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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回山3 ...

  •   陈无宁在流泉镇落了脚,街上风貌依稀如旧,他却感觉不怎么熟悉了。

      山旮旯小镇的生活格外闲散,行人脚步也慢,不远处,刚开的包子笼飘出阵阵白面香。

      他路过一个肉摊时,被老板热情叫住:“公子,好久没见到你,怎么不来我家买肉了!”

      陈无宁寻着声音看去,见他转身,老板笑得满面油光:“公子,今天卖的野猪肉,昨天刚从猎户家收的,味道那叫一个好,要不买些尝尝吧?”

      他本打算直接回去见师父,却不知为何先飞到了流泉镇,看着面前眼熟的老板,陈无宁想起以前经常在他家买肉,有些无所适从的点点头。

      老板喜笑颜开,吆喝了一声抑扬婉转的“好嘞”,随即手起刀落,划下一块肥瘦兼半的肉,一边处理,一边同陈无宁闲话:“公子大约不晓得,猪身上最好吃的部分并非里脊,而是梅花肉!”

      “梅花肉纹路清晰,肉脂平衡,炒出来可香了!我教公子一个做法,炒肉前,先用盐和辣椒将肉腌上一会儿,再用红薯粉薄薄的抹一层,这样做,口感无比嫩滑!我家世代卖猪肉,家里都是这样吃的,一般人我还不告诉咧——”

      陈无宁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递去。

      老板笑着接过银子,又叫住了陈无宁,说用不了这么多,干脆自顾自地在隔壁菜摊上捡了一堆菜塞进他手里,招呼道:“公子,好吃一定再来啊!”

      陈无宁盯着手里的肉菜皱了皱眉,忽然觉得有点口渴,于是去到酒铺,抱上一坛酒。

      回到丑山的时候,天已擦黑。

      西边本就湿冷,到了深冬,寒意更是浸骨。丑院外的竹林,竹叶掉了一地,铺了厚厚数层。

      陈无宁抬手推开院门,木头做的门年久失修,整个门框都脱落了,无声地倒在地上。

      他不禁心想:师父这是多久没出门了?或许师父根本就没用过门,院子篱笆低矮,跳进跳出也有可能。

      陈无宁被自己奇怪的想象吓了一跳,一把拂去这些幻想,踩着木门的“尸体”走进小院。

      院里同样铺着厚厚的竹叶,仿佛从他走后,这里再没有打扫过。他本打算先去厨房放好肉菜,又想着还是先找人罢。

      这个破落院子根本没有厅堂,只有三间泥巴和枯草糊的卧室,说是卧室都昧良心,分明只是个四面墙壁的方盒子。

      陈无宁不由得想,自己居然在此住了十几年,还从未生出半点嫌弃之心,想来小师妹取的那一堆带“丑”字的名字竟十分贴切。

      他先敲了敲师父的房门,没等到回应,随即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屋里泛起一股阴冷的霉味,陈无宁皱了皱眉。

      再一眼,只见师父哪儿也没去,他就在房里的床铺上,闭眼打坐。

      天黑透了,西方地界的深冬,夜色像一张密织的网,将世间万物套入其间,有风掠过,吹起一团竹叶,飘进了屋。

      陈无宁拢起一团灵流当照明用,缓缓朝师父走去。

      师父的修为虽然稀松,但如此近身,绝不可能发现不了,陈无宁见他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于是更加凑近了看。

      师父的白发更多了,眼角往下耸拉着,看不见的岁月缓慢地在他面目间留下痕迹,与记忆中的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明明才过去半年。

      陈无宁指尖的灵流凝成一根细丝飘了出去,想借着这一点光亮唤醒师父。

      突然,他感到不大对劲,于是并指往眼上一抹,然后看见了师父身上缠着的丝丝缕缕的黑雾。那些黑雾与陈无宁的灵流搅在一起,灵流是白朦朦的光,将黑雾的形状清晰勾勒出来,时而聚作一团,时而四下分散。

      灵流似乎想吞噬黑雾,忙活半天却无从下口,只得回到主人指尖。

      陈无宁刹时明白了,那是魔气,是还未成形的执怪的形迹!

      有道是执怪一出,将死不死,陈无宁忽然很想笑,师父他老人家,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

      陈无宁已是元神以上的修为,放于整个修真界也可堪称道,但面对由本心生出的执怪,同样无能为力。

      他叹息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许久没做饭了,陈无宁有些生疏,对着案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一样样地忙活起来。

      生火的时候,他蓦地想起了郁夜,那位少爷哪进过厨房,头回烧火,就把锅炸上了天,还弄得一鼻子的灰,活像个受了气的小怨妇。

      这人浑身的纨绔气息,却总能牵动他的情绪,陈无宁心尖一暖,鼻头却酸了起来。

      带着这样的酸气,他做好了一桌子菜。

      以前他和师父,还有小师妹,都是在院里的木桌上吃饭的,遇到落雨下雪的时候,就把木桌搬到廊下,这个习惯他甚至带到了凡尘,带进了鲸山小院。

      木桌许久没用了,陈无宁怕它像门一样就地倒下,在端菜上来前还仔细检查了四条桌腿,确定没问题,才将烧好的菜摆了满满一桌。

      陈无宁又进到师父的房里,直接用灵流从他的肩井穴探入内府,强行将人唤醒。

      荀洄睁开眼时,不知所措地愣了半晌,在认出眼前站着的大徒弟时,更是怔住了,呢喃着问:“无宁,你怎么回来了?”

