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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朽花 ...

  •   次日清晨,我在木明棠床边的椅子上悠悠转醒。一转眼,看见她正睁着有些肿的眼睛四下看着。
      我叫她:“明棠,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羽姐儿。”她向我伸出手。我伸手握住。她哑着嗓子问:“这是哪儿?我的孩子呢?”
      我回答:“这是我和你叶姐儿的家,你养好身子之前放心住在这儿就是。你的孩子……”
      这时,阿瑜和贺辛然从后面推门而入。我和木明棠皆朝他们看去。木明棠又向阿瑜伸出手。阿瑜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木明棠看着走过来站在床边的贺辛然,微微抬起头问他:“贺大哥,我……我的孩子呢?”
      贺辛然的嘴抿成了一条线。他垂下头去。良久,他抬头看了看木明棠,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木明棠立刻就明白了。她沉默地坐在那里,半晌,先是泪如泉涌,尔后,变成声嘶力竭的哀嚎。我心下不好受,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好言安慰她。阿瑜为她拍着胸口,怕她呛着。贺辛然踱步到窗边,背对着我们。我看见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她哭得伤心,发丝与枕巾全都湿淋淋一片。许久,她哭得累了,渐渐消了声息躺在床上,呆滞着一言不发。外头的阳光透进来,照着她了无生气的灰白色眸子。
      “在哪儿?”她突然问。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孩子,她在哪儿?”木明棠又问了一遍,语气变得有些急迫。我和阿瑜对视了一眼,看向贺辛然。贺辛然回过身来看着木明棠,问:“明棠,你确定要看?”
      木明棠突然又哭了起来,一边哽咽着说:“我想要我的孩子……”
      我们吓了一跳。我示意贺辛然赶快去拿。贺辛然犹豫了一瞬,终是去桂花树下端了那个铁盆回来。
      血肉模糊的孩子在外头放了一夜,血腥味已经散去了很多,甚至染上了一缕桂花的香味。
      贺辛然端着铁盆站在床边。木明棠颤抖着手,慢慢、慢慢掀开了盖在上面的黑布。
      我和阿瑜站在贺辛然背后,看见那孩子经过了一夜,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颜色也深了,比昨日看见时更加令人心慌。我看见孩子的小手紧紧地握着,面容皱在一团,可怜又可怖。
      木明棠缓缓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的脸颊。干涸的血迹印在了她的手上。
      良久,她转过脸去。
      “帮我埋了她吧……多谢。”她低声说了句。
      贺辛然立刻端着盆子出了门。阿瑜同他一起出去了,领着他往东山上的坟场去。
      我把木明棠扶起来,用软枕垫在她身后。又从灶房端了一碗粥和一个馒头过来。
      “明棠,多少吃些东西。早上我们家没什么好东西能吃,中午我们杀只鸡给你补补身子。”
      木明棠垂眼看着我端在她面前的粥。愣怔着,过了许久,她才端过粥碗,慢慢地吃起来。
      我趁着她吃东西,自己也吃了一些。吃完我收了碗,在她床边坐下,看着她了无生气地靠在床边。
      “身上还疼吗?”我问她。她只摇了摇头。我又问她还需要吃什么东西,她也摇头。这时,贺辛然和阿瑜回来了。阿瑜说,他们上山时路过木匠铺,为那孩子买了个小棺材,埋在东山的坟场里了。
      木明棠看着我们。
      “终究是麻烦你们了。”
      贺辛然摇摇头道:“不必说这些,明棠。”他拉了两张椅子过来,和阿瑜坐下,又问:“只是,我们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阿瑜道:“我们年初见到你时,根本没有看出来你有孩子。怎么成现在这样了?”
      木明棠只是摇头。
      我道:“你不告诉我们也罢,那,我们该如何帮你?”
      木明棠还没说话,院门口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外头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声嚷叫道:“开门!快开门!”同时还有一阵嘈杂。
      我起身,让贺辛然跟着我一起去开门。我先是从门缝里看了看。为首的是一个女人,身后跟着四五个壮汉。
      我开了门,那几个男人立刻就冲了进来。我几下将他们打趴在地,踢到墙角,复抬头问那女人:“姑娘这是何意?我们何曾得罪过你?”
