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2、载酒行1 ...
-
周煜灵缓缓进了殿,赵熙政见她来,稍敛面上神色,道:“太后怎过来了?”
“若平日无事,我本不该到此处来的。”周煜灵坐到一旁,“不过是太皇太后想你,要唤你过去。”
赵熙政抬了下眉,“既是皇祖母要朕过去,遣人来告朕一声就得了,怎还亲自跑过来?”
周煜灵淡笑了下,略看了眼林舟渡,赵熙政就道:“顺王,你先出去。”
林舟渡退下,周煜灵小声道:“昨日又下了雨,将寿安宫里的花都打谢了,太皇太后倒像孩子一般,蹲在那树下哭了许久。”
赵熙政默了半晌,道:“皇祖母老了。”
“我今日才知道你赐死了顺王,也是才知晓顾侯夺了顺王到这殿里来。他若死了,我倒也不说什么了,眼下他阴差阳错地没死,我才来找你,想说倒不如让他到寿安宫去吧。”
赵熙政没有立即反驳,反倒是思索了一阵,才道:“你当知道朕今日为何杀他,既是如此,又为何要保他?”
他既点了出来,周煜灵便也不兜圈子,“我并非要保他,不过是觉着现在不该杀他。你可以不畏人言,却不能不敬史册。顺王那案子,你当真就有切实的证据么?”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为正理。朕今日杀他,总比来日史官记下,顺王杀朕夺位强。”赵熙政冷声道。
他上位几年,自不可能还如当初那般生疏畏怯,他愈发有帝王之势,他深知何为虚妄,几句人言早已唬不住他。周煜灵却是早已察觉,不慌不忙继续道:“人言确实可以不畏,但也得权衡利弊。现在杀他,可得不到什么好处。”
赵熙政知道,故而不言,只等周煜灵继续说下去。
“顺王之死,便是一个敲山震虎的作用。他在你眼皮子底下,什么都做不得,顶多利用顾侯管管鬼头青的事。你与其现在杀他,倒不如等等,他若真有野心,有朝一日自会犯错,届时朝中谁是奸佞,你也好看个清楚。”
“你说得有理。”赵熙政叹气,又是望向那玉山子,“不过赐死旨意已下,恐不好收回。”
“无需收回。”周煜灵道,“今日若顾侯不来,他就是要死的。你便顺着顾侯的话,说顺王是案子的证人,日子久了又有何人在意一个闲散王爷死不死的。可若届时顺王出事,今日是何人保的顺王,来日人们便会想起。皇帝想牵制一个顾家,毫不费力。”
赵熙政心间向来是悬着一根绳的,这绳紧绷如琴弦,唯有周煜灵在时,他方能得一时松弛。周煜灵总是悠闲的,她喝着茶、赏着花,每日懒懒散散,走到哪处都不似这宫里的人,唯有看着她,赵熙政才觉透过口气来。
而如此一人,偏又能与她商议些大事,便是谁也无法取代了。
周煜灵也是轻叹一声,继续道:“我也有些私心。太皇太后是这宫里待我极好的人,她向来喜欢你,你却不能时时伴她左右。顺王好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又是这宫里唯一的闲散王爷,让他每日到寿安宫去,亲自给太皇太后种些花草,让老人家好开心些。顺王进宫,也有我看着不是?”
赵熙政就道:“也好,皇祖母那般,朕何尝不闹心?”
“今日若顺王真死了,太皇太后那里我自能瞒过去,太皇太后糊涂,她长久不见,也就想不起顺王这么个人了。”周煜灵道,“只是我心疼老人家,她年轻时那般英勇,是驰骋疆场的人,谁想老了在这深宫中,竟连儿孙绕膝之福都难以享成。”
赵熙政一怔,“你说什么?”
周煜灵也为他这反应而稍愣。
“你方才说…何人驰骋疆场?”
