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105、载酒行4

　　周煜灵哪知赵熙政会在今日过来，一想林舟渡和林惊时还在外面，赶忙就出去。赵熙政早已进来，也看见了二人。

　　林舟渡也不想赵熙政会来，便没到偏殿去，与林惊时在树下凉亭中坐着，赵熙政停在那亭前，二人这才上前见礼。

　　赵熙政凝了他半晌，“你倒是清闲。”

　　林舟渡道：“刚才与昭靖一起，在院中种了些花，眼下歇歇，也与昭靖说说话。”

　　周煜灵远远看见三人，就上前笑道：“顺王好久没见昭靖了，也让他们两个人聊聊天，陛下可要进殿里去？”

　　赵熙政拢着衣袖，这天不冷，他却好似畏寒，长衫外面还加了一对襟褂子，他坐到亭中的石凳上，凝着林舟渡：“你先前说，愿意去守皇陵？”

　　林舟渡抬头，道：“臣愿意。”

　　“朕为了查案，只能命人去掘宪州陵。扰了先人安寝，实为罪过，你闲居京中，倒不如到宪州陵去守守。朕记得，你的母妃，便是葬在宪州陵？”

　　林惊时低垂的眼眸稍转，只在一旁默不作声。

　　林舟渡应道：“是，若能守着母妃，那自是更好。”

　　“那便去吧。”赵熙政撑着石桌起身，“也替朕盯着些，朕命工部的人去修，莫要再出砸死工匠的事了。一日之程，你明日就走。”

　　他说罢，与周煜灵往殿中去，也不急着进殿，只与她站在院中，周煜灵稍望了眼远处那两人，道：“你怎又肯让他去守皇陵了？”

　　赵熙政道：“朕这两日睡得不好，宪州陵一掘，便有先人入梦。”

　　“哪位先人？”

　　“朕的生母。”

　　周煜灵看着他，“贞惠容贵妃在世时一向是温和的人，她入你梦，可与你说什么了？”

　　“母妃什么都不曾说，就那般看着朕。”赵熙政忆起往事来，也是模模糊糊，他生母容琏走的时候，他才六岁，之后到了安琼枝宫里，安琼枝把他当亲儿子养，锦衣玉食地伺候，慢慢的他也就不常想起容琏、想起那个死掉的生母了。

　　“她看着朕，就像儿时过年，她看着朕吃饺子一样。”

　　“既什么都不曾说，那便只是想来看看你。”周煜灵道，“她本好眠，陵寝一掘，有些惊扰也是难免。你若有空，去看看她也好。”

　　“顺王生母林氏，倒是与朕母妃交好。”赵熙政揉着眉心，轻声叹道，“林家、顾家、容家，这三家本是清流，自然走得近些。”

　　周煜灵听罢，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待赵熙政回神，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说此话，率先进殿，结了话头。

　　太皇太后早就遣人进来收拾了桌上酒菜，赵熙政进来时，她正在罗汉床上吃瓜果，周煜灵让他们祖孙俩叙话，自己找了由头离开。

　　林舟渡已走，林惊时就在寿安宫门前等着她。周煜灵挽着她的手，道：“到宪州去也好，人活着总要忙些什么，才觉着有趣。”

　　林惊时道：“既是工部去修，只怕兄长有一番忙活了。”

　　周煜灵与她独自走着，身后也没跟什么人，就道：“我那祖父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心中却有数，这个关头，他不敢将你哥怎样。且他这位尚书大人不亲自过去，底下的人还真未必能斗得过你哥。你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我……”

　　周煜灵看向她，冁然而笑，“你是这世上最好的。”

　　林舟渡去宪州的时候，是独自启程，无人来送。

　　宪州作为檀京道九州之一，算是离檀京最近的一个，它不像沚罗那般大，更不似沚罗有凉河贯穿，又产丝产粮，是漕河津要。宪州的天气和檀京一样，他晨间出发，不到傍晚也就入了城，所幸今日无雨。

　　宪州陵就在城边上，紧邻儒乐山，这地方多是葬嫔妃的，大聿开国时，曾有嫔妃殉葬的情形，殉葬不需要有什么特殊的仪式，将人带到陵寝里，石门一关，便是葬了，后来就再不曾有。不过也没什么人愿意守着这地方。

　　宪州陵守陵人的待遇是几处皇陵中最优厚的，凡来此者，给八品官衔，给宅给地，俸禄也不少。当然这陵也不是谁都能守，除了自请过来的嫔妃宗亲，多少也得是个吏员。这地方许是阴气重，体弱的人还守不住这地方，守个一年便病去了，加之又有闹鬼的传闻，故而不到吃不起饭的地步，无人来守。