      那女人狷狂一笑,道:“呵,你的意思是我的家丁们冒犯你们了?”
      贺辛然负手而立,冷着脸道:“私闯民宅,自然是冒犯。”
      女人冷笑道:“冒犯就冒犯了,我也不屑于跟你们道歉。我且问你们,那小狐狸精在哪里?”
      “谁?请你说清楚。”我有些疑惑,转头看贺辛然也是不明所以。
      “还能有谁?”那女人几步走到我面前,表情扭曲地看着我,“你这臭婊子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你个下贱东西——”说着扬起手就要冲我的脸打来。我还未动作,贺辛然一把扭住了她的手,一脚踹到了她的肚子上。女人痛得倒在地上抱着肚子蜷缩起来。
      “她跟你客气,我可不跟你客气。”贺辛然冷着脸走到她面前,“你若嘴再这么脏,我们就喊官府来送客了。”
      女人皱着脸抬起头来,冷笑道:“你们果真是一伙儿的……果真是一伙儿的!”
      我伸手拉着她的衣领,让她在地上站定,冷着脸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说不清楚,我们即刻把你送到官府。”
      女人歪着鼻子,朝我脸上吐唾沫,被我扭头躲过了。我猛地一压手,将她推在了墙上。女人大声嚎叫了起来。
      “说不说?”我粗着嗓子问她。
      女人乜斜着我们,就是不开口。此时,后面的门开了。阿瑜扶了木明棠出来。
      女人一看见木明棠,立刻起身就要冲上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叫道:“……你!是你!!你个下贱的狐狸精,勾引我夫君,还怀了孩子,你个狐狸精……你不得好死!”
      我一把拦住了女人。木明棠站在阶上,只是虚弱地摇着头道:“夫人,我没有……”这几个字,被女人声嘶力竭地嚎叫淹没了。
      我实在忍不了了,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女人捂着脸,震惊地望着我,倒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我怒道:“你能不能安静下来?”
      女人此时倒是不应声了。
      阿瑜扶着木明棠,冷着脸道:“夫人若是会好好说话,就请进屋里来坐,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女人愤愤地哼了一声,却也不用我们引路,径直走进厅堂坐了下来。
      厅堂里烟雾缭绕。案上高大的关二爷像,是今早他们回来时刚上的香。关公像威武庄严,站在厅堂的中央,持刀看着我们。
      经过这么一闹,木明棠倒也不能隐瞒了。我从两个人的话中,基本明白了一件事。
      去年六月时,这女子的夫君刘怀江和她从长沙到川蜀的教坊听曲儿,这男人一眼相中了弹琵琶的木明棠。把刘夫人骗回家后,他又骗木明棠说自己没有夫人,顺利地跟不经世事的木明棠好上了。九月,木明棠怀了刘怀江的孩子,想要让刘怀江将自己娶回家。然而刘怀江却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做正妻。到这个时候,木明棠才知道他是有正妻的。
      刘怀江告诉她,自己会回去跟夫人商量,让她做平妻。然而刘夫人说什么也不同意,甚至带着人到教坊打砸,让木明棠几乎小产。后来刘怀江又问妻子,不能做平妻也就罢了,是否能做妾室呢?刘夫人仍是不同意,明白地告诉了刘怀江,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然后,刘怀江带着妻子回了长沙,木明棠和他就没再也没有联系了。
      而此时,教坊因为木明棠怀了身孕,又因为上次刘夫人闹得太大,害怕影响生意,不再让她登台奏乐。直到今年五月初,木明棠临近产期,求了许多人,结果无人相助,不得不不远万里到了长沙刘家门前,跪求他们能接纳她直到自己生产完。生产完后,她即刻就带着孩子走。刘父刘母气得毒打刘怀江,并让刘夫人赶走木明棠。刘夫人让人将木明棠一顿棍棒,幸得好心人救下她。木明棠不得不辗转到金陵找我们。刘夫人打完后仍不解气,一路带人找到金陵,意欲打掉木明棠的孩子。
      “所以,”刘夫人冷笑着,“你的孩子掉了,是你活该!你若是再也怀不上,那也是你的报应!谁叫你勾引我夫君!”
