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小短文》加九

1、替身

　　入夜，“月色”酒吧生意兴隆，喧嚣热闹。

　　秦观坐在角落，拒绝了第五个前来搭讪的男人后，好友终于到了。
　　一落座就问：“就你自己？”
　　秦观冷漠：“还有谁要来？”
　　好友：“程远啊。”
　　秦观愣了一下。
　　好友立即发现不对：“他没告诉你？”
　　秦观沉着脸，不说话。

　　这时，他手机响了，但周遭太吵，他没听到，好友拿起来，扫过屏幕，看到上面的名字，轻轻一皱眉。
　　秦观接过去，直接掐断了。
　　好友：“怎么，又吵架了？”
　　秦观冷笑：“犯得着？”
　　好友：“你这么想就对了，反正现在程远这个本尊回来了，你就不用管那个替身了。”
　　秦观狠狠喝了口酒。

　　这时，一个好看至极的男人过来，微笑着对秦观说：“秦观，好久不见。”
　　秦观抬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竟然有丝恍惚。
　　好友识趣地站起来跑了。
　　程远倒了两杯酒，递出一杯：“和以前一样，干杯。”
　　秦观愣愣地看着他，程远也不讲话，任他打量。

　　音乐和笑声渐渐远去。

　　许久，秦观接过酒。
　　“叮”，两杯酒碰到一处。

　　次日，秦观起床，发现程远在一旁穿衣服，见他醒了，笑道：“你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我还没找到房子，可以搬过去吗？”
　　秦观顿住穿鞋的动作：“我给你找一个房子。”
　　程远眉头轻抽，依然笑着：“好，你可以随时过来，或者索性搬过去。”
　　秦观没说话。

　　之后两天，秦观没回家，他忙着公司的事，下班后还要应酬。
　　但家里那个人，也没打来电话。
　　秦观冷笑，长本事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第三天下午，程远约他吃晚饭。
　　就在同一时间，于寅也打来电话，约他晚上见面。
　　“晚上有安排。”秦观回复程远，“改天再约。”
　　程远回了个“好”。

　　下午六点，秦观出现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他觉得奇怪，晚饭为什么要喝咖啡，于寅从来也不喜欢这些。
　　但于寅说，这是他们两人当年相识的地方，选在这里，很好。
　　秦观心道，这人总是这样，搞些有的没的，哼，还不就是那一套。
　　但他也没反对，如约来了。

　　于寅已经到了，和从前一样，坐在角落的隐蔽位置，桌上放着两杯咖啡，是他们一直喝惯的口味。
　　秦观走过去落座，轻松道：“不是不再找我了吗？有什么事？”
　　于寅笑了一下：“我已经搬出你那了，把钥匙给你。”
　　秦观愣住。
　　“还有，我快结婚了。”于寅将手边的一张红色卡片推给他，“这是请柬，你要是有空的话，希望来观礼。”

　　红色的卡片，上面大大的“喜”，像一根针，直直刺进秦观的眼睛里。
　　他盯着那封请柬，许久抬头，开口时发现声音喑哑：“你什么意思？”

　　于寅微笑：“就是结婚啊，我和我的爱人要办婚礼了，希望你来玩，有礼金最好，没有也没关系，人来就行。”
　　秦观咬牙：“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去？你的婚礼关我什么事？”
　　于寅：“这样啊，那就算了，请柬已经给你了，随便你去不去。”
　　秦观握紧拳头。
　　“我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了。”于寅端着咖啡，一口口喝，“要是日后你发现还有，就扔了吧。”
　　秦观：“扔了？”
　　于寅点头：“都是没用的了，扔了吧。”

　　没用的……
　　没用的……

　　于寅几口喝光咖啡，起身：“我结过账了，这顿我请，谢谢你来。”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观坐在那，久久没能回神。

　　他和于寅是在这里认识的，那时程远刚刚出国，他心烦意乱，看到一个长得像程远的男人，请他喝咖啡，提出请他扮演一下程远，给钱。
　　简言之，他把于寅当替身。
　　这种请求匪夷所思，可于寅当时很缺钱，一下就同意了。

　　他们一起过了三年。
　　于寅脾气很好，对他也很好，秦观脾气很差，他都默默承受。
　　可有些事，于寅意外坚持，比如说，不愿跟秦观上床，加再多钱，也不肯。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我只是那个人的替身，他不在的时候，你把我当成他，跟我发生关系，可以后他要是回来，你怎么跟他解释？”

　　这种理由在秦观看来十分荒谬，都分手了，爱跟谁上床就跟谁，就算以后复合，也跟这个无关。
　　可于寅非常有“职业道德”，坚持如此，秦观当然不能强求，脾气越发喜怒无常，越憋越狠，开始寻找一夜情。
　　他没有瞒着于寅，于寅并不说什么，可看神情，似乎有些难过。
　　秦观突然想，莫非他爱上我了？

　　于是他常常带着情人到于寅跟前转，还特意在上床后让情人给于寅打电话。
　　秦观变本加厉，可是于寅依然没什么反应。

　　他又想，这人是不是在欲擒故纵？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当然不是真的，如果是，他怎么可能结婚？
　　秦观脑袋一阵恍惚，后知后觉地翻开请柬。
　　“秦观于寅”四个大字，狠狠撞进秦观眼里。
　　他僵在那，旋即被巨大的喜悦吞噬。

