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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金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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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陆大人离去,金俞苍白的脸色才渐渐缓和过来,摸着胸前的玉牌,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方才陆廷山走之前看他的那一眼,虽然对方没说话,但是他也明白,这位高权重的小公爷后续要不要朝他开刀,或许都得看顾清晏的意思。
他讨好地笑着走到顾清晏身边,轻声询问,“顾姑娘,手还疼不疼?我那里可是有上好的伤药,西域产的续骨膏,抹上去冰冰凉凉,保准你五日之内伤口必好,而且半点疤痕也不留。”
顾清晏将止血的药粉倒在手上,也不劳李齐帮忙,自己拿纱布卷了,用牙齿配合着打了个死结,动作熟练迅速,根本都没往金俞那边丢过一个眼神。
金俞自知理亏,只得在一旁讪笑。
“顾姑娘,都道是不打不相识,咱们都是做木雕营生的,生意嘛,讲究和气生财,我作为早你几年到京城的老人,自应该做好这个东道,听说您在西市有个铺面,不知道想没想过到东市来发展?我在东市最热闹的承平街刚盘下了个大店面,有没有兴趣一起经营啊?”
“一起经营?”顾清晏失笑,“这跟当你的伙计什么区别?这么好的机会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眼见顾清晏将剩下的绷带放进药箱,撑着椅背站起来,作势要走。
金俞有些慌,连忙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拖到一旁,低声道:“顾姑娘,以后咱们都是在京城混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必要撕破脸,而且你也不要以为抓了我金爷的把柄陆廷山就能把我怎么样。我在京城经营这么些年,上头认识的人也不少。
而且我还知道你那师父刘之和虽然早年在淮南徽州短暂崭露过头角,但是十三年前,他给当时的皇后娘娘,如今的太后送的生辰礼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陡然裂了一条大缝!第二日,送礼的官员被贬,而你师父则被抄家流放。”
金俞说到这里,顿了顿,特意去观察顾清晏的脸色。
却见她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所以呢?木料这种东西,在运输途中磕磕碰碰泡水发霉都是常事,我师父只负责雕刻,运送的事情又不归他管,被罚流放已是判了重罪,难道还要祸及徒弟,也判我个终身监禁,不能踏入京城半步?”
金俞摇摇头,“顾姑娘说得轻巧,可是若让京城百姓知道你的师父曾经触过圣上的霉头,你猜你做的东西,还有人敢买么?”
顾清晏冷笑,“那又如何,我顾清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然说他是我师父,我就不怕被人知道。”
“你不怕,难道你师父不怕么?能为皇后献寿,是多少刻匠至高无上的荣耀,你师父明明就要将这荣耀唾手可得了,却突然飞来横祸,急转直下成了阶下囚。你问没问过他服不服?”
金俞将手指一下下点在胸前的玉牌上,眯起眼,将声音压得更低,接着道:
“只要是入门木雕的人都知道,作品完成之后要进行防水处理,而所有献到皇帝皇后跟前的东西都关乎着送礼官员头上乌纱帽,甚至是项上人头的安危,有专人负责跟随全程护送,避雨防震是为首要,怎么你师父那个木雕就恰好在路途上出了岔子,然后又恰恰好在皇帝他老人家眼前生生裂开。
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么?”
顾清晏霍的一下绷紧了心弦。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金俞眼见她变了脸色,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起了效用,微笑着摇摇头。
“十三年前的事情,我金氏木雕行还没转到京城,哪能知道呢,只是你白日向旁人提起了师父刘之和,我便托人去问了问,知道的这点消息我方才都跟你说完了。
只不过我毕竟在京城经营了这么些年,上头的门道了解得比你多,所以他们跟我说了当年情形,便觉察出其中似有些不合常理之处。
顾姑娘是聪明人,这些道理你回去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我看你们师徒关系深厚,保不齐你想继续呆在京城这个圈子里,打探你师父当年的事情,若是那样,我很乐意当中间人给你和京城中的同行牵线搭桥,顾姑娘以为如何?”
金俞的神情透露出几分成足在胸的把握。
就见顾清晏将双臂叠起负在胸前,上身微微后仰,似笑非笑地着看他。
“金爷不愧是金爷,脑子活泛,只不过行事却像阴沟里的鼠辈,一点都不光明磊落。你觉得我会为了师父将你打在旁人身上的拳头都掩盖过去?”
