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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草木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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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佑廿三年三月初三,风华盟副盟主云曳诞下一个女儿。江湖上人人都说,自云盟主诞下这孩子后,与盟主洛云川的夫妻之情愈发深厚了。
而两位当事人自然也知晓,此情属实。
云曳生产当日难产以致血崩,险些丧命。金陵总堂口中的盟友人人都说,几乎从未见过洛盟主如此惊慌失措。
后来,被洛云川请来助云曳备产的贺辛然说,老洛这个人,有时候必得经历些什么,才能真正认清自己的心。
而待云曳终于平安诞下孩儿后,洛云川如同自己也捡回一条命一般,紧紧抱着云曳,在她耳边沉声却急迫地道出了自己的心意。
——“辛苦你了,阿曳。”
——“抱歉让你等我了这么久……”
——“是我没看清自己的心。我与你从前一直以亲情相待,不想习惯成自然,究竟是何时对你生了情愫,我竟也不知道,偶尔察觉时,却只道是欣赏之情。”
——“而对于阿渡,我更多的是初次见面的惊艳,与亲情和欣赏。是我没能及时认清我的心。抱歉让你久等了,阿曳。我爱你。”
二人终至相拥而泣。
女儿名唤洛彧兮。自她之后二人再无所出,究其原因,是云曳生产时伤了身子,日后再也不能生了。这孩子自打出生起,无一日不是夫妻俩亲力亲为带大的。
洛阳七月,直到晚上才凉爽些。步秋狐和蒋兰韵七夕前几日就带着儿子步曦文动身往长安玩去了,七月十二才回来。凌羽渡、叶倾瑜同洛云川、云曳相约带了孩子来洛阳游玩,如今尚在洛阳。总堂口就拜托了南宫惊月管着。
七月十四,傍晚吃过饭,几人一同去外头点了纸钱,回了堂口却也睡不着,便在洛阳堂口的院里点了蜡烛、就着月光打起了叶子戏,引得几十个留守堂口里的盟友都来围观。步曦文得了风寒,步秋狐与蒋兰韵回来之后便带着孩子睡下了。
“别赖,是我赢了。”贺辛然乐不可支地敲了敲手边的牌,冲对面还欲争辩的洛云川摆摆手,“输了就下去,让云曳姐来一盘。”
洛云川丢下手中的牌,一边起身给云曳让座,一边笑道:“明明是你耍诈,还说我赖。罢了,让夫人来给我报仇。”
叶倾瑜拢着牌,笑道:“以后可不敢跟你们夫妻俩一起玩牌了,太诈了,再加上贺大哥,我今天都没赢多少回——师兄你脸都笑皱了!少得意,我和阿渡肯定会赢回来的!”
凌羽渡起身给一位跃跃欲试的盟友让了座,顺手拍了贺辛然一把,道:“你今日手气好,交给你了。争取从他们夫妻俩手里把我们三个的饭钱挣回来。我瞧见城东开了家新饭馆,不知好吃不好吃。”
云曳把熟睡的女儿递给了洛云川,自己坐下摸了牌,笑道:“今日若让我和夫君再赢一把,我俩就请你们去那儿吃饭——见者有份。”闻言,周围一片欢呼。
贺辛然洗着牌,笑道:“既到了洛阳,合该我来尽地主之谊。为了这饭钱,洛大盟主和云大盟主总得让我再赢几轮吧。”
“算起来,今儿就是老贺赢得最多。”凌羽渡站在叶倾瑜身后替她掌眼,“就该你请。不过明日是七月十五,若要请,也得等到十六了。”
叶倾瑜忽然一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个小荷包递给了凌羽渡,道:“这挂绳容易断,明日我给你缝个紧实的上去。”
凌羽渡忙接过了,拍了拍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摸了摸叶倾瑜的脑袋,凑到她耳边道:“还是娘子心细,娘子的绣像如此宝贵,要是丢了可不好了。”叶倾瑜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一群人来来回回都打了一遍,放下牌时,已临近子时。贺辛然把从洛云川和云曳处赢的几吊钱揣进荷包里,爽快地答应了中元节后请盟友们吃饭。
盟友们三三两两的都散了。因着马上是中元,贺辛然特地找了四个属虎的盟友今晚在前后门口的小楼上守夜。
洛云川与云曳抱着孩子走在前面,凌羽渡、叶倾瑜与贺辛然走在后面。几人还未进门,院门便被急促地拍响了。
门口小楼上的盟友扬声问道:“何人叫门?”