      陈无宁看向他的双眼:“师父不盼着我回来么?”

      荀洄没回答这句反问,偏过头,往他身后探了探:“你小师妹呢?”

      “她很好,师父,先吃饭吧,待会儿我慢慢同你讲。”陈无宁背过身,往院子走去。

      风灯因为陈无宁的归来重新亮起,他做好饭菜后,又一剑将院里的竹叶全掀了出去。

      荀洄走出房门,看见干净整洁的院子和热腾腾的饭菜,先醒了醒神,再咽了咽口水,毫不吝啬地夸赞:“还是大徒弟懂事,都会孝敬师父了。”

      陈无宁给荀洄倒了酒,又给自己满了杯,在被训斥前先截住话头:“师父,我如今多大了?”

      荀洄:“二十有五。”

      陈无宁:“是,翻了年,我就二十六了,还不能喝酒吗?”

      荀洄噎住了,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默许。

      两人碰了杯,陈无宁给师父的碗里夹了菜,催促道:“师父,你快尝尝,这回做法不一样,还是肉摊老板告诉我的,说这是梅花肉,猪身上最好吃的部位。”

      荀洄迟迟不动筷,他何尝看不出大徒弟的异样,只道:“来,先陪师父喝上几口,再吃菜不迟。”

      几杯热酒下肚,两人的脸色终于红润起来,疏离的气氛也淡去不少。

      陈无宁酒量并不好,此时已有些微晕,话也多了:“师父,我给你讲讲这半年来都发生了什么,我先收拾了镇上的白骨案,然后带着小泥巴去了东海,看见一只好大好大的美人鱼,师父,这世上真的有美人鱼。”

      “不稀奇,”荀洄吃着菜接话,“天地有灵,什么物种都能孕育。”

      “那我呢?”陈无宁来了劲,“我算不算是天地孕育出的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还能是什么?”荀洄瞪他一眼,“怎么,做人不好?人乃万物之尊,难道你还想变成一只狗,一只猪?”

      陈无宁浅浅反驳:“变成猪狗也并非坏事。”

      “你怕是吃醉了。”荀洄搁下筷子,正打算像往常一样训大徒弟几句,他却没理会,一个劲地给两人添酒。

      师父不喝,他就自已喝,喝得随意又尽兴,一副打算一醉方休的架势。

      “无宁,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荀洄试探着问。

      “师父,酒好喝嘛,今晚特别好喝!”陈无宁没有正面回答,嘟囔着说,“我们不醉不归!”

      他抬手举杯,做出邀明月的姿态,可惜天色一片漆黑,没有明月供他可邀。

      他无谓地耸耸肩,放下举杯的手,把酒灌进喉咙。

      酒很烈,陈无宁专门买的烈酒,灼得他嗓子和心尖一起发颤。荀洄似乎被他这并不常见的模样感染了,干脆放开了来,与徒弟一起大杯饮酒,大口吃肉。

      师徒俩天南海北地闲聊,有时甚至聊得东奔西跑。

      陈无宁说起以前遇到的一只小精怪,小精怪头上顶着一个灯,它高兴的时候灯是绿色的,不高兴的时候灯就变成了红色,可那灯太晃眼了,容易招来危险,它就想把灯埋进土里,可是灯长在头上,取不下来,它只能将自己一起埋进土里。

      讲到这个故事,陈无宁哈哈大笑,又说起牧童的故事。

      牧童从小就帮家里放羊,每个羊群都会有一只领头羊,牧童对羊特别好,每天都带它们去吃肥美的草,可领头羊不买账,每次都趁牧童不注意就拿角顶上去,牧童不知被领头羊顶过多少回了。后来有一次,他们刚好路过,看见这只羊又要从背后偷袭牧童,就善意提醒了他。当天晚上,牧童就把领头羊宰了,请他们大吃一顿。

      陈无宁笑得前仰后合,反复地问:“领头羊为何那样讨厌牧童?牧童陪伴羊群,喂养羊群,他们时时刻刻在一起,应该做好朋友的,为何呢?为何?我想不通。”