金俞将手一摊,“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现如今身后有陆大人撑腰,又视我为眼中钉,我自然得夹起尾巴做人,以后这种威逼手段自是不敢再用了,与其日日盯着我,或许你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然你怎么会孤身一个女儿家无亲无故特特跑到京城来,独守一间连转身都艰难的破旧店面呢?
我瞧你也不是个一心钻钱眼子里,想在京城发家证道之人啊?”
呸。
顾清晏嫌弃地瞪他一眼,“呸呸呸,谁说我不想发家致富,我的目的就是来京城当大富婆的,你不懂就别乱说话,省得财神爷听岔了不给我发财,真是晦气。”
顾清晏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门。
虽是深夜,会仙楼内却是灯火通明。
偌大的厅堂内,男男女女推杯换盏,莺莺燕燕调笑嬉闹,可这些声音听在顾清晏耳朵里,却只是沉闷嘈杂的嗡鸣。
淮南税银贪墨案,淮南徽州,淮南,都是淮南,她的父亲和师父,这两个与自己这辈子最亲近的人,都与淮南扯上了关系。
她原以为师父只是个命运不济的倒霉人,难道他与自己父亲一样,也是另有冤情?
她该如何去着手这一切?
“顾姑娘。”
会仙楼门外,陆廷山牵着自己的马站在柳树下。
柳树枝条摇曳,如鬼魅的触手,在沉默中拉扯挣扎,他站在阴影里,挺阔的胸膛却笼着檐下风灯的昏黄微光,沉稳,岿然,好似能给人以抚平心绪的力量。
顾清晏朝他点了点头,二人一马一驴,缓缓往街巷外行去。
驴蹄子踱得慢,陆廷山放缓了速度,窥了眼顾清晏的神色,问道:“你方才这么久才出来,是金俞跟你说了什么么?”
顾清晏仰头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淡淡扯了扯嘴角。
陆廷山也不追问,“金老板是多年的皇商,嘴皮子的本事自然厉害,但是在京城之中,滥用私刑,殴打胁迫,如此目无王法,不能不治,堂堂北梁,还不至于让此等小人嚣狂。”
顾清晏“嗯”了一声,将缰绳丢到陆廷山手里,翻转过身,索性倒骑着,将身子仰躺在驴背上,脑袋垫着手,看着天上斗大的星团长长叹了口气。
“陆大人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送你回去。”
“真是多谢您的好心了,可惜用不着,我虽伤了手,但打一百个你是没问题的。”
其实顾清晏早就发现了,这一次时隔六年再次见到陆廷山,他虽然脱去了稚气,变得稳重冷肃,但最大的变化,却是他身上的功夫没了。
陆小公爷,国公府的嫡子,像他们这样的家世,向来从小都是琴棋书画刀枪剑戟都要来上一轮,若是没有进取心摆烂颓废的公子哥儿另说,像陆廷山这般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佼佼者,武学底子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况且她虽然未亲眼所见,也听说过陆小公爷当年如何将西域猛士摔下擂台给北梁争面的光荣事迹。
所以这次见到他,她发现对方身上竟没了功夫,此等怪事让她有些惊讶。
但这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断没有自己去触他霉头主动去问的道理,所以顾清晏也没有提。
陆廷山被她揶揄了一句,也不见恼,只是重新抛出了话头,将二人的话题转到了案情上。
“近几日,我不仅让你去辨认他们的刻刀技法,我自己也让他们暗中查了一遍所有选手的背景资料,还有他们最近的动向,我们一一排除,但最后,也没有获得多少有用的线索,与你那边两相印证,凶手或许真的不在那些选手当中。”
顾清晏躺在驴背上点点头,“北梁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来了,既然不在他们里面,那凶手或许就是一名隐士之类的人物,虽然身怀绝技,但是不显山不露水,不曾对外展示过,只是一个人默默苦练技艺,再以大赛为掩护,暗中将他多年练习所成在别人的脑袋上展现出来。”
顾清晏说到这里,后背攀上一层凉意,夜风一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可怕的人,真是讲讲都让人慎得慌。”
陆廷山低头看了她一眼,将手上牵着的缰绳拉得近了一些。
“所以,我们需要换一个思路,比如,从手掌上的茧,来进行调查。”
顾清晏将眉头轻蹙:“说得有理,可京城那么多人,难道你要一个一个让他们摊开掌心去看?”
顾清晏想到京城中人排着长队直挺挺地伸出手给大理寺的人一一看过摸过,就觉得甚是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