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倒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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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疾做了个诡谲难言的梦。
梦中他行于一片陌生水域之上，四周高栋连云，雕栏玉砌，画壁飞檐，却冷清清的，凄寂无边。正中一处深潭，却是与周遭不同的喧杂，人影错落地嘶吼着、憎恨着，都疯了般争先恐后向上伸手，希冀抓住垂落而下的一线线救赎的蛛丝。那丝线红得发黑，溯流而去是一个小小的婴胎：有液体，有红色组织，连着胎盘，裹了胎脂，像只小猫似的。
千寻疾在旁看着，脸色煞白，整个身体也白起来，似是严重地失血。他站起来，惊惶欲离，最终却是瘫软在原地，怔怔望着那个婴胎，很漂亮的粉红色，似乎是感受到了千寻疾的视线，小手小脚微微悸动一下。
然而不待他看个分明，深潭冰面轰然碎裂，无数双嶙峋崎岖的鬼手伸出，像秃鹰的爪，透骨入肉地抓住了那婴胎，眨眼间便只剩下一滩污血。
千寻疾倏忽凄喊出声，却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他慌乱无措，扑上前去，猛地扎进丛丛彼岸的曼珠沙华中。深渊、婴胎，一切都消失无踪，红花也变成天地一色的黑。
意识忽然一沉，他被漆黑的潭水吞没，粼粼水光落到他脸上，模糊扭曲了面部表情，他的目光直直向上，穿越阒寂深潭，透过冰面，与一双黯淡无神的碧绿眼睛对上。
立有赤金光晔晔而起，没入额心，千寻疾于是重又清醒过来。室内忽起一阵阴凉的风，不知原由，突兀出现在他脑中的记忆画面，如书般一页一页一页，开始漫舞纷飞。
一页、一页、一页……
那些血写的字，一如古老晦涩的符语，越舞越乱，一页一页，封悬在四周，展示着他的生平与终局。
“老师！”
他听不见。
“老师！”
室内有人叫唤，把他的灵魂生生牵扯回来了。软软撒下的红罗绡金帐内有微微的抖动，而后被掀开一道缝，露出千寻疾苍白的脸。
烛火摇晃，如烟如雾，映出他眼眶中泪光。千寻疾的头发比之前养长了些，直，全拢向后，柔顺垂落，因头往床头板靠后仰，益显无力承担。
“老师，可是出了什么事？”
玫瑰花枝形状的烛台落在硬木床头柜上，烛影摇摇晃晃，帐中千寻疾的整张脸也闪闪烁烁。比比东似有意又无意，目光隐晦地流连在千寻疾的面容上，她从未见过千寻疾这般模样。比比东心下微动，蓦地升起股叫不出名来的情绪。
千寻疾摇摇头，再不多说，由着比比东为他披上轻裘，半坐起身，室内不曾打开窗户，暖融融的，他却总觉得有冷气夹着雪花直扑在他的脸上，通体冰寒，他不以为意，转而问起比比东此番游历有何收获。
比比东起先还答得中规中矩，渐渐便放松下来，兴致勃勃同千寻疾讲着游历途中的见闻与趣事，说到兴头还会比划一二。千寻疾便在旁听着，他是个合格的倾听者，认真、专注，在恰当时机给予回应。
“看来东儿这趟收获不小。”千寻疾笑着，意有所指。
“当然！”比比东起初并未觉察千寻疾话中隐意，待反应过来时，双颊立即晕开羞赧绯色，“老师！”
比比东满脸娇嗔地瞪了眼千寻疾，贝齿轻咬住下唇，留下一弯浅浅的白痕，女儿家的心思，怎好同旁人直白言明？
千寻疾看向比比东，她已有十七八岁了，身材颀长而略现单薄，体态优美，长发一绺一绺地披撒在淡红绸子的长裙上，雪白的颈项露出来，是细致的线条，貌美而骄矜。可她在千寻疾面前仍是副长不大的孩童模样，偎靠在他臂旁。
这由自己教养的女孩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他倏而有些感慨，也对那素未谋面的玉小刚心生敌意与不满，一如所有爱女心切的父亲。
“老师，我这次游历结识了不少好朋友，我想请他们来作客，可以吗？”比比东记起自己夤夜来访的原因，便是想要征得千寻疾的同意，让玉小刚到武魂城来，至于他想要查阅的那些档案资料，还是得慢慢筹谋。
“东儿，还记得老师曾同你讲过的，翡翠鸟的故事么？”千寻疾并没有立时答复。