“小的是孔家家仆!有要事求见贺盟主!”
贺辛然听着那声音确实耳熟,便扬了扬手让盟友开门。门口的仆从匆匆跑了进来,鞋也跑丢了一只,跑到跟前就朝贺辛然跪下道:“贺大夫,我家方夫人得了急症,已经吐了一大盆胃水了,还说腹痛,老爷让我火速请您去看看!”
贺辛然眉间一沉,随即定下心来,叫他起身道:“知道了,老刘。老唐带他去喝口水,换双鞋,拾掇完速速回报孔老爷,说我收拾收拾马上到。”说着又从正厅的抽屉里掏了一吊钱给他,“今日中元,你大半夜的为这事儿匆忙过来,孔老爷肯定也来不及赏你。这些便拿去用吧。路上小心。”
老刘接过了,一同递到他手上的还有一张三角形状的黄符,上头朱砂写就的“平安”二字露在外面。那人如蒙大赦一般,欢喜地把东西揣进了兜里,千恩万谢地跟着老唐去了。
打发了这人,贺辛然匆匆走进正厅去收拾医药箱,对一旁的洛云川与云曳道:“堂口暂且交给你俩了,辛苦你们今夜多留意着。我约莫着五更天便回来,有什么要事就找小步来帮忙。”二人应下了,凌羽渡提起了装法器的篓子道:“我和你一起去,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贺辛然点点头,叶倾瑜忽然问道:“贺大哥,孔老爷的夫人,可是名叫方玉纤的?”
“是,”贺辛然合上药箱,“你认得她?”
叶倾瑜默了默,道:“果然是她。她与我母亲是旧相识,我母亲去世后与我经年未见,后来只知道她嫁给了洛阳富绅孔焕裕。我也随你们同去瞧瞧她吧。”
“好,”贺辛然戴好了平安福,“走吧。”
三人抄了近路,行到城南孔家时,院内忙翻了天的场景却没有出现——此前,贺辛然一直以为孔焕裕爱惜方玉纤,会到处去请大夫为她医治的。
老刘已经先他们一步回了孔家,见他们来,着急忙慌地领他们进屋。见他欲言又止,贺辛然道:“这二位是我的好友,也是道家弟子。你放心说。”
老刘放下心来,一边走一边瞧了瞧四周,在贺辛然耳边低声道:“我们夫人怕是快不行了,病了大半年,药水一天天的灌下去也不见好,方才我回来时已经失了声,怕是——怕是再好不能了!”
“我先前没有为夫人瞧过病。她失声前,可有说过究竟是哪里不适?”
“一直说是胃中不适,今夜突然就开始吐,方才都已经吐血了,灌了许多药还是止不住。”
贺辛然皱了皱眉,心下已经大约有了个答案——怕是胃中积聚。
三人走到内屋门口时,叶倾瑜一转眼,瞧见有两个仆从抬了一张木板悄摸出了后门。木板上面盖了一块白布,白布下面明显是个人的形状。两个人抬着那木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角门。
老刘引着他们匆忙见了孔焕裕、孔老太爷和孔老夫人,便径直带着他们去找方玉纤。进屋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奇异的恶臭扑面而来。凌羽渡皱了皱鼻子,叶倾瑜咳了两声。贺辛然皱着眉,匆匆走到趴在床边暂时停了吐的方玉纤身边,在床边的小椅子上坐下,道:“夫人,我是贺辛然,孔老爷找我来替你瞧病。”
方玉纤脸色惨白,此时似是费劲了力气才睁开双眼,瞧了贺辛然好一会儿,才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喉咙,摇了摇头。
“我知道,夫人。”贺辛然拿纱布垫着方玉纤的手腕,一边替她摸脉,一边问站在一旁的老刘:“孔老爷为何不来?”
老刘摇头道:“夫人病得厉害,老爷害怕这病会传染,所以不敢来看夫人。”
贺辛然默了默,吩咐老刘道:“你去替我烧锅热水,看好锅,待会儿用来煎药。”
老刘应声去了,木门被他带得重重地关上了。
叶倾瑜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握住方玉纤的另一只手,温声道:“玉纤姨,我是陆锦颜,你还记得我吗?是你在苏州认得的蒋遇嫣的女儿啊。我来看看你,你可要好起来啊。”
方玉纤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芒,吃力地回握住了叶倾瑜的手,轻轻摇晃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却说不出来。
此时,贺辛然抽回了手,又去捏方玉纤的穴,试图让她好受一些。他已经摸出来了,方玉纤确实是胃中积聚,且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如今这状况,大限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另外三人都看着贺辛然。此时,孔老爷突然进来了,却也不走近,只远远地站在门口问:“贺盟主,我夫人怎么样了?”
