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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占有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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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徐徐传来落棋、翻棋之音,其间夹杂着赵雪瓒同蔡容与的交谈之声。
“蔡卿今岁几何?”
蔡容与低声缓缓,“禀娘娘,臣今岁二十又二。”
赵雪瓒颔首,遂瞥见那方矮案后的魏拂璋倏然起身,将经书一合,径直越过案台,直晃晃地阔步迈到她身前。
二人棋局顿然一止,不由望去。
魏拂璋走到她身前,随手将经书一翻,伸指一点,理直气壮。
“这句我不知何意。”
实则他也只是寻个由头,将两人这番你来我往的情节遏断。
赵雪瓒还未拿眼细看,只见蔡容与颇热络地探近几分,遂十分规训似地开了口。
“魏家二郎,此句‘幼不学,老何为’是指如若幼时不多加精习,人之老矣又将有何作为?”
说罢,蔡容与微微一笑:“此书竟是《三字经》,臣还以为是什么《通鉴》、《春秋繁露》。”
上一句若是阴阳怪气地拿话暗讽,那么这一句便是明晃晃地揭丑了。
这是有意嘲弄他学识浅薄,年逾双九竟连《三字经》此等开蒙经书也存疑。
赵雪瓒稳坐高台,倒也乐得看这二人斗法,颇找回些上一世的旧忆来。
往日九华殿亦是几个俊美面首你来我往、过招拆招,连着几日不带安生的。
若是上一世她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心虚,那这一世堪算是无从指摘。
蔡容与是陛下钦点来为她翻新修葺的,而魏拂璋则亦以公主伴读的名头侍奉左右,名正言顺、无可挑剔。
又能颇享受一番旧日光景。
她暗觉痛快,不由拿眼觑向魏拂璋那处。
他长眉一拎,将掌中经书骤然一合,面上隐显几分寒锐,两目直审棋盘。
“蔡大人这步棋,走得真乃逼仄愚昧。”
说罢,魏拂璋笑了一笑:“莫不是蔡大人人臣之心,有意推让于太后。”
显然不是。
蔡容与既说了自个儿深谙棋道,自然要显出些看家本领来使赵后青眼相看。
可赵雪瓒的棋术倒也实在锋芒毕露,下起一手棋来半无妇人做派,实则很快将他逼得无路可走,正捉襟见肘。
赵雪瓒闻言,懒散道。
“魏卿之于陆战棋看来是颇有造诣?”
魏拂璋面上不表,实则心中暗笃。
陆战棋亦盛行于军中,他的棋艺在军中若托谦第二,便无人敢冒领第一。
蔡容与被这番话刺得不知何解,却不愿落了这等莽夫的下乘,他长眉淡敛:“魏二郎如此笃定,不若与娘娘过上几招。”
与赵雪瓒过上几招?
她是自家人,他与她斗有什么意思。
魏拂璋径直将赵雪瓒的一步棋扣在掌下,他立在她身后,身脊缓缓沉下,将她几近拢在阴翳之下。
二人体型相差甚大,魏拂璋偏如一头厉兽般将她护在肩身之内,两臂撑在赵雪瓒左右,形如困束。
赵雪瓒扪心自问,这番动作压下时,她竟遽然间觉出几分浓烈的压迫与心悸。
即便是那日在汤池相缠时,她也未曾品出这番滋味。
魏拂璋的衣袍间已褪去了雨湿露重,泛出淡而微寒的沉香,环拢在赵雪瓒周身。
他尚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不愿让她劳烦起身,又能借势览看全局、思量棋势。
然而这动作,有心者难免品出几分暧昧。
蔡容与望着眼前一对将近相贴而依的赵魏二人,心中生出异样,又不敢细想。
在魏拂璋的攻势之下,他又不得不驱净冗思,专注棋盘。
三人注视之下,蔡容与将一步中炮置下,静候着魏拂璋着棋。
当头一炮,这是蔡容与使出了十成十的决心要将他斗下棋盘,夺回几分颜面。
这一子,让魏拂璋唇下生出几分冷讽,明晃晃的不加遮掩。
看来这局半柱香不用。
一步屏风马赫然布阵,着棋锋芒内敛但杀气十足,立足防守、反击有余。
蔡容与握棋的手显而易见地微微一僵,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赵雪瓒深知这步棋招蛮强,怕是蔡容与要使出不少心劲儿来解,哪怕有可能翻盘,怕也是会被魏拂璋的棋法硬生生拖入死局。
不曾想魏拂璋虽心性桀骜,却有如此一手杀伐果断、凶狠毒辣的棋力。
她不由屏息。
殿内寂静异常,直至良久,蔡容与方才面上一缓,深吸一气,定定落手。
这一棋见招拆招,算是限住了魏拂璋六分。
魏拂璋难得默下来。