　　几天后，于寅婚礼。
　　他早早做好准备，等着另一个新郎官来接他。
　　大约九点半，门铃响了，伴郎好友笑道：“来了，我去开门。”

　　于寅下意识整理领结，这时门开了，一个人急匆匆冲进来，伴随着好友“你不能进去”的劝说，他抬起头，看见秦观朝他走来，一身西装革履，面带笑意。
　　他愣住。

　　好友冲过来，去拉秦观：“你这人怎么回事？参加婚礼就在外面等，进来干什么？快点出去！”
　　秦观并不理会，半蹲下身，就只是看着于寅笑。
　　于寅对好友说：“你先出去吧。”
　　好友皱眉，以眼神询问，等于寅对他点头，才犹豫着离开，并把门带上。

　　秦观笑：“你准备这种事，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
　　于寅：“你先起来——也是刚刚决定不久。”
　　秦观：“那你应该告诉我一声。”
　　于寅：“不是给你发请柬了吗？”
　　秦观心想，还在装呢，不过这样也好，很有趣：“我既然来了，就走吧。”
　　于寅：“去哪里？”
　　秦观：“婚礼场地啊，你安排在哪了？”
　　于寅：“新郎还没来呢。”
　　秦观哼笑：“胡说八道。”他都已经来了。

　　于寅笑了一下，把手从秦观手里抽出来，站起身，整了整被压乱的衣摆。
　　他一动，秦观跟着抬头，这才发现后面墙上，挂着一张合影，照片中两个人穿着同款西装衬衫，肩并肩靠在一起，笑着看镜头，并没有多亲密的动作，可眼神里，都是幸福。
　　相框旁有四个字：秦观于寅。
　　于寅，就是眼前人，而秦观，并不是他。

　　“你发现了。”于寅走到落地窗前，看向外面，“就是你想的那样。”
　　秦观震惊地瞪着合影，完全说不出话来。
　　于寅：“我父亲和他父亲是多年仇敌，我们压力太大，当时又很年轻，无法成熟地对待我们的感情，就分手了，他去了其他城市。”
　　秦观：“你从一开始就……”
　　于寅：“你找上我，是因为我像你的男朋友，我答应你，是因为你的名字跟他一样。”

　　秦观忽然想到，这三年里，他们二人独处时，于寅似乎很少直视他，即便面对面说话，也只是看着他的下巴方向。
　　但于寅很喜欢喊他，总是“秦观”“秦观”，有时一句话里能喊好多次，每次喊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温软轻柔。
　　他以为那是对他不自觉的情意，可其实，那是于寅把他当作另一个人。

　　“你……骗我？”
　　于寅回头，奇怪地看着他：“什么骗你？你一开始就只是把我当作你前男友，而且也说好了，你付钱，我办事，我骗你什么了？”
　　秦观咬牙切齿：“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于寅：“这是我的私事，打工人也有自己隐私，况且，我说过，如果我们发生其他关系，有朝一日爱人回头，就无法挽回了。”

　　秦观眼前发黑，他当时只以为那是于寅玩的小把戏，怎么会想到，那根本就是于寅在说自己？？

　　于寅走到他面前，说：“听说你喜欢的人回来了，如果你还爱他，就好好跟他谈谈，跟我们一样，或许还能再续前缘。”
　　秦观这才模糊回忆起程远已经回来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是跟我没关系，我多嘴了。”于寅摇头，“这三年，我也要多谢你。”
　　秦观盯着他，双目赤红。

　　窗外传来喧哗，一辆黑色轿车停下，于寅的眼神变得温柔，再次理了理衣服，朝门口走去。
　　秦观一把冲上去，抓住他的手，哑声问：“你真的要这样？”
　　于寅愣了一下：“什么样？”
　　秦观：“跟秦……那个人结婚。”
　　于寅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可是我……”秦观深深吸了口气，“我也离不开你，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这下于寅彻底呆住，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震惊。
　　秦观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
　　于寅：“可是你的男朋友已经回来了啊。”
　　秦观：“我……”
　　于寅：“你不是常跟我说，我只是替身，让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吗？”
　　秦观倒抽了一口凉气。
　　于寅拨开他的手，叹气：“别胡说八道了，他来了，我该走了。”

　　秦观知道留不住他。
　　但他又一次抓住于寅：“你能不能……再喊我一次？”
　　于寅：“……你别这样。”
　　秦观执拗：“再喊我一次。”

　　屋内寂静片刻。
　　“秦观。”
　　这呼喊裹着笑，满是深情。
　　秦观心道，他果然是吓唬我的，他分明，是喜欢我的。

　　他没注意，身后的门已经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而于寅已经挣开他，迎了过去：“秦观。”
　　那个男人轻轻牵住他的手：“我来晚了，久等了。”
　　于寅冲他笑：“不晚。”
　　男人亲他的额头，瞥见屋里的人，奇怪：“这是谁？”
　　于寅：“客人，找我有事，已经谈完了。”
　　男人搂住他：“他看起来很奇怪，没事吧？”
　　于寅：“没关系，让别人照顾他，你的领结歪了……”
　　男人凑在于寅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于寅的脸慢慢红了，追着未婚夫打。

　　“秦观！”

　　屋里的男人猛然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