      我只冷冷一笑,道:“这件事,难道不是你夫君的错吗?要不是他一开始骗木明棠,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刘夫人“唰”地站起身,指着我道:“我警告你,不准诋毁我夫君!”
      阿瑜道:“何尝有诋毁一说?夫人,你夫君究竟是什么样的,我猜,你比我们更清楚吧。”
      刘夫人怒吼道:“你,你们不要乱说!这都怪这小狐狸精!”吼完这句,她停了停,却一下子瘫在椅子上,哭了起来。
      我们沉默着,却也不阻止她的哭泣。

      良久,贺辛然开口道:“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夫人,你还是请回吧。你应该明辨是非,木明棠是被你的夫君欺骗,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去问清楚你夫君,而不是找她这个受害者来兴师问罪。即便你能打掉她的孩子,你不知道你夫君的意思,下次,只会有更多这样的事。”
      刘夫人抬起头来。她脸上残留着哭花了的妆。
      良久,她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起身出了门。她那些家丁一瘸一拐地跟上了她。
      看着她带人离开,我忍不住道:“这女人虽然可怜,但却狠毒至此。不知是什么原因。”我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木明棠从方才起就一直低着头。阿瑜问她:“明棠,事已至此,你也看开些。她应当不会再来了,你的日子也总要过下去的。”木明棠沉默着。
      贺辛然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呢?”
      木明棠摇摇头道:“我……还不知道。”
      “你还要回教坊吗?”我问。
      木明棠道:“我不能再回去了。我去长沙时,就已经离了教坊,永不能回。”
      我们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这时,我忽然看见云曳从院子里进门来了。
      “若我说,我能为木姑娘找到一个体面去处,木姑娘,你可愿意去?”
      木明棠抬起头来。云曳向她行礼道:“在下是风华盟二档头云曳,凌姑娘、叶姑娘和贺辛然都认得我。所以请你放心,我不存一丝害你之心。”
      阿瑜问:“云曳姐,是什么地方?”
      云曳坐下喝了杯茶道:“长安城西,我认识一个宫廷画师,叫沈碧心——她是女子——今年左不过二十四五岁,画技高超,酷爱乐律。我和她有多年交情,知她人品绝佳。她府中没多少下人,除了几个侍女,就是三个乐律高手,一个吹箫,一个抚琴,一个弹箜篌。我知道她如今正缺一位琵琶手,所以,希望木姑娘能考虑考虑。”
      木明棠看向云曳。云曳继续道:“她说了,若你能去,之后的吃住一应在府上,每月你只需要跟乐手们编编新曲即可,她每月会给你十五两银子。你就把府上众人当做家人一般,安心住在那里就是。”
      话音落地,木明棠起身就要拜云曳,云曳一把扶住她,笑道:“看来你是同意了。那我就跟碧心回信去,说你出月之后就去。”
      我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木明棠冲云曳拜道:“多谢云姐儿。”
      云曳道:“你这个月就好好调理身子,我也会送一些补品给你,你且宽心就是。过去的事,就当它已经不存在了。”
      木明棠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贺辛然笑着玩笑道:“我来这几天,床还没睡上,你就来了,真是好福气。”木明棠笑着,云曳一拍他的脑袋道:“这几天你且去堂口里住吧,猴崽子。”贺辛然摸着脑袋笑。

      木明棠出月后,贺辛然已经回洛阳去了。我、阿瑜和云曳将她送上去长安的马车。云曳叮嘱她,在半路上会有沈府的人来接她。
      我们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云曳回身向城里走,边走边道:“走吧,还看呐。”
      我们赶快跟上了。阿瑜问:“云曳姐,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啊?”
      云曳回过头来冲我们眨眨眼道:“你猜猜。”说完笑着骑上马,与我们一同回了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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