      他说着这个故事,荀洄仿佛听到的是别的事,说起乌雪泥如何不长进,她的才子爹半分墨水也没遗传给她。

      陈无宁瞬间将想不通的问题抛诸脑后,小师妹的不长进他可太感同身受了,又讲起在别派作客的时候,小丫头把学富五车的教书先生气到偏头疼,见到他们师兄妹就绕道。

      师徒俩哈哈大笑。

      陈无宁说小师妹需要历练,她得学会扛事,不然以后没他了,小丫头可怎么办,这都得提前磨炼。

      荀洄说是这个理,小徒弟的养法至今也总结不出一条思路,虽然养得野,但对她的呵护并不比普通姑娘少上半分,也不知道她现在的这个性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此时,陈无宁的脸已经被烈酒烧出一片红云,若要醒酒,对修士来讲并非什么难事,可他似乎沉醉在这种眩晕感里,晕眩掩埋了痛苦,却将眼前短暂的快乐成倍放大,尽可以做不合规矩的事,说没道理的话。

      荀洄也醉得不轻,他的眼底始终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又在抬眼的时候消失贻尽。

      眼前的大徒弟,为什么要回来?

      想到这个,荀洄又灌下一杯酒,看着陈无宁将手中杯捏在指尖端详,喃喃唤道:“师父。”

      荀洄应他:“嗯。”

      陈无宁又唤了一声“师父”,抱起桌边的酒坛晃了晃,傻傻一笑:“酒快喝完了,我想过多买一坛的,甚至想把整间酒肆的酒都买回来,又觉得就我们两个,喝不下那么多,只是还是买少了。要不,我现在再去整点?”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又被荀洄一把拉了回去:“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哪里有酒卖给你。你啊,酒量不行,酒品也够呛,真不知道都跟谁学的。师父不喝了,剩下的,都是你的。”

      “要喝一起喝,”陈无宁不依不饶,语气里甚至含着一丝撒娇,“要死也一起死。”

      这话犹如一道惊雷重重地砸在荀洄心上!他瞬间酒醒一大半,眼前徒弟醉眼朦胧,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荀洄的内府狠狠搅动起来,几乎要把那句“你为什么要回来”问出口了,几番思索后,又强行咽了回去。

      他脑海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说:“你得杀了他!”

      另一个声音说:“不,你不能杀他,就算整个九洲都有罪,就他是无辜的!”

      魔气混着酒气再一次浮涂于身,荀洄感到自己的心被活生生撕成两半!

      陈无宁已经撑不住了,软绵绵地趴在桌上,但他没闭眼,而是无意识地盯着一个地方,不知在看什么。

      荀洄捏紧拳头砸向自己的脑门,砸得毫不怜惜,怦怦作响,终于找回一丝理智,也不管陈无宁听不听得清,沉沉地道:“酒,师父留给你喝,死,师父陪你一起死。”

      陈无宁像是得到了糖果一般,满足地笑了,他看向荀洄,笑得无比满足,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只五彩风筝。

      风筝保存完好,五颜六色的小纸片缓慢地转动起来,像一个美丽的梦。

      陈无宁想把风筝递给师父,可是师父不接,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念叨:“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我真的很喜欢。师父你看,它在转。”

      此时夜风和缓,风车转得很慢,陈无宁便将它放到嘴边,长长地吹出一口气,又接连吹了好几次。

      他盯着眼前转得越来越快的风车,开心地将自己的成果分享给荀洄:“师父,你看它要飞起来了!”

      荀洄绵长地叹息一声,陈无宁沉浸在自我世界里,漆黑的眼眸里映出两只转动的风车,像时间在那里流淌。

      他并未被别的情绪感染,也不在意是否得到了回应。

      好似终于玩够了,陈无宁将风筝放在桌上,勉力支起身子,双眼亮闪闪地说:“师父,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说罢,他便从乾坤袋里召出了一样事物。

      荀洄的脸色不受控地变了,他感到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坠上千斤重铁,连抬手都显得十分吃力,不可置信地问:“这、这是……”

      “师父,这是师祖。”陈无宁笑笑,呓语一般说,“师祖的尸骨一直存放在子桐派的碑林里,我把他带回来了......”

      荀洄的双唇动了动,轻轻摸上白骨的指节,呢喃轻唤:“师父,师父......”

      陈无宁盯着荀洄,心里的声音如出一辙:“师父,师父......”

      “师父,”陈无宁瞧着他,问,“你的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是世上最好的……”

      荀洄的声音颤抖着,还没来得及说完整句话,只听“呯”地一声,陈无宁的脑袋砸在桌案,已然醉倒。

      酒意将这个夜晚熏得舒适又短暂,随着陈无宁醉了过去,他灵流维持的风灯也黯淡下来。

      竹林随风摇曳,又落下厚厚的几层竹叶。

      荀洄将酒意逼散,召来一团竹叶放好白骨,随即酸软地跪了下去。

      他身后是不省人事的徒弟,身前是已化白骨的师父,荀洄日渐佝偻的身体横亘其间,像一道传承的桥梁,架起浮山派的上下三代。

      “是时候了结了,我的徒弟,是来问我要因由的。”

      他回望陈无宁一眼,再看向眼前的白骨,“师父,你的徒弟,也该来陪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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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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