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142、塞云愁6

　　众人转头向海面上看去，只见一只不大的帆船向这边驶来，这帆船很明显是查几的。外面有大聿巡船守着，他们既能过来，当是与巡船说明，才被放进来。

　　离得太远，林舟渡看不清船上是何人，却知上面仅有三人。帆船泊好，那三人上岸，为首一人穿的是圆领长袍，这种长袍是查几人模仿大聿的服制，算是查几官服，那人头上围着黄巾，腰间一把黑柄长刀，能配黄巾者，当是查几王身边近臣。

　　“顺王殿下，我是查几的大宰相，藤鹤。”

　　藤鹤走到场中，此人比一般的查几人高些，相貌也算好的。顾长俞眼中稍沉，林舟渡则道：“原来是藤相，久闻大名。”

　　藤鹤笑了两声，经过跪着的查几人身边时，也不看一眼，出声道：“我昨日正好在查几的杉州屿，此岛离猊县甚近，听闻殿下在此抓了几个查几人，特来瞧瞧。不知我们查几的人，是犯了什么事？”

　　林舟渡道：“今年二月，我朝太皇太后命行人司传令，不许查几人上大聿，先帝时所有度牒作废，自此不再颁发新的度牒。两个月过去，查几王是没有接到国书吗？”

　　藤鹤就道：“大聿的国书，我家王是收到了的，只是政策推行要些时日，查几有不少行商跑惯了大聿，多在周边小岛上住，许是未曾看到告示。”

　　顾长俞嗤笑，“查几就那么点地方，有什么政令两日之内足以下达。”

　　藤鹤这才看向顾长俞，眼中闪过丝不明的意味，“顾大将，查几人不知情，大聿为何从一开始不拦其上陆，偏要等他们上来了，才拿着说事？”

　　顾长俞回道：“你能说服大聿巡船放你进来，也是不容易吧，答应了人多少银子？这跪着的人中间是有你爹吗，非要来救？”

　　周边起来一片笑声，藤鹤面色冷下来，他没办法跟顾长俞这种不讲理的说话，只能转向林舟渡道：“顺王殿下，你们的太皇太后二月才颁令，眼下四月，查几有人不知实属正常。且我们查几人，大聿怎可擅自处决？”

　　林舟渡淡然望着他，道：“藤相也犯禁了，若再不回去，只怕要连藤相一道处决了。”

　　猊县人经历过打仗，早就恨透了查几人，闻言纷纷叫好。藤鹤大步走到刑场内，拦在查几人面前，道：“殿下若执意要杀我查几人，只怕是在挑事。查几和大聿刚停战不久，我们家王正打算与太皇太后议和，届时查几和大聿就要互市，你们大聿的商人不也要上查几来么？”

　　顾长俞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议和？互市？狗屎般大的地方也配与我们提互市？”

　　藤鹤被他这么当众羞辱，脸色气得青白，却只见顾长俞走到鬼头青箱子旁边，踢翻一个箱子，里面的鬼头青叶子散落一地。

　　“你当认得这是什么，这就是你们查几人送来的东西，是大聿明令禁止过的，凡见售此物者，不论是何人，当即斩杀。”

　　顾长俞抓起几片叶子，那叶子甚脆，用手一捻就碎了，“你想救他们，便先证明这东西无毒。这儿一共五十四个箱子，你从每个箱子里抓一把叶子吃下去，我们便放这些人走。”

　　藤鹤道：“议和的国书已经送上，若能议和，我相信太皇太后也不会执意开战。顾大将，听说陌冗失了座城，川陵若再失个庸州，你可还觉得合算？”

　　藤鹤这话，倒让顾长俞生疑。他今日冒险只带两个人上大聿，又说这话来刻意激他，怕是想要一战，洋面上不知藏了多少查几水师。林舟渡自是也能看出。若不是这样，那就是这群人中，还真有什么人，是他非救不可的。

　　林舟渡微微看向顾长俞，后者颔首，他就出声：“此三者私入大聿，将他们押起来。今日这些查几人绑上石块，沉海。”

　　场内直接乱了起来，那些跪着的查几人怎料大聿如此硬气，不仅不给藤鹤面子，还将藤鹤绑了。他们这才感到怕死，口中叫嚷着查几话求藤鹤救他们。臬司的人过来，拿了镣铐给藤鹤上了，扭着这三人的手臂将他们带到一边去。

　　“林舟渡，你竟敢……”

　　“若要战，尽管来。”

　　林舟渡看着那些哭喊着的查几人被抓去，脚腕上和身上皆用绳子绑了石块，一个接一个被押送上船，沙船驶离海岸，却也在众人的视线内，查几人被挨个举起，扔下海去，尚不及挣扎，就沉下水。

　　“昨日查获的所有鬼头青原叶，就地火烧。”

　　处置了查几人，剩下的人也当行刑，行刑过后，臬司的人将鬼头青箱子搬起，把里面的鬼头青叶子倒出，五十四箱叶子，将地上的尸首埋得连一片衣角也不露。

　　赵隶又带人推来几十桶酒，一桶接一桶地往叶子上倒，青色的酒液顺着叶子渗进去，厚重如荒郊野外的坟陵，只差一牌位。赵隶将火把沾了猛火油，又一手提起油桶泼洒在鬼头青上，火折子一点，火把就燃起烈焰来。