贺辛然默了默,起了身,对凌羽渡道:“你先帮我瞧着,捏好她的穴,我马上回来。”说着同孔焕裕走出了门,吩咐了在一旁烧水的老刘几味药材,又把方玉纤的状况低声告诉了孔焕裕。
闻言,孔焕裕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脸苦楚地摇头道:“唉,我这夫人真是命苦,嫁进来多年,身子一直不好,我也不敢同她要孩子,也不愿娶旁人。但我也一直以为这病不会太严重,没成想……”说着便推门进去了。贺辛然跟在后面进门,问道:“不知先前为夫人诊治的大夫何在?我可否同他谈谈?”
孔焕裕摇头道:“不巧得很,你们来之前,为夫人诊治的杨大夫心力交瘁,突然胸口闷痛,不二刻便离世了。我也是意外得很,夫人又忽然病情加重,这才急匆匆请了贺大夫您来……”
贺辛然默然,床边坐着的叶倾瑜心下大约明白了,方才从后门抬走的那人,许就是杨大夫。
凌羽渡站在一旁,全程都没有说话。她总觉得孔焕裕的表现有些奇怪。
不仅是她,在场的三个人都有这种感觉。
孔焕裕此时走到了方玉纤跟前,朝她俯下身去,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脸,欲哭无泪地道:“我的夫人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突然,方玉纤翻起了白眼。屋里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便开始口吐白沫。贺辛然着急忙慌地拿针去刺她的人中穴,又先后点了她的几个脉,却仍是无济于事。不二刻,方玉纤用力地抽搐了几下,一声不吭地过了身。
孔焕裕愣了半晌,失声痛哭。
这下,孔家上上下下才真正忙活了起来。
老刘送三人出门后,三人有意不再走近路,从官道策马回风华盟。遇上此等事,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感,叶倾瑜流了不少泪。走了一会儿,终是贺辛然先开口问:“阿渡,方才你一直不说话,可是发觉了什么?”
凌羽渡这才开口:“我是觉得孔老爷有些奇怪。照他自己说,方夫人病了这么些年,他也该知道这病不会传染。然而他今天却推说害怕感染,不肯进门来。岂不自相矛盾。”
叶倾瑜抹了抹泪道:“方才孔老爷推门进来那一刻,我瞧见玉纤姨眼里有一瞬间全是恐惧,我猜着他们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有,我们方才进门时,我瞧见有两人抬着个木板,上头是个人,悄摸往后头的角门出去了。不知那是不是杨大夫。”
贺辛然沉默片刻,道:“我方才替方夫人诊脉,发觉她体内有些毒。虽然量不大,也是慢毒,但毒性大,若在体内久了,服药之人便有烧心灼胃、腹痛致死的可能。且我冷眼看孔焕裕面对方夫人的样子,颇有些装腔作势之态。我猜方夫人此事与孔焕裕脱不了干系。我明日得去吊孝,我们再同去瞧瞧如何?若此情属实,我们也好为方夫人讨个公道。他平素信道多些,阿渡须得多留意着。”两人皆点头同意。
待将方玉纤放进了冰棺,孔焕裕遣散了所有人,紧紧关好了门,一下子瘫坐在冰棺边的椅子上,几把抹掉了眼泪,诡异地笑了起来。笑了半晌,又走近了冰棺,伸手去摸方玉纤惨白扭曲的脸。
“夫人,夫人……你死得真好啊,”他笑容不减,声音低沉而诡异,“杨大夫那药可真不错,能让你死得这么快,又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他也算死得其所了。如此一来,我便很快能娶真岚了。我把她从青楼里救出来,也算是你的功德一件。你放心,到时候啊,我一定会让她来给你的牌位行礼的……”
门突然被用力地敲响了。孔焕裕吓了一跳,用茶水在脸上涂上了些泪痕,几步冲过去开了门,一开门,却看见自己的爹娘正站在门口,怒目圆睁地看着他。
孔焕裕惊出了一身冷汗。
月色清明,三人正赶着路,叶倾瑜忽然低声道:“阿渡,我突然感觉好冷……”
凌羽渡便解了披风披在她身上,随口问了句:“怎么会突然冷呢?路上也没风。”
叶倾瑜摇摇头,拉紧了披风,同凌羽渡走近了些。忽然,她蓦地往后看了一眼,声音颇有些紧张地问:“你们听见后面有女子的哭声吗?”
