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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孽债 ...


  •   血,滴答、滴答而下,可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看不分明,只以为是因潮湿而结出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下来,却凝成一条腥臭的血路来。

      此处是人造的地狱,深深浅浅、影影绰绰的黑色是层叠爬行蠕动着的蝎蛇与叫不上名的毒虫。

      地上的男人死去多时,胸口有个血窟窿,早已中空,斜斜地连着从小腹中间裂开的口子,周遭的骨头露出断茬,森白的碎骨在皮肉里扎了根。心肝五脏似是被生扯出来了,四下无踪,腔子里只剩下几抔凝寂的黑血,惹得周遭毒物蠢蠢欲动,却始终不敢真正上前。

      比比东侧身靠坐在上首冷硬的座上,姿态优美,神色冷淡还隐约带着些骇人的阴郁。

      毁了她一生的人死了,死得痛苦而惨烈,在死前还受了数年非人酷刑的折磨。她应该感到开心,还是更深的怨恨?千寻疾不该就这么死了,他本该被自己亲手断送生机。而不是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死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死在她不知道的人手中。但他确已经死了,心肝五脏都没了,就连那一团吊着魂魄性命的本源也没了。

      事实上,比比东什么情绪也没感觉到。她只是看着那具没了生息的躯壳出神,罗刹喑哑地在耳边喋喋不休,比比东全没理会,一种古怪的懊丧与恼怒悄悄萦绕在心头。

      血路淌过石座旁,境蜒划出她的心事。她银牙半咬,朝前怒视,终归是仇怨难解,恨煞了这个人。

      恨意把她的眼睛烧红,细白的牙齿狠咬住薄唇,唇上一条失血的青。罗刹轻声细语地蛊惑着她上前去,浓紫的雾若锋锐快刀,一下,便割下了千寻疾的头颅来。

      比比东捧起这颗头颅,千寻疾生得好,张生般庞儿,潘安似貌儿,金发万分贴服地直垂下来,却在额前洒下伶仃几根刘海,像要直刺到眼睛去。他是闭着眼死的,眉目舒展又平和,竟没丝毫怨憎,反倒隐生出解脱的神性来。比比东与罗刹同时被激怒,比比东猛地将这颗头颅丢了出去,落在地上沉闷地一响,骨碌碌地滚远去,曳出道长长痕迹,恰巧抹去了原先不被注意到的一串小童手足痕迹。罗刹神力骤然升涨,瞬息间就将那具无头的残躯吞噬干净。

      人类闻来刺鼻又惊惧的血腥气,在魂兽们鼻腔中却是另一番甘美香甜。帝天被扰醒,他活过了八十万年,早就不会被血食诱出本性,可这回却有了意外。

      他寻得血气的源头,是个不大点的人类婴儿,小小一团被包裹在半新半旧的丝罗布衫中,上头有人蘸着血写了三个字——千载月。大抵是婴儿的名姓。

      婴儿已经睁开了眼,那双眼沉淀着祖母绿般浓郁深沉的颜色,不哭不闹。

      帝天没来由地就对这婴儿觉得亲近。他上前,弯腰抱起这柔软脆弱的新生命,婴儿也不怕这英俊威严的陌生男人,由着他动作,还以为他在同自己玩闹,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要去捉帝天脸颊两边垂落的金发。

      帝天忽然间动作一滞,湖心深处的生命神源翻涌沸腾,他脑海深处蓦地出现银白冷艳的一双眸子。他愕然,不曾料想银龙王竟也被惊扰。

      这会儿天还没亮透,美妙苍茫,草木微微颤动,想世人不曾睡醒,远处天边被一种酒醉似的绯红颜料渲染成晕。

      二十余年间,任由大陆之上局势如何暗潮汹涌、动荡不安,星斗大森林深处仍是一片静好。

      千载月侧卧着在牡丹丛畔,浅金近白的长发纷披,几缕赤红发丝若隐若现,犹藏一朵细细红花在其中。宽大的黑色长袍将他整个身子包拢,只在领口与衣襟露出点其下的杏衣金带。他胸膛轻微起伏,气息平稳舒缓,睡得正沉,不提防一下被根柔韧枝条轻拍着脸颊弄醒了。

      千载月反应倒快,抬手抓住枝条,坐起身时空着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断刃,寒光一闪,便听得声惊呼,他下意识松了手,那枝条嗖一声缩了回去,过程中还报复似的在他手上划拉了道狭长血口。