“自是太皇太后。”周煜灵看向他,“你…难道不知?太皇太后年轻时,曾是宴州之役的主将。”
事发突然,宫中难免有人议论,太皇太后也就听了去。这一听便不得了,哭着找赵熙政闹去了。赵熙政无法,只得连哄带骗地安抚住老人家,处置了几个乱说话的宫人,这才让林舟渡跟着太皇太后到寿安宫种花去了。
说是种花,不过是将内侍们送来的已经长好的花埋进土里去。林舟渡同林惊时一道,拿着铁铲翻土,期间有说有笑,周煜灵便陪着太皇太后坐在檐下的楠木长榻上,望着劳碌的二人谈笑。
笑语之中,又何尝不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心惊。
林惊时也是难得与他说几句话,一面摆弄着那花,一面背过身低声道:“陛下突然要将你赐死,只怕事出有因。”
林舟渡道:“不过太后既能将他说动,想来尚且不算严重,当然,还是要查查。”
“十有八九离不了安家。”林惊时种花种得一丝不苟,林舟渡知道,她愈紧张,做起手头的事来便愈发严肃。
林舟渡就笑道:“三年没见,你竟还长高不少,真不太适应。”
林惊时倏然松开握紧铁铲的手,“你做事莫顾及我,我在东阁,不会有事。”
林舟渡向周煜灵看去,只见她斜倚在榻上,举杯时腕间金镯作响,无意间看向这边,目光也不曾多加停留,点水般掠过。
到了晚间,他才回自己府中去。
既是放了他一马,先前那些事自是也不了了之。他近几日的任务便是陪好太皇太后,每日进寿安宫种花。就这般过了几天,林舟渡倒也不似从前只在府里闭门不出,有时也到大街上去闲逛,傍晚时分,多的是人能见到他随便裹身衣裳,坐在酒肆前的小杌子上喝酒,一碗接着一碗。
一开始人们见着他还惊讶,后来也就习以为常,有的人还上前跟他打声招呼。更有人为了看他,还专门到他常去的那家酒肆喝酒,酒肆掌柜的生意好了不少,本还因为林舟渡坐在自家店前心里慌慌,眼下见他来了,倒还多送他碟酸笋丝。
见有小孩儿拿着糖葫芦路过,他就道:“小孩儿,给我吃一个。”
小孩儿愣愣上前,让他掰走一个裹满糖汁的山楂,从他那碟中换走几颗花生米去。
旧燕王府,如今改叫顺王府了,旁边有个小市,小市里什么吃的都有。顺王府没有下人,也没人做饭,林舟渡本是自己随便做些,对付一口,后来就日日上那小市中去。
小市里有家铺子做萝卜面甚好,祖传的萝卜汁和面,再烫几片羊肉摆上,这家铺子便成了林舟渡固定常去的地方,倒也无人来扰他。
直到一日,他正吃着,矮桌抖了两下,只见一只穿着皂色绣云纹布面靴的脚正踢他的桌子,旁边安静,无人出声。他一抬头,就见顾长俞立在他面前,俯视着他,一副要挑事的架势。
没等顾长俞说话,林舟渡迅速嗦了一大口面,把碗里的肉挑着吃了,一弹身就跑没影了。
旁边人就忍不住发笑,林舟渡这反应,足够他们琢磨个好几天。有好些人看着顾长俞,这才意识到此处小市离得金鱼街近,此坊背后就是侯府。
天色暗下来,林舟渡给自己那屋子周围点上灯,却听得虎皮墙头一阵响动,一个人影利落跳下,落在院中。
顾长俞打量一圈四周,“也没怎么修,还是那般鬼气森森。请人来作法没?”
“你也信那套?”林舟渡拿着叉竿,将灯笼挂上房檐,“重新修整要花大价钱,我能修得起,就真敢修么?”
顾长俞帮他把剩下几个灯笼点好挂起,道:“你到底哪来的银子?”
“也没什么,不过是从前的几处铺面罢了,唐齐和婉娘经营着。”林舟渡道,“若没有银子,我可真要死在翟雀宫。”
“什么铺面?在檀京中?”
“过年你我吃饭的那家酒楼,还有几家金银铺,这是你去过的。”
顾长俞摸了下头上那根金簪,“那你再给我买一个?这支我可戴腻了。”
他随着林舟渡进屋,那屋里陈设简洁,再是想着要省银子,旧燕王府原先的物件也是不能要的。找人修缮时,就顺便让人把那些物件卖了,简单添了些新的。
好在这屋底子不错,铺地也齐整,没什么大工程。顾长俞随意往床上一坐,顿时那床吱呀响了两声。
他吓了一跳,自言自语道:“不会塌了吧?”
“你不在上面跳,便不会塌。”林舟渡在他身边坐下,“你不回仓西去?”
“事已办完,回去做甚?”顾长俞往后一躺,只觉这床硬得像棺材板,“仓西局势确实不好,尤其是几个边郡,克伦人在那里开了几个窑口,打着当铺的名头,做的却是鬼头青的生意。那些个官们把这玩意当茶叶嚼,闲了便吞云吐雾,舌头都是绿的。几个知县知州算是全废了,卫所就更不必说,几年不打仗,就跟着长官成了混子,一个办正事儿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