凌羽渡与贺辛然对视一眼,皆朝背后看了一眼,又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阵,摇了摇头。
叶倾瑜还未说话,突然浑身一僵,满眼惊惧地就往马下栽去。凌羽渡大惊,一把抱住了她,匆匆招呼贺辛然下马。
凌羽渡抱着叶倾瑜在路边席地而坐,叶倾瑜紧闭着双眼,身上不住地颤抖。贺辛然拿针扎上了叶倾瑜的人中,又搭上了她的脉。还没摸出个所以然,凌羽渡一翻叶倾瑜的眼皮,脸色骤变,三两下翻出了八卦镜,对着叶倾瑜的脸一照。
镜子里照出来的赫然是已逝的方玉纤的脸。
那厢两人都看见了。凌羽渡心下暗叫不好,然而才刚刚拿出三清铃和朱砂,叶倾瑜却猛地睁开眼,没有开口,却用方玉纤的声音沙哑着说话:“小女命薄,未配良婿。夫为纳新,毒杀发妻。但愿小友,为我报仇。我无他愿,只求超度。”
凌羽渡与贺辛然交换了个眼神,凌羽渡道:“好,我们帮你。请你先从我夫人身上下来,你这样会害了她。”
话音刚落,叶倾瑜身上腾起一股黑气,伴着一阵女子轻声的抽泣,尽数聚进了八卦镜。叶倾瑜身上立刻不再颤抖了。凌羽渡忙抱紧了她,让贺辛然为叶倾瑜灌一些酒,自己一手为她揉着百会穴,一手用朱砂在八卦镜上写着,写好了,又摸出一张符贴在八卦镜的边沿上,将镜子靠在旁边的石头上,在前头插了三炷香,拿出三清铃,一边轻轻摇晃着,一边念着咒。
念了约莫有盏茶功夫,那符纸上忽然冒出一股蓝色的火光,几乎就在一瞬间,便把那符纸烧完了。符纸烧干净的一瞬间,八卦镜的镜面便从中碎裂,朝四周蔓延出裂痕,如同一张蛛网。如今这情形,只能先使方玉纤的魂魄安宁些,等天亮了再行超度。
叶倾瑜在镜子碎的同一时间转醒,蓦地坐起身来,从怀里摸出一副翠玉的耳坠,急促地喘着气。
凌羽渡接过了,颇有些担忧地问:“阿瑜你怎么样?这是哪儿来的?”
叶倾瑜声音有些虚弱,道:“我还好,只是,方才我瞧见玉纤姨扑到了我身上,然后把这耳坠从她耳朵上取下来给了我,说要我们去吊孝时把它送到方家去。”
贺辛然道:“方才我们在孔家,我是看见这幅耳环戴在方夫人耳间的。”
凌羽渡点点头,收起了耳环,同贺辛然一左一右将叶倾瑜扶了起来,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叶倾瑜又喝了些酒,身上恢复了些。凌羽渡拿红布包好了八卦镜,以待回到堂口之后处理。
回到堂口时已过四更天。听见他们进门的声音,洛云川从门口出来看了一眼,见他们回来,问:“方夫人病情如何?”
贺辛然道:“三更天时过身了。你们且睡吧,再过个把时辰我得和小步一起去吊孝,多少得准备着。阿渡和小叶也得一同去。堂口的事情……”洛云川点点头道:“我知道。”说着也出来帮着三人一同整理着帛金、纸钱纸元宝之类。
全部准备好时,天已蒙蒙亮了。贺辛然又去了步秋狐与蒋兰韵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步秋狐出来开了门,贺辛然拉了他往一旁悄声叮嘱了几句,步秋狐点点头,便径直往他养蛊虫的地下室去了。
见他皱着眉,凌羽渡问:“你待如何?”