蔡容与自觉夺回几分主场,不由徐徐松出一口长气,眼中显出几分灼灼之色。
赵雪瓒心中有解。
但她此刻想看魏拂璋该如何破局。
赵雪瓒候了许久,不曾见他动作,难免面上浮出几分了然。
瞧来也是开局刚猛,残局必死之辈。
她抬手便要帮他落棋——
倏然间,魏拂璋的掌心将她牢牢扣住。
他的掌心糙厚宽阔、干燥炽热,触及她手背的冰凉时,赵雪瓒不由浑体一震,下意识扬脸去望。
魏拂璋神色冷硬、长眉攒凝,狭目之间隐掺杀气,幽寒沉定。
无端将她看得心头一悸,竟觉出几分显而易觉的异样。
蔡容与瞧见这一举动,不由微微一骇,颇觉魏拂璋此举实在胆大僭越。
魏拂璋却是浑然未觉,两眼攫于棋局之间,沉沉掷下一句。
“不用,可破。”
四个字,万分笃定从容。
狂妄。
蔡容与心中不由暗想。
此招已被他制在局中,魏拂璋的一手残局颇无破阵而出的机会。
下一瞬,魏拂璋的劲腕沉挥,在二人眼前推棋布阵。
他的指节极修长有力,翻弄棋局之际,赵雪瓒竟觉出几分调情之意。
赵雪瓒不由微微合目,再睁眼时,只见蔡容与两眼微愕、写满讶色。
她落眼看——
经由魏拂璋手下的排布,满盘杀气横出,阵不可摧、凛锐尽显。
棋盘之间风平浪静,却犹若生死战况浮于眼前。
双方龙血玄黄、赤壁鏖兵,却抵不住魏拂璋虎跃龙骧、斩将夺旗之势。
一局棋,蔡容与硬是毫无反手回击之力,四面楚歌,唯有惨淡地定出了胜负。
而魏拂璋,并未损及一兵一卒。
赵雪瓒心中大震。
反观蔡容与,良久方才回神,陡然一声短叹,似是惋惜,也是钦佩。
“……魏二郎,一手好棋,堪称国手。”
魏拂璋冷然从棋局中抽身,并不对成败多做停留,他漠然道。
“棋如杀敌,并无道理可言,不过是保我卒人、戮尽敌蛮。”
赵雪瓒缓缓深吸一气,仍在回味此局:“不曾想,魏大夫养出棋艺如此剽悍的郎君。”
这句话,可算是让魏拂璋逮住了大献殷勤的机会。
他一笑,就着此番姿势,低声在她耳侧。
“谁让我父亲是太后的人臣,我亦是您的……”他有意一顿,“卑民。”
说罢,起身而去,折返至书案后,悠哉提起笔来。
这一句话有意只说给二人听。
私声窃语、身形亲昵。
赵雪瓒心底泛出淡痒,搔弄不得。
蔡容与连忙避目,心中已有猜想。
也无怪那魏家二郎行事如此张狂无状,原是早已攀扯上了九华殿的高台。
先帝到底年长这位孤独的太后四十余岁……如此也算意料之中。
为官之人,最忌多嘴多舌,此事他瞧在眼里,却暗暗咬碎了咽回去,权当做全然不知。
午时将至时,蔡容与已将那件珐琅镂空勾莲凤纹香筒翻了新色,寻了个由头连声告退。
他一撤,魏拂璋大感自在畅快。
这地盘儿里有他一个就够了,有旁人的气味沾染在赵雪瓒左右,他不喜欢。
待罗六卞在偏厅为赵雪瓒布好午膳,请她起身时,不忘询道:“可要小奴为魏二郎也另布一桌?”
赵雪瓒挪眼一瞧。
魏拂璋正坐在书案后头,早早嗅着了偏厅的膳席,此际将笔墨一撂,径直起身。
“开饭了?走。”
……
赵雪瓒颇有种身在军营、发放伙食的错觉。
罗六卞也被魏拂璋这番行径逗得无话可说。
她将眼一合:“布去罢,相隔远些。”
罗六卞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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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雪瓒端坐在正中首座,两侧宫奴各为其持箸夹菜、盛汤分盏。
魏拂璋身旁的小奴全无用武之地,只能在旁兀自瞧着这武夫风卷残云。
她姑且只用了四五口的功夫,座下人已是盘中空了泰半。
瞧着是不够吃。
赵雪瓒下颌微扬,出声道:“魏卿。”
魏拂璋自膳席中抬脸,极听话地将双箸一搁,望向座上。
“过来。”她示意。
魏拂璋老老实实地挪到她跟前儿。
赵雪瓒令宫奴分出一件空盏,继而用私箸为他分去半盏鲍羹,推至他眼前,稀松平常的一句:“端去。”
她自觉这句话存有些调教家犬的嫌疑,形如“挑出块骨头来扔过去”。
殊不知魏拂璋心中竟颇感怦动。
赵雪瓒果真待他不同,是在牵挂他短了膳食。
连着魏拂璋望向她的眼神都有些直白炙热。
待他回了座,反倒不急着用那半盏羹,竟静默下来。
赵雪瓒状似无意地觑了几眼。
这是嫌弃她还是有意又同她斗法?
她还未思定,便见着面前推来一碟被剔得完整干净的鱼肉,鱼刺被齐齐整整地归在了一侧。
赵雪瓒眼睫一动,不由抬眼凝他。
魏拂璋长眉微攒,犹下了颇大的决心,低声下气。
“我……我去长乐坊,就待了半个时辰都不足。”
小狗:你听我解释!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