　　他将火把往场中一抛，火光熊熊往四周蔓延，火焰由原本的橙红色渐渐转为青绿，在阴天之下颇显出几分妖冶。鬼头青叶子被烧得卷起，在火中噼啪作响，最终化作青烟散向空中。

　　这场火烧了足足一日，浓烟从陆上往海上去，在船桅之间弥漫，经久不散。直到最后，远处的海平面上都似笼着白帐。

　　查几的大宰相藤鹤被大聿扣押的消息，不日就传到了查几。

　　查几王不敢出兵，怕大聿人一怒之下将他这位爱臣杀了祭旗，四月本是查几出兵的好时机，只是一来大聿有人质在手，二来抚溟六镇皆设了船厂，朝廷拨军费干脆利落，粮草辎重从未再短过川陵，查几人只能探听到大聿这位太皇太后是周家人，故而理解不了她这些举措，查几王打算静观其变。

　　藤鹤被关在越州州狱里，期间他闹过一次绝食，顾长俞也不管他，后来此人自己饿得受不了，又开始吃饭。这么一来，他自己气焰倒没了大半。

　　听闻此事后，顾长俞也就冷笑一声，道：“还真是能屈能伸。”

　　林舟渡要带着这边的人犯回檀京去，先前虽是杀了一波，可到底有人暂且杀不得，得交到刑部去审，再行定罪处置。

　　他的屋子里本就没什么东西，衣裳也就那两件，几乎不用带什么便可启程。榻边上还放着一对儿小石兽，这小石兽是来了仓东这边才遣人做的，比檀京那一对儿还重些。

　　仓东人的日子过得颇有情趣，饭菜做得好吃，楼阁也建得别致，连这小石兽雕得也是生动逼真，临走前竟还有些舍不得，又提起来举了两下。

　　果不其然，顾长俞听着声凑过来，在他身后各种骚扰，林舟渡不搭理他，他才消停下来，将头埋在他颈间，闷声问：“怎么从前不见你练，咱俩睡过一次后你就开始了？”

　　林舟渡放下小石兽，道：“我要回川陵了，查几若开战，你便又要上战场去。”

　　“我能应对。”顾长俞道，“此后再打仗，便把战场设在查几。”

　　“也是时候了结了，就是苦了你。”林舟渡转过身来，眸中忽然沁出一丝笑意，“顾小侯爷，与我掰一局手腕怎样？”

　　顾长俞愣了一下，总觉他那眼里带着阴谋，长久的经验告诉他不能立即答应，故而给他揉了揉手臂，顺便转移话题道：“先歇会儿。我才想到，我从没问过你，周煜灵扶了幼帝上位，她代幼帝掌权，你打算如何？”

　　林舟渡道：“幼帝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就算届时周煜灵还政于幼帝，他定然也能做好。”

　　他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顾长俞顿了顿，又说：“那你便这么算了？”

　　林舟渡看向他，淡然笑道：“只要大聿安好，谁来坐这个位子又有何妨？”

　　“等真的河清海晏了，你我找一方你喜欢的地方住着，或是游遍四隅。”顾长俞看着罗汉床上放着的包袱，“今年，查几和高地，总得没一个。”

　　林舟渡拉着他坐到桌前，道：“李善义现在都不见人影，我猜有一个原因。”

　　顾长俞早已暗暗想到，只是不曾说出来。李家做大到这般，若真的只凭李善义擅于钻营，结交官府之人，怕是难有这般天地。而若说起各道富商，必然都会想到一人名字：周宗泽。

　　“周合商重伤，在府里躺了四个月，无暇朝中事。周宗泽二月份就偷偷离了檀京，不知去向。李善义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想来想去，也只有她了。”

　　“重操旧业么。”林舟渡将茶盏内的水饮尽，将其推在一边，然后拉着顾长俞的手置于桌上，“打个赌可好？”

　　“赌什么？”顾长俞一手与他相握，一手支着头看他。

　　“你先答应，完了再告你。”

　　顾长俞道：“太霸道了。”说完没一会儿工夫，他又道：“好，听你的。”

　　二人手臂同时发力，顾长俞心想，这可不能让他赢了，就没打算放水。谁料他刚一发力，林舟渡左手击向他手肘，顾长俞吃痛，顿时卸力，被一举扳倒。

　　他耍赖耍得明目张胆、肆无忌惮，顾长俞默了一阵，遂笑着起身，道：“有求于我就直说呗！大费周章的，多见外，多生分。”

　　林舟渡这才起身，走到他身边。

　　“不是有求于你，是想跟你说，你输了，下次我在上。”

　　顾长俞反应过来，内心崩得很彻底，又觉得他实在可笑，简直是白日做梦，正准备抓他来问，却见林舟渡不知何时拎了那两只小石兽，扛了包袱出门去，顺便锁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