贺辛然揉了揉鬓角,道:“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我叫老二带只蛊虫去,若此情属实,便将虫放过去。我要他既不立刻死了,又能饱受病痛折磨,半年之内才会不治身亡。且这蛊无法可破,非得是下蛊之人亲自解除才行。”
洛云川淡笑道:“你倒是狠辣。”
贺辛然摇摇头道:“对这等人就该如此,杀人偿命。只不过若交给官府,官府最多只是一刀两断。还不如在他被官府处刑之前,给他点苦头吃。”
洛云川颇为欣赏地瞧着他,道:“你不做毒师,真是可惜。”
贺辛然哼笑了两声,“我只是个会治病的郎中而已,你抬举我了。”
四人同到孔府时,一同到的竟还有洛阳白云观的一众道士。几人都颇为惊讶,问了周围的人才知道,这些道长原是孔焕裕的爹娘请来的。
贺辛然问旁边的一个孔家的邻居大婶:“孔老太爷不是好久都不露面了吗?”
大婶一摆手,悄声对贺辛然道:“你还不知道吧贺大夫,我昨夜可是听见老大的打骂声,听那话的意思,是孔老爷为了娶一个风尘女子,下了药害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孔老太爷怕儿子再惹什么祸,便做主请了白云观的道长们来做法事,以求超度方娘子。”
步秋狐在一旁低声道:“不会吧,孔老爷和方娘子可是情意深厚呢。”
“嗨哟,怎么会有假啊小步兄弟!我昨夜可是亲耳听见的。我还听说,孔老爷要找官府的人抓自己的儿子哩!今儿一大早,我就看见他们家的家丁老刘火急火燎地往衙门赶去了。说不定今日做完法事,洛阳官府的人就会来了。”
四人皆默了默。这事毕竟是家丑,孔老太爷这么做,有些太张扬了,颇有些奇怪。然而奇怪归奇怪,一时间却也挑不出什么大错处。
叶倾瑜全程沉默着。毕竟是故交,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是令人心中难受。
孔老太爷与他的夫人坐在阶上的太师椅里,孔焕裕坐在下首。四人上前去随了礼钱,叶倾瑜将耳环奉上,道:“方夫人是在下故交,在下希望她能走得体面些,因此特备翠玉耳坠一对,望老太爷允准在下替她放在棺中。”
法事尚未开始,棺材还停在正厅中。孔老太爷想了想,点头允准了叶倾瑜的请求。
孔焕裕没有认出耳环。亦或是,他根本就没有仔细看。
叶倾瑜走在前面,凌羽渡与贺辛然紧随其后,仔细观察着。几经确认,凌羽渡悄悄对三人摇了摇头,表示棺材的布置没有问题。
叶倾瑜直起身子时,凌羽渡瞧见她落了泪。
一个时辰的法事将将做完,院门便被敲响了。仆从去开了门,为首的人是洛阳官府的捕快。此人进门来便一抖手,抖开了一张缉拿令,同时高声道:“本捕快奉令,缉拿杀妻嫌犯孔焕裕!”
大婶说的竟是真的。孔焕裕嚯地站起身来,神色全是惊惧,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扫过贺辛然,又扫过议论纷纷的一众邻里,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当他看向自己爹的时候,他愣住了。良久,他才艰难地挤出一句:“……为什么,爹?”
一转眼,他瞧见他爹的袖口里,露出了一抹粉色。他立刻从那花纹样式认出,那是方玉纤惯用的手帕。然而孔老太爷一抖袖子,那一角便看不见了。
这物件,再没有旁人瞧见。
直到被带走,孔焕裕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步秋狐把那蛊虫从袖中放了出去。那蜈蚣爬上了孔焕裕的后颈,在那上头刺了一下。又一溜烟地滚了下来,悄摸地爬回了步秋狐袖中。
洛阳官府本欲当街处斩孔焕裕,然而因着孔老太爷求了几句情,又花了些金银,只好判了他十年刑。然而自他进牢房不出两个月,浑身便奇痒无比,却无法医治。以致他日日夜夜都在挠,挠得浑身溃烂,不出半年,不治而死。
孔焕裕身死后三个月,孔老太爷便紧接着驾鹤西去。后来,街坊邻居们听老刘说,孔老太爷过身前一个月,夜夜都梦见他儿子和儿媳满身是血地来向他索命,老刘说自己值夜的时候,好几次都听见孔老太爷在喊孔焕裕的乳名和方夫人的闺名。他家老主子的死,一多半是惊吓导致的。
老刘说,如今方家如今只剩下个花甲之年的孔老夫人,孔焕裕又是两人的独子,却也无后,他不知道方家以后该何去何从。
孔老太爷的死因一传开,许多关于她与方夫人之间的流言不胫而走。然而因为缺少证据,老刘又是个惯爱添油加醋的,被议论的三人也都入了土,这些不中听的话最终都被埋没了,谁都没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