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126、风落木4

　　顾长俞回身，周边人也停下脚步，向周松奇看去。

　　周松奇刚才在殿上甚没面子，出了大殿，总觉得得做些什么，否则晚上要睡不着觉。他走上前，凑在顾长俞耳边，低声笑道：“你俩一起的时候，是他在上还是你在上啊？”

　　这话旁边的左都督也听到了，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差点儿背过气去。他瞥向顾长俞，只见他面色丝毫未变。

　　周围人见有戏可看，便彻底转向这边围观。周松奇见顾长俞没反应，也不多说，他本就是想恶心顾长俞一把，目的达成，他就与顾长俞擦身而过，却一下被顾长俞拽了回来。

　　“刚才说的话，再大声说一遍，让其他人也听听。”

　　“你放手！我说什么了？”周松奇甩着他的手，顾长俞却握着他手腕不肯松开。

　　“既是能说出口的话，就不怕被别人听见，你既觉得这话有意思，便说出来让大家都乐一乐。”

　　顾长俞的手越握越紧，周松奇疼得直叫，“顾长俞！你快放手！”

　　周松奇纨绔惯了，在勾栏里学得浑话连篇，有谁惹他不快，他便与此人对骂，谁骂得狠谁取胜，美其名曰“君子动口不动手”。

　　正好见周合商往这边来，顾长俞就拎了他到周合商面前，道：“你方才的话，在这儿跟你爹说一遍。我要问问小阁老，他可有教过你这般说话。”

　　“你说什么了？”周合商眯眸问他。

　　周松奇摇头，称自己什么都没说。周合商见旁边围了人，不愿将此事闹大，闹到恭肃殿去，便对顾长俞道：“侯爷，小儿不懂事，若对侯爷不敬，还请侯爷大人大量，莫与小儿计较。小儿如何对侯爷不敬，请侯爷说与我，我回去定教训他。”

　　周合商是料定了周松奇那德性会说出什么话来，也知道顾长俞说不出口，他说不出来，还揪着一句话不放，倒显得是他见缝插针地生事。

　　他略等了一会儿，见顾长俞不吭气，便又道：“犬子无知，侯爷莫为他动怒伤身。这孩子平日无礼惯了，侯爷若不能解气，便打他一顿，也让这莽撞小子长长记性，我绝不多言。”

　　周围人看着这边，就想看顾长俞遇上这老狐狸打算如何应付。

　　顾长俞就对周合商一拱手，道：“那就多谢阁老了，我就在此动手，阁老看不过眼便随时叫停。”

　　说罢，没等周松奇出声，顾长俞就一拳挥他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拳。周松奇惨呼一声，直唤周合商道：“爹！救我啊爹！”

　　周合商面容紧绷，却没开口。这两拳打得周松奇眼冒金星，没等第三拳下来，周松奇就跑到一边去，他深知周合商救不了他，只好对顾长俞喊道：“是我说错话了！侯爷大人大量，谅我这一次！”

　　顾长俞淡淡道：“你说错什么了？”

　　“我、我不该说……”周松奇两边脸又疼又烧，知道自己是真惹了人，也明白顾长俞不会善罢甘休，只好咬牙道：“我不该过问侯爷的床笫私事。”

　　众人纷纷掩面，一阵手拍额头的声音，又都偷偷看向周合商，只见周合商面色不大好。顾长俞自是点到为止，不会真让他把原话复述一遍，若那话真被别人听去，反倒从笑周松奇成了笑他。

　　顾长俞转而对周合商道：“这便是缘由。顾某还要到衙署去，先走一步。”

　　周围的人这就三三两两地散去，口中话题皆是变成方才的事。

　　一人道：“我怎觉得，顾侯最近有点暴躁？”

　　另一人道：“好像是有点，搁顾侯以前那性子，根本都懒得理会。”

　　“是啊，为何？”

　　“不知，反正最近莫惹顾侯……”

　　顾长俞午间直接到了林舟渡府中去，赵隶和章煊与他一道。与他一同翻墙进去，没有进林舟渡的院子，而是到了正厅来，顾长俞给他们沏茶喝。

　　赵隶就打趣道：“你现在对这地方可是比你对侯府还熟悉。”

　　顾长俞看他一眼，“你今日怎没与何老一道？这两日总见你与他一起。”

　　“何老今日忙着。”赵隶道，“今日周松奇提醒了陛下，陛下可会召祝尘回去？”

　　“此事既传开，想来他是不好叫了。”顾长俞坐在一边，饮着茶有些出神。

　　章煊问：“殿下可还好？”

　　顾长俞稍顿，遂道：“还好，不必担心他。”

