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147、并辔行4

　　大聿军身着金红甲，在黄沙中冲上前去，扎西王军静立不动，待人上前百步，才策马挥锤。铁蒺藜骨朵非一般武将能使，光是那重量便不利于作战，扎西王军却将此物运斤成风。骨朵上带刺，凡挥到人腹上，不仅能将甲扯开，还能将此人开膛破肚，肠子与内脏都能勾出来。

　　打了许久，换上的将士一批又一批，扎西王军竟是原地不动，连马蹄都不曾挪动一分，人也折损甚少。地上堆着的多是大聿人的尸体，尸体死状可怖，铁蒺藜骨朵上挂着血肉，大聿军顿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裴居策马上前，对允王道：“我方才令人传信给周镇察，援军马上到。你看今日可要继续？”

　　允王抓紧缰绳，望着对面的黑云，道：“走到这个份上，断不能退，今日就算拼死，也要将扎西拿下。”

　　裴居凝目远眺，“这般强军，你打算如何应对？”

　　“扎西王军胜在精，可他们拱卫王城，从不出战，论经验定然不行。”允王道，“我们要想个办法，打乱他们的阵脚，只要撕开一条口子，进皇城就容易了。”

　　“把陌冗军换到后面吧，让广岐军打前阵。”裴居忖度道，“弓箭手和拿火铳的上前，泥车炮聚中。”

　　陌冗军基本上都听过扎西王军的传闻，一下见了实物，难免心生畏惧，一畏惧便要怯战。广岐军虽也怕，对扎西王军的印象到底不似陌冗军那般根深蒂固。

　　“好，照你说的办。”允王下了令，大聿军便开始重整。一番调整过后，允王这才回过头对着众人发话。

　　“将士们，你们面前的是扎西王军。扎西王军是什么？是比一般将士武功更高的精锐，就似檀京御林军一般。

　　武功是他们唯一的优势，这些人平日就在地底下窝着，没上过战场，没什么经验，拼的就是一身蛮力。我们比他们机敏、比他们有谋略、比他们人多，彼此都是过命的交情，诸位都是打过不知多少仗的勇士，可有信心战过他们这一身蛮力去？”

　　“有！”众人大喊，战鼓敲响，弓箭手就位，大队向着扎西王军缓缓前进，而对面的扎西王军早已竖起盾牌。

　　“开炮！”

　　几十驾泥车炮同时开火，与此同时，对面石堡上也竖起炮来，两边对战。炮和火铳轰掉了扎西王军的盾，弓箭手在泥车炮的掩护下向对面放箭，两波箭雨过后，扎西王军终于乱了阵脚，不再似铁桶。

　　四波箭雨后，大聿军举着长枪冲锋上前，喊杀声震天。见他们的阵脚有所松动，广岐军心底的畏惧散去，战猛如虎。后军遂至，人潮如蚁，全部涌进扎西王军的方阵，他们终于不再死守，策马前进，试图将大聿军逼退。

　　皇城外的火炮声震天动地，终于打破了这院内的寂静。

　　林惊时被斡尔掐着脖颈，面色憋得通红，斡尔狞笑道：“没想到吧？父王将死，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消息。父王的寝宫已制成一个巨大的陷阱，他们一进去，就会被热油流沙掩埋，生生闷死在里面。”

　　林惊时一脚踢向斡尔，斡尔暂且放开她，见她扶着墙大口喘息，便抽出剑来随手一扔，那剑竟穿破地面，刺入地里。令人惊异的是，那地面之下是空的，剑刺上去，也立不住，歪倒在一旁。

　　斡尔上前，拿起他的剑，只见剑尖上刺着一只沙鼠，沙鼠口中还咬着一块儿没吃完的饼。

　　林惊时缓过气来，冷然凝着他，斡尔嗤笑一声，丢了沙鼠，遂一手提剑，一手握住林惊时手腕，将她带出院子。罗剌皇宫本就不大，正中一条防风密林大道直通皇城外。站在城墙上，可见大聿军与扎西王军正战作一团。

　　浓烟与尘沙弥漫，渐渐显出二人身影，底下不知是谁看清了城墙上二人，悚然高呼：“停战！停战！”

　　扎西王军早已不抵，乌驹油亮的毛发蒙尘，身上挂彩，与主人一道淌着血。失了主的乌驹木然若塑像，因为受过良好的训练，断然不会乱跑逃散，只知站在原地，任大聿军的长□□到身上。

　　允王勒马，眯眸看向城墙，见斡尔手中的利刃正拦在林惊时脖颈前，他怒喝道：“斡尔！你他娘的想干什么！你疯了？”

　　风吹跑了斡尔的头巾，吹散了他的发，他仰天大笑几声，道：“王军将破，为何不进？”

