罚多少？”

　　看得出申甲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又不得不答：“罚……五十军杖，赢钱的加罚三十……”

　　“我没赢钱！一个子都没落着！少帅！我知道错了！我真错了，能不能——”

　　“不能！！”荀千蘅一声喊，吓得郎夙夜一个激灵。

　　“来人！打！”

　　厅外边闻声进来两个侍卫，一人从申甲手里接过棒子，另一人准备压住郎夙夜，郎夙夜猛力挺立起身，两眼极度委屈。

　　棍棒此时已经落了下来，统帅的命令，岂是开玩笑的？

　　只不过那棍棒的轻重，实在是有点难以掌握，侍卫一犹豫，棍棒落得就慢了，郎夙夜突然转身，整个人扑到那棒子上去，死死地抱住棒子，扭脸看荀千蘅：“少帅！好歹听我解释几句！真不是我要去赌的，我是被豁腿子他们逼迫的！”

　　荀千蘅伸了下手：“好，本帅杖下没有冤死鬼，容你辩解！”

　　两旁侍卫退下，郎夙夜又坐了回去：“晌午想吃牛肉饼，吃了三个，不知怎地，吃完了突然全身起了风疹，我从前也有这个病，就叫来利帮我去找从前看诊的药铺抓药——”

　　荀千蘅突然打断，喊了一声来利。

　　来利应声跑过来，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叩头。

　　荀千蘅说：“你来讲，午时是怎么回事！”

　　来利点头道：“午时前后公子说想吃牛肉饼，我就叫厨房樊妈妈赶快做，用了半个时辰才做好，公子吃了三个，吃完了就起了红疹子，公子叫我去南城找徐大夫，我叫家里的小厮刘乙去的，他说他跑过南城，路很熟，很快就能回来。”

　　荀千蘅又抬手制止：“叫刘乙来！”

　　申甲去叫，没一会，刘乙来了，那小厮显然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看着厅上紧张的状况，眼神都有些打颤了，远半步跪在来利身后。

　　荀千蘅道：“午后的情况，如实讲来。”

　　“回禀将军，小人领了来利大哥的令，跑着去的南城，找到那间不癫堂，徐大夫刚好在，我说我家姑爷郎夙夜得了风疹，请大夫拿药，徐大夫很客气，说他熬好了药会找人送过来，我交了药钱就回来了。”说完低着头，不敢抬。

　　荀千蘅抬头往门口望了望，嘀咕了一声：“孙统领还没回来吗？”

　　院外传来踏踏踏奔跑声，孙玉傅高喊着：“回来了回来了！”

　　跑到厅上站定，气还没喘匀，赶紧回报：“少帅！别打姑爷！我都问清楚了，确实不关他的事！都是别人胁迫的！人我都带来了，您听听！”

　　说着挥挥手，身后守卫用麻绳穿了一串的人上来。

　　豁腿子走在最前，一脸的愁苦，脸上几处青紫，瞥了一眼靠在墙边坐在地上的郎夙夜，用口型问：“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后边是徐大夫，药童，一个个都进来，看堂上形势，谁也不敢嚣张，都顺从地跪成了一排，按孙玉傅的指挥，挨个坦白。

　　徐大夫开了药，叫药童熬好了送过来，哪知道那药童早都被豁腿子收买了，豁腿子已经连着好几日到处找郎夙夜的踪迹找不到，又知道他时常要到药铺去开药，就叫药童有消息赶紧通知他。

　　药童通知了豁腿子，豁腿子打听出来郎夙夜这个病不能吃鱼虾，为了好控制他，就叫药童特意往他药里加了虾头油，这才搞清楚郎夙夜起疹子的原因，后厨的桑妈妈也被调了过来，查问之下才知道，那饼的牛肉馅里边，掺了鱼糜。
　　豁腿子和大爆两个人拎着药来灌了郎夙夜，并把他抢了出去，逼着他去赌坊给他们赢钱。

　　荀千蘅将信将疑，质问道：“中途可有去旁的地方？”

　　“没有没有！”豁腿子赶紧摇头，却被一旁大爆用胳膊肘怼了一下腰窝，突然想起来：“哦哦哦！去了去了！他非要去一趟文清观。”

　　荀千蘅目光如电转向郎夙夜：“去道观干什么了？”

　　郎夙夜做小伏低，小声答：“成亲的事……没告祭过先祖……”

　　荀千蘅不说话了，旁的人接着坦白，等都讲完一看，确实找不到郎夙夜什么错处，荀千蘅甚至有些气馁，可巧豁腿子又开口了：“这位大人！我们也不是故意要勾搭郎夙夜去赌钱，实在是因为……因为他欠了我们的赌债……不还……”

　　郎夙夜一瞬间就收起了可怜样，甩头用眼剜豁腿子：“赌债的事拿到这里来说什么！我总会还你的！”

　　“怎么不能说！”荀千蘅厉声道：“你说，郎夙夜欠了你多少钱？”

　　豁腿子低声道：“二十两三钱……不止有我的，还有大勇和福岁他们，都欠呢！郎夙夜这个人精明得很！以往赢了我们的钱，全都拿走，要是输了，一文不还！”

　　郎夙夜恶狠狠地盯着豁腿子。

　　荀千蘅白了郎夙夜一眼。

　　“申甲，拿钱！二十两三钱，称准了，还给他，你们拿了钱，往后再不要来找郎夙夜！

　　叫你那些他欠赌债的兄弟都过来吧，欠多少钱，本帅今日全帮他还掉！

　　今日不来的，明日我一律不认了！”

　　豁腿子眼里冒出大喜的目光，一个劲对荀千蘅道谢。

　　没一会，那些市井小赌徒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郎夙夜欠的赌债，到上东城将军府，今夜一次结清。

　　于是不停地有人往将军府里跑，只要那笔账郎夙夜认，荀千蘅就给钱，一连给了两三个时辰，荀千蘅都已经困了，手拄着额头打瞌睡。

　　赌友们一个个拿着钱乐滋滋地走了，走前对着荀千蘅发誓从此和郎夙夜绝交了。

　　直到凌晨丑时前后才消停下来，郎夙夜的两条腿也已经坐麻了，低着头不敢有任何动作。

　　听着人家主仆三人在那里对账。

　　申甲拿着账本，孙玉傅抱着算盘，拨了好一会，孙玉傅才呼出一口气：“两千九百七十七两四钱，对得上吗？”

　　申甲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点头道：“对得上，就是这些。”

　　荀千蘅十分疲累地背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威扬军军法上，这种情况应该怎么罚？”

　　孙玉傅和申甲面面相觑：“军法上没……没写过这样的情况啊……咱们这么多年也没有替谁还赌债这样的事啊……”
　　荀千蘅起身：“那就这样，从明天开始，叫郎夙夜日日给我喂马，还要去擦我寝室的地板，每日要擦足三个时辰，这样算下来，只要擦个三十年，就能还清这三千两了，对吧？”

　　“少帅！”郎夙夜在地上抬起头，有些不服气：“我这肩膀还伤着呢！怎么能擦三个时辰地板？”

　　荀千蘅走到郎夙夜面前，弯下腰，伸手指勾起郎夙夜的下巴：“能去赌钱，就能擦地板。”

　　说完用了点力道甩了一下手，把郎夙夜的脸扔到了一边，站起身背着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