　　这些天几人都不曾见林舟渡，都是向顾长俞询问，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这般，几人就不再多问，今日也是第一次到林舟渡府中来。

　　顾长俞的状态瞧着也不太好，他的状态不好，便说明某人的情形不好，只看便能看出来，无须多问。

　　“真是没个尽头。”赵隶叹气，“话说太医院那些人不是在研究解鬼头青的药方么？也没见他们研究出什么来。”

　　“这能有什么药方。”顾长俞冷冷一笑，“先帝便遣人研究过，他们是拿着先帝时那些旧药方做手笔，赵熙政一问，他们就拿那些来糊弄。”

　　章煊就道：“是这般，要是真能解，先帝时便解了。这是成瘾的东西，和酒一个道理。”

　　“所幸殿下成瘾不深，两个月也就断得差不多了……”

　　正说着，就听得一阵推门声，三人齐齐看去，只见林舟渡进来，走到这边，在他们对面坐下，兀自倒茶来喝。

　　他神色如常，精神气也无甚不好，淡淡打了招呼，饮完一盏茶，就起身要走。

　　赵隶出声：“祝尘，可用午膳了？不如我们一道？”

　　林舟渡未答，只见顾长俞冲着赵隶摆摆手，自己追上去，笑着揽过他肩，与他一道往外走：“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堂内留下的二人默了一阵，章煊看向赵隶：“顾侯会做饭？”

　　赵隶望着那扇未关的门，摇摇头：“可能是…突然学会了？”

　　二人坐了没多久就离去，顾长俞则是陪着林舟渡回到屋内，他这两日越发话少，有时一日都不开口，顾长俞就随便找话对他说，有时说得起劲，不注意把林舟渡惹烦了，又免不了挨两拳。

　　林舟渡坐在那扇窗边出神，顾长俞上前，看他手腕，道：“没什么事了。”

　　果然无人应答，顾长俞就凑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外面有什么？看得如此出神。”

　　林舟渡习惯了他在身边吵闹，等了许久，忽然支着头出声：“你出去吧。”

　　顾长俞知道这话是何意，他每次要发作时，便会叫他出去。他疑惑道：“可你今日晨间……”

　　“最近不大好。”林舟渡道了一句。

　　顾长俞没动，林舟渡拧了眉心，再次出声赶他，他依旧没动。

　　“还有话没说完？”林舟渡的声音中带着不耐烦。

　　他的状态眼见越发不好，顾长俞一手合了窗子，将他抱紧，“我陪你。”

　　林舟渡没力气推开他，他像一条濒死的鱼，身上的鳞片本就被礁石剐落，被海水蜇得生疼，偏偏这时旱魃为虐，大地开裂，蝉喘雷干。赤阳将鳞下的皮肉烧焦，两腮翕动的间隔愈发漫长，直到死去……

　　“你走吧，顾长俞，你走吧……”

　　顾长俞没走，他从衣袋中拿出一小瓷瓶的酒来，将瓶塞推开，递到林舟渡口边。林舟渡只闻得一丝味道，便知那是什么，心神一晃，好似久旱逢甘霖，抓住那瓷瓶就要一口饮尽，却又猛然回神，呆然不动。

　　顾长俞依然没将那瓶收走，林舟渡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厉声道：“顾长俞，你想清楚，你这样做，到底是因为你看不下去，还是真为我好。”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顾长俞压着内心的崩溃，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林舟渡手中愈发用力，“顾长俞，你知不知道，你对我动恻隐之心，就是犯蠢，犯蠢就是作恶。”

　　顾长俞不语。

　　“你若真想我好，就想办法把你手里的东西喂到该喂的人口中，而不是在这府里，窝囊至此拿别人手里的刀往我身上扎。你听懂了么？别让我恨你。”

　　他松开手，抓过那瓶酒洒在地上，又拿过点灯用的火折子，吹出火来，将地上的酒液点燃。

　　青色的火焰幽幽升起，两人离这火焰是如此之近，却难以感受到炽热。一声脆响，林舟渡手里的瓷瓶掉落，滚近火焰里去。

　　他瘫倒在地上，闭上眼睛，鬼头请酒燃烧的味道进入他的鼻腔，明明如万蚁噬心，却是他这么些日子来最好过的一次。

　　顾长俞翻过那火焰，再也忍不住，红着双目道：“那你呢？你要我看着你去死么？你告诉我，你连命都保不住，你还想要什么？”

　　“我死不了，我不会死在鬼头青上。”

　　顾长俞被他猛地拉下，俯身在其上，猝不及防被他吻住，旋即，一阵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散开。

　　这小小一方室内，只见正中白衣散落，周围是鬼头青燃起的青焰，那青焰愈烧愈烈，却似困兽般只被困在那一方酒迹中，难以散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