      “你这小娃娃,说警觉吧,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倒头睡下。说马虎吧,偏生一点小动静动作又快得很。”正走来的男人有张清秀单薄的脸,五官细致柔媚,两边眼尾各有抹胭红,平添了妖异,说话也是有些妖气的,袅袅糯糯,听来好似咿咿呀呀的在唱戏。那根沾了血的枝条最后没入了男人袖中,他眼中多了丝不易察觉的餍足。

      “柳叔。”千载月乖巧地叫了人,才站起来,披穿上宽大黑袍。黑袍对他而言显然并不合身,衣摆长长的在身后铺展开,流闪着冷冷鳞光。

      柳淮打量那件外袍,心中暗哂:帝天倒真是大方,十万年一次的龙蜕都舍得直接做了衣袍。

      “柳叔,”千载月忽而没来由拧了眉,有些奇怪地望向重重林木遮掩的远方,“怎么外头那么重的血腥气呀?”

      “打仗么,总是要流血死人的,每次都闹得一片狼藉臭气熏天,害得我总要操心让外围魂兽们收拾好久。”柳淮走上前十分自然亲昵地搂住千载月往生命之湖走,袖中枝条倏忽探了出来打掉他手中的断刃,柳淮觑着空白了一眼那破碎凡铁,心里有了主意,想着该如何给千载月寻个称手武器时,冷不丁那枝条又给拽住了。

      柳淮一怔,眼看着千载月手上那道快要愈合的裂口又被撕了开,金色的血液落在枝条上,又被枝条很快吸收不见。柳淮想要收回枝条,却被千载月拽的死紧,他越动作,枝条便在千载月血肉里嵌得越深。

      柳淮不敢再动,瞪着千载月喝令他松手。

      千载月摇摇头,“柳叔,我……似乎要死了。”

      “说什么胡话呢?你……”

      柳淮本欲反驳,视线触及千载月的面色却骤然惊到说不出话来。

      千载月神色惶惑茫然,双眼口鼻却都在往外淌血,只这一愣神的功夫,他的双耳也开始往外淌血,很快千载月便连话也说不清了,他张口却只有血液咕噜咕噜往外涌,金色液体很快就染透了领口与胸前的衣衫。

      这样的异状不可能没被帝天觉察。

      但血液流失的速度实在太快,即便帝天在第一时间撕裂空间赶来,千载月的生息业已消散大半,只颓然无力地倚靠在柳淮怀中。

      “柳淮,这是怎么回事?”

      帝天的气势太过骇人,饶是柳淮什么也未做,也不自觉低了一头,心中有如做错事般惴惴不安。他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清楚,一时间二人却都没有头绪地陷入沉默。

      帝天忽然动作,将柳淮拉开几步,三双灰白羽翼撕裂血肉、碾碎骨骼,从千载月脊柱中生长而出,看似柔软的翎羽切割开龙蜕,缓慢伸展,将已经没了意识的千载月带入空中。

      帝天与柳淮本欲抢回千载月,却被莫名地囚困在原地不能动弹,那力量温柔却强硬,没有显露出恶意。

      远方流转金赤光焰的六翼天使身影寂然消散,高天之上传下一道极轻极细的碎裂声,也正是同一时分,无数还未彻底消弭的光团星点,或纯白或金赤,连同自战场升腾而起的千万灰黑雾影,皆朝星斗大森林疾速飞驰,尽数涌入千载月体内,他身后渐渐凝出尊巨大的六翼天使形象,周身萦绕的却并非如骄阳烈日的金赤光焰,而是清寒飘渺的月白冷辉与厚重灰暗的死气魂息。

      更多的血液被挤压出身躯,经过天空与风,落下来时好似绵绵细雨,拂面微润,以蓬勃生机一点点抚慰治愈被战火燎烧焦枯的大地生灵。

      当这场以命为祭、以血为媒的雨停下时,千载月如一朵失水枯干的花,委顿落于天使掌心。

      帝天与柳淮目眦欲裂,龙吟携着滔天怒意响彻寰宇,帝天强行突破了桎梏,化龙腾空,要将千载月抢回带去生命之湖,如此或还有一线生机。柳淮囿于真身的局限,有心无力,此时竟是只能默默祈祷帝天成功夺回千载月,哪怕只是尸身。

      那个柔软稚嫩的生命曾踉跄着扑进他们怀中,由他们养育,由他们保护,最后自然也当由他们敛骨埋葬。

      然而帝天与柳淮注定无法如愿。

      天使垂眸注视这片大地,神色悲悯哀恸,祂低下头颅,额心贴近已没了气息的千载月,他身后六只羽翼收拢,包覆成茧。
      天塌地陷,一瞬却又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包裹着千载月尸身的羽茧凭空消失,天使身形亦化虚无,徒留愤怒的龙吟林啸之声经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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