　　正中有一广道，两边青松如障，坟陵森寂，只闻老鸹孤鸣。第一进院里空旷，第二进院里才是吏舍，再过棂星门，绕过供殿，便见坟陵入口，陵确实已被掘开。

　　他遥遥看了一眼，就没再往里面去。

　　这里原先就有个守陵的，这人本是个秀才，家里有人当官，便寻了门路掏钱例监，把这人送进国子监当学生。后来此人到了县学里当学正，家里出了事，那点银子不够生活了，就主动守陵来。

　　朝廷本给这人在宪州城内备了一宅子，却被这人卖出去了，眼下他便住在陵内的吏舍里。他到后来也不说好好守陵，每日不知在哪玩乐，工部来人掘陵的时候，竟找不到他人。赵熙政顺势遣了林舟渡过去，替了他这位子。

　　林舟渡没有宅子，只能住在吏舍，住在此人住过的屋子里。他提着包袱进去时，那人正气哼哼地收拾东西，还叫了朋友来把屋内能搬走的物件都搬了个精光。

　　搬完了，这屋子也就只起一避雨的作用了，问就是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添置的。

　　今天工部的人没在，他与三个陵中杂役见过，这才扫了屋子，暂且打了地铺。

　　睡到半夜，这地方下起暴雨，先前一连几日一滴水都没降，谁想夜间忽然变天。林舟渡刚醒，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两边吏舍亮起灯来，住着的杂役都往出跑，身上连蓑衣也顾不得穿，手中一齐抱着油布。除了这三人，还有一些穿着褐色短褂，腰系蓝带的匠人过来，怀中也抱着油布。

　　这些人腰间有牙牌，想来是工部的人。林舟渡打了伞，提了灯，随便拽了个人来问，只听那人道：“这陵刚从上头挖开，这般暴雨，非将陵内淹了不可！”

　　大雨滂沱，两人说话得靠喊，“为何不提早拿油布盖上？非等雨下起才来盖？”

　　那人眼也睁不开，胡乱骂道：“你以为那么大个窟窿好盖，啊？”

　　那人说罢，推开他跑走，林舟渡跟上，他白日没上前，只见那陵边上有土堆，寻思着他们要挖也该是从门往里面挖。现在一看，才知他们还真是在坟包上开了个洞。林舟渡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先看着他们忙活。

　　这陵是拱形的顶，里面是什么结构林舟渡也不知，他只见这些人顺着梯子爬上去，把油布展开罩上，拿钉子钉好，边缘用砖压住，共压了两层油布，才从坟包上下来。

　　他知道此次到宪州来的是工部郎中，因是冗中青吉县来的，便人唤梁青吉。等油布铺好，雨也停了，梁青吉才过来。

　　众人点起灯，林舟渡见那梁青吉也不过三十来岁，留着长长的髯须，面相严肃，他一过来，就看向林舟渡：“顺王殿下？”

　　林舟渡将伞收起，立在一边，“是我。”

　　“暴雨惊扰殿下了吧？眼下雨停，殿下可继续回去歇息。”梁青吉道。

　　在场的人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身衣裳沉甸甸挂在身上，林舟渡虽打着伞，却也湿了衣角，他道：“陛下允我来守陵，谁想今夜暴雨，虽是盖了油布，只怕雨水也灌到了里面。我与大人一同看看去吧。”

　　“呵呵，殿下不必挂心，这种事往年也有过，灌些沙进去将水一吸也就好了。”梁青吉笑道，“殿下刚来不熟悉，不是什么大事，有工部的人在呢，殿下回去睡吧。”

　　就算是不懂的人来，也能看得出这地方有问题，掘陵不从门口进，而是直接从顶上挖开；明知道五月是雨季，淹陵是大事，却无人督促下面的人每日将油布钉好。皇帝亲自督办的事，周懋又是他上峰，这个梁青吉没有理由这般懈怠。

　　林舟渡没有回去，他看着梁青吉道：“既然不是大事，我便放心了。不过我有一事好奇，掘陵为何不先启门，顺着路进陵里去寻那几个工匠，岂不是最为省事？从顶上挖开，一面破坏墓穴，一面又费时费力。”

　　梁青吉就道：“下官早便料到殿下有此疑问。是先前这陵寝的石门没封死，只是做了机关，谁想有贼人连皇陵都敢盗，破了机关进去，便只得将门封死了，又设了不少机关，在陵顶上另开一暗门。殿下看着像是挖开的，实际上不过是将那暗门开了而已。”

　　见林舟渡没吭声，他便继续道：“殿下若不信，可随下官去看一看，那挖开的地方下面砌了石阶。只是泥土湿滑，殿下需小心些。”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