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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塞云愁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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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京六月,尚未到盛夏,却已觉酷暑难耐。恭肃殿外,蝉鸣声日夜不止。
周煜灵边饮着凉茶,边翻着手边题本,林舟渡坐在旁边的罗汉床上,与她一同等赵献和兵部尚书到。
趁着周合商卧病,周煜灵将户部尚书的职权交由程荔代为理之。程荔本是吏部一主事,在顾青闻手下做事,是实打实做事的。程荔此人也有头脑,甫一上任,就联合顾青闻一道将户部换洗一番,周煜灵默许。
户部收拾了,剩下部院也得动一动,动的最大的就是兵部。兵部尚书原来是个老头,这老头年轻时有功绩,只不过到了晚年有点干不动了,底下的人也管不住,导致兵部乱成一团麻,如今此人告老还乡,周煜灵正好换了自己的人上去,也算是趁机将此部大整一番。
新任的兵部尚书叫裴居,今年四十来岁,以前是冗东卫指挥使,战功颇丰。
“太皇太后。”裴居进殿,拱手一拜。赵献跟在他身后,一并拱手。
周煜灵放下凉茶,道:“不必多礼,今日叫你们和顺王来,是有要事。”
她起身走到正中,案前摆着一个方桌,上面是陌冗沙盘,方桌后端竖着两杆,上面展着大聿舆图。
“裴居,你与赵献二人都曾在陌冗作战,对付罗剌的经验是在檀京内最多的。我今日找二位来,是想问问二位,若要攻下罗剌首城,可有办法?”
裴居望着舆图,舆图上对罗剌只简单勾了几笔,画了些地形,他道:“罗剌此地,有陌冗一般大。罗剌首城是扎西城,南端为莫子山,与大聿相隔四城,若要直接攻到扎西去,只怕不能翻山,要绕道,这一绕,要多绕出五个城去。”
赵献就道:“臣斗胆一问,太皇太后可是想救昭靖长公主?”
周煜灵没藏着,直接道:“我愿有二,一是将长公主接回;二是将郅县夺回。”
“太皇太后所愿,也是臣所愿。”赵献道,“先前丢城,是因补给不到,贻误了军需,加上此地着实易攻难守,郅县一战,才那般惨烈。眼下各地重整兵力,若要将郅县夺回,臣有把握,可无论如何,一旦出兵,便是毁约,就怕长公主处境危险。”
周煜灵叹了声,“是这般理,可罗剌人早就毁约,虽不正面出兵,却暗地派了援军到克伦去。这种情况,和谈怕是无用,只能狠打。”
她抚着沙盘,继续道:“打仗之事,还是要仰仗各位。我久居深宫,实在不知边关远闻。川陵和仓山有顾侯一干人在,陌冗却没有,我心中不安。”
殿内默了许久,几人各自思索着,末了,裴居出声:“罗剌之局难破,可臣知道一人,颇善陌冗之事。”
“何人?”
“太皇太后何不去问问老祖宗?臣幼时生长在冗西边郡,当时大聿同罗剌打得厉害,老祖宗就在我们那县带兵,若说打罗剌,还当是老祖宗明白得多。”
他口中的老祖宗,就是从前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年轻时打仗的事甚少人知道,裴居知道也不过是因为有幼时的经历。太皇太后是韩家女,与赵平稷那朝的韩阁老为一脉,名唤韩姜。
韩家是朱岁州大姓,韩姜生在这样一个世家,自小却愿随着舅父去边关打仗,小小的便有惊人之天赋,十八岁时便能独自带兵大战罗剌人。后来因为要议亲被韩家召回,大聿女子十八岁议亲便已算晚,韩姜拗不过父母,只得回来。
赵平稷的父亲当时还是亲王,她嫁入亲王府,后来做了皇后,长久居于深宫之内。她三十来岁的时候,罗剌九万大军压境,陌冗告急,陌冗都指挥使自尽于城楼上。建元帝无法,只得允韩姜对外称病,实则暗去陌冗,先是以军师的身份入营,随后领兵。
十多年过去,韩姜在那样危急的局面下,领一万军将罗剌九万人打回老巢,打得他们三年未敢再进犯。仗一打完,将士们实际上都猜到韩姜是何人了,只不过都三缄其口,从不往外说,而韩姜当即回京,庆功宴上,因为建元帝怕她被认出,故令她不要出面。
再一转眼,一生将尽,竟是再也没踏出宫去。
韩姜到恭肃殿,仔细研究着沙盘和舆图,她的发髻花白,上面插着一支素簪。她原本的身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只不过因为年迈,现在竟比周煜灵还低一点。
“若让哀家说,罗剌当灭。”
不仅是周煜灵、裴居三人,林舟渡面上也是划过一丝惊色。韩姜却是继续道:“罗剌幅员辽阔,却不是富裕之地,他们早便觊觎大聿的水土,哪怕是陌冗,都比他们那地方强。从冗西北上有一条茶马古道,此道东沿九岱山,西邻乌朱。
此道原是茶马司始设时两边行商互通之路,有些地段经过烟瘴之地,后来废去,无人再从此处经过。但此路可直通罗剌莫烟城,与扎西仅一城之隔。拿下扎西,即拿下罗剌。”
裴居都不知还有这样一条茶马古道,难免心生疑虑,问道:“既是烟瘴之地多存,军队如何得过?且上百年未有人迹的路,眼下不知是何样的光景。”
其余人也有此疑虑,韩姜道:“烟瘴之地的事,最有应对之法的自是乌朱族人。若能使乌朱族人出面护我大聿将士,罗剌人只能吃瘪。九岱山和莫子山拦了莫烟到扎西向南的去路,他们若要追击,正好追到烟瘴路上去,自会溃不成军。”
赵献道:“若要什么战车,便由我来制。只是乌朱族人神秘,我们如何能请乌朱人来帮忙?”