「*翡翠是喜欢荒僻的地方、常居住在海上的鸟。据说因为防备人类的捕捉，她在海边的岩穴上做窠。有一回到了孵卵的时候，她走到一处海岬，看见临海的一块岩石，便在那里营巢。一天她出去觅食，忽然因了暴风，海上起了波浪，涌到那巢边，把它卷了去，小鸟都死了。翡翠回来，见了这事件的时候，她说道：“我真是不幸，我用心防备那陆地，逃到这里来，可是他却是更靠不住。”」
千寻疾轻轻地抚摩着比比东的头发，问她：“东儿，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
比比东抿紧双唇，千寻疾什么都知道，她也早知道千寻疾什么都知道，可她总以为自己能瞒过这如师如父的人。
“老师，如果我还是想请他来，你会不要我吗？”
千寻疾沉默着，眼前昏黑，梦魂就在这离散的当儿，飘忽至虚空的高处，在无尽的空间滑行，视野中充溢流曳着一行血似的液体。
他毛骨悚然地看个清楚，那是一个头身分离的男人。千寻疾俯瞰着他的尸体，肚腹空荡，骨肉分明，垂耷着的腰间皮肤上有一粒赤如丹砂的红痣。
那么近。千寻疾浑身起了疙瘩，寒意逼人。
天空像是忽然被劈裂开了，腥红的雨倾泻如注，一下一下地活动着，把男人空着的腔子灌满，将它沉进血水中。
千寻疾识得这尸体，正是那梦中凭空多出记忆中自己的死状。
开膛破肚，身首分离，齑粉不留。
这般情境，是有意在警醒他莫要行差踏错么？
千寻疾忽而看见悬于湖面上的一枚羽茧。
“东儿，你长大了，老师会尊重你的决定。”只需要你真的清楚明白自己所行之事。
比比东小小欢呼一声，搂着千寻疾的手臂又撒了会儿娇，便满怀欣喜地回了自己房中，大概是预备给心上人写信告知事态一切顺利，又或者是幻想之后与心上人共处的时日该如何度过。她太过沉醉于少女缱绻的情思，不曾注意到千寻疾保持着微笑的面上覆了薄薄一层霜雪寒意，也不曾发觉属于她的第一个考验已悄然而至。
“*世间有些人防备他的敌人，却不知道落在比那敌人更为厉害的友人手里。”千寻疾拢紧裘衣，起身走到窗边，离得近了，就听见一窗之隔的寒风在呼啸着横冲直撞，蒙蒙水雾外是皑皑白雪覆盖着的树木与河川。
“好东儿，你可千万别做那傻翡翠。”
夜寒犹存，辰星在天际正揉着倦眼。千寻疾站了许久，看着东方出现了浅紫色的微明，再到天空渐渐泛出了鱼肚白，仿佛无数片薄纱一块块地撕裂开来，在晨光前伸展着。灰白的寒光照亮最僻静的角落，城市苍白的轮廓从阴影里渐渐显现出来。
怔怔出神间，他又见着了那双绿眼睛，死寂，平静，破碎，灰暗，好像所有的绝望痛苦都凝聚于此，令人不忍与之对视。那眼睛似也看见了千寻疾，缓慢迟疑地眨了眨，而后他听见了一下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心跳声与一句细弱的呼喊：
「母亲——」
生命之湖上突兀出现的灰白光茧上骤现出丝裂痕，从那隙中泄出的一缕生死气息，却将整座星斗大森林都惊醒了，有肉眼不看见的雾霭在其上渐渐汇聚。
海面上水雾朦胧，天边的辰星在眨着倦眼，半明半昧，清晨自是一派空寂。海边急猛的潮水滚滚而来，在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峭壁下沸沸腾腾，潮水如狂风暴雨。一片漆黑粗粝的礁石山壁，远伸入像翡翠一般澄明、深不可测的海。
一个二十岁女子走上礁石山顶，她面色白皙，身段修长纤细，又兼具女性美所必需的丰满体态。女子面孔是种淡淡的、娇柔的白，衬得一双眼睛越发透蓝，包裹于红裙下纤细而不瘦削的身躯妩媚动人，透着灵气。
她在此处等人。
不一会儿，她等的人来了：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身材高大出挑的男人。男人鼻子高耸，两唇饱满，眼睛像香橼般鲜亮，面容显出健美的血色。蓄养得极好的金发一直披到肩上，在背后用一根缎带束住。白缎马甲上的纽扣没有扣住，露出里面镶着羽翼花边的衬衫，当胸的地方别着一枚镶有红宝石的胸针。穿着一条深红色的天鹅绒裤子，两腿修长，裤缝笔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倒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