　　“你放长公主过来，我们自会退兵！”允王喊道。

　　“我问你们为何不进！”斡尔对他们怒目而视，“你们要占扎西，要灭罗剌，大聿的野心，当真会为一个女人而止步么？”

　　“长公主为保边境安宁，自请和亲，远离故土，嫁到你们这等不毛之地来，如今大聿攻来，自是要保长公主。”裴居怒道，“你不想死，就放她来。”

　　斡尔的目中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只听他对着远处道：“林舟渡！慈不掌兵、仁不从政，你既良心未泯，便难成一番大业！你救了长公主回去，你们太皇太后也是要杀你的。”

　　允王和裴居领兵不敢擅动，只紧紧盯着斡尔。此时将士中间的道上，林舟渡与周镇察策马，一道并行于前，林舟渡仰头凝着斡尔，开口：“大聿向来信守承诺，不似贵国。如今所讨的，不过是长公主，你放人，我们收兵。”

　　“若真是如此，为何国书不达，兵马先至？”斡尔终于见着林舟渡，咬牙道：“你的野心大得很，与你们先帝是天壤之别。扎西已破，你为何不进？大聿舍了无数人命攻下扎西，如今就要为了长公主一条人命退兵么？林舟渡，你们的将士不怨么？”

　　允王暗骂一声，场内陷入僵局。兵自是不能退，原本他们通了信给林惊时，要林惊时在宫内召集暗卫与城中侍卫，搅得皇宫大乱，趁乱除掉久病的老罗剌王斡沙。谁想斡尔在宫内布局，早已转移了斡沙，又留了王军对付大聿侍卫，擒了林惊时。

　　“斡尔这老狗是想逼着你舍了长公主性命，但他绝不会只想借此报复你。罗剌颇善机关之术，只怕他在城内另有埋伏，等着我们去送死。”周镇察道。

　　林舟渡心下也这般想，如今再说放人退兵，也骗不了斡尔，斡尔恐也是借着林惊时来拖延，不知到哪搬了救兵去。他们曾往北罗剌派斥候，得到的消息是九王子斡木不肯出兵，斡尔要求援军，一是从再远些的地方往过调，二就是与克伦通信。

　　克伦若应了，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只会进攻大聿仓山。

　　他们要攻罗剌，当速战速决。可若继续派兵前进，斡尔被逼到绝境，定会先杀林惊时。

　　无人下令进军，就这般僵持不下时，裴居身边的副将却是道：“将军，我们本就是来攻罗剌的，如今到这个份上，因为一人性命，害得所有阵亡的将士白死，怕是大不妥，不如……”

　　他这话也是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裴居当即低声呵斥道：“混账！斡尔有意挑拨，你还真着道了？我告诉你，那皇宫里头不定有什么等着我们，你去了便是送死！”

　　那副将只得退下，允王冷然瞧了他一眼，二人离林舟渡他们较远，这话他们不曾听到。但二人也知道，这么僵持下去绝不是办法。

　　就在这时，忽闻军中一人大喊：“长公主！求您救救我们吧长公主！我参军之前，家中老父老母时常受街坊恶霸欺凌，我走了这些时日，不知他们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可还活着。我在军中夜夜难眠，只求尽快攻下扎西，好让我还乡。”

　　一人出声，就有另一人道：“长公主，我十六岁就进了冗西守备军，如今整整十五年，一下都不曾归家，我每日就盼着能攻下扎西，好回乡去。眼下连扎西王军都破了，却不能进城，我求长公主了，求长公主了！”

　　苦与痛可以共鸣，愈是一鼓作气，便愈要将心底的苦压到死去，一旦被唤起，便如神志内的洪流，足以将人击散。

　　裴居赶紧转身，对众将道：“诸位莫着了斡尔的道！眼下非是长公主阻了我们进皇宫，而是罗剌狡猾，善布机关，长公主本是斡尔手里的筹码，他却引我们弃了长公主的命，定是早有准备，进去就是送死。”

　　这番话起了些作用，却是扬汤止沸。斡尔盼着他们内乱，又对林惊时道：“他们盼着你自尽，你一死，必能振奋人心。”

　　林惊时漠然道：“我死了，也就是你的末日。”

　　“我不在乎。”斡尔眼中逐渐显出颠狂来，“罗剌已经是这般局面，我只望你能看着，你用心护着他们，在罗剌受罪，带到头来却要被他们逼死。”

　　有人上了城墙，此人正是斡尔近侍，他附在斡尔耳边，低声用罗剌话道：“殿下，我们的人到克伦那边去，失踪一人，剩下两人全被杀了，克伦这是拒不合作的意思。”

　　斡尔瞧着城墙下残破的扎西王军，双目赤红如血，阴云当头，挡住烈日，将这座城笼进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