“这就要请兰太后出面了。”
娑兰的母亲是乌朱人,她几乎从不提起她母亲的事,可不代表她真就不知。乌朱族的孩子若要归族,是全族大事。乌朱人虽不允许本族人外出,却不将此罪延至稚子身上,外面的孩子就算大了,也能回族认宗。
林舟渡瞧着沙盘,思索着道:“既要如此,我们必将做好万全准备,一举灭之。罗剌和克伦眼下结盟,首先要散了这盟,不能使克伦派兵援助罗剌。其次,罗剌内部也不安稳,若先令其内斗,再派兵佯打克伦,递假信给斡沙,罗剌援兵一至,我们便从茶马古道进军。”
韩姜赞同道:“是该如此,罗剌王斡沙老了,王储之位暂且在斡尔手上,可斡沙有十几个孩子,只要他活一天,罗剌就不会安宁。”
“既是罗剌的事,就请昭靖去做吧。”林舟渡道。
提起这两个字,周煜灵的心口早已是本能的重重一跳,她道:“昭靖已经在布局,就等她修书过来。”
话音刚落,只见晴儿手中攥着一封书信,跑进殿里,喜道:“太皇太后!长公主寄信来了!”
周煜灵几步上前,接下那封信,林惊时想要寄一封信来实在太难了,这么些时日,她只收到过一封,不知是林惊时只寄过一封,还是寄了被人拦下。她每遇到她的事,便不敢细想,想多了伤神得紧。可每至夜里,她的思绪便久久不能停。
她将信纸展开,却见这信纸用的是最粗的草纸,这种草纸从不是书画用的,而是给人出恭用的。草纸上字迹细密,她慢慢读完,又读了一遍。
抬头间,才看到林舟渡也盯着这草纸看。
周煜灵顿了一顿,才将信递给他。
“煜灵,惊时说什么了?”韩姜问。
“机会来了。”周煜灵摩挲着手中信封,信封用蜡封着,蜡油滑腻,“斡沙突生恶疾,命斡尔代政,斡沙第九子是个扮猪吃虎的,夺了罗剌边沙六城的兵权。这个时候不给他们放把火,简直天理不容。”
裴居和赵献就对视一眼,遂齐齐笑了,裴居道:“这么说,简直是上天助我。边沙六城,就在与克伦交界处,克伦是帮这位九王子还是帮斡尔,都算是给罗剌找事。”
“今日便先如此,剩下的事,容我再想想。”周煜灵回身,走到窗前,目光散在窗外,随着树影而动。
“这么些年,总算有场痛快仗能打了。”裴居道,“那臣等便先告退,回去了商量个章程出来,再拿给太皇太后和老祖宗看。”
韩姜也不多留,她拿了那舆图回寿安宫去。
殿里剩下林舟渡和周煜灵两人,林舟渡还拿着信,草纸粗粝,墨迹晕染严重,若非林惊时的字写得好,笔画纤细,只怕都要晕成墨团。
周煜灵从他手中抽过那封信,把那题本往旁边一拨,坐在书案上,望着林舟渡。
“罗剌真就如此穷,穷到写信都没有像样的纸么?”
林舟渡的眼中,向来瞧不清神色,如铅云蔽日,“我从前听说,上一辈的罗剌王族争储,失败者被囚于殿里,因为想知道他们是否与外界通信,每日用过的纸张数量必将严查核实,一旦查出不对,便是一阵腥风血雨。”
周煜灵垂着头笑了,笑罢,骂了一句:“娘的,什么日子。”
外面难得刮起些风来,将树叶吹得如海浪般作响,周煜灵深呼吸,窗棂下的地上落的全是树影间的光斑,恍若碎金。
“就是举全国之力,我也要灭了罗剌。”
“就为了惊时一人?”
周煜灵冷笑,“你这话何意?你也像那些人一样,觉着不值?”
“我觉着你是对的。”林舟渡道,“她是我亲妹妹,从来没有值或不值一说,我只在乎,如何能让她尽快回来。”
“这倒是句人话。”周煜灵不再看他,而是捏着那张信,闭上双目,“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