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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推火坑 ...

  •   临去紫宸殿前,赵雪瓒遽然想起些什么,回脸开口。
      “将魏家郎君抄录的那沓官纸捎带着。”

      罗六卞微微一愣,虽不知赵太后是何用意,但终归从命,命宫奴将官纸叠理入袖,亦步亦趋跟在赵雪瓒后头。

      甫入紫宸殿中崇政阁,高见正闲坐正座,座下魏忌本端坐在堂,见着赵雪瓒鹄步而至,当即便又起身折礼。

      高见命人为她引座,铺软垫、沏温茶,不乏柔色:“今日又叨扰母后了。”

      赵雪瓒不以为意,直切正题,“陛下与魏大夫无需见外,哀家听闻涉及丰亭公主伴读一事,便也不敢轻怠。”

      高见觑了眼座下,魏忌心领神会地一唱一和。
      “太后娘娘一片慈心,微臣动容,只是犬子担做丰亭公主伴读一事……臣以为,还有不妥之处。”

      怪不得那狗崽子今日胆敢迟迟不来,原来是领了他老爹魏忌的意思。

      赵雪瓒凤眼微眯,心中思量起来——魏忌这是嗅出不对劲了,还是知晓了几分自己打的算盘?无端端改了态度。

      先前还以为是个美差,莫大的殊荣,此时倒要将自家儿子护回去了?

      她心中来气。上一世给哀家捅出了血窟窿,这一世岂能遂你的意?

      纵然心中千回百转,赵雪瓒仍是端着柔笑,徐声:“魏大夫这是何意?难不成要哀家金口玉言失了威信不成。”

      “臣万万不敢。”魏忌忙拜了一拜,“只是臣之犬子魏二郎实在是长安纨绔,素日在军营虎莽惯了,最是不堪上台面的。历朝历代伴读之事,皆是能人才子来担,犬子无能啊……若是未能将丰亭公主侍奉得当,又令娘娘不喜,那实在是……”

      原来是怕丢了小命。
      赵雪瓒心中了然。

      保不齐是魏拂璋那狗崽子回府后朝着魏忌诉苦不堪,想打退堂鼓,把老爹推出来了。
      这点伎俩在她眼中还不够看的。

      高见叹了口气,附和:“朕听闻魏二郎能武能骑,在军营中战绩斐然,可见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如此一来做个伴读却是拘着他了。”他回过脸,满面温煦,颇为关切,“朕倒觉着不若将他放回马场去,依母后看呢?”

      赵雪瓒揭盏而啜,徐徐道。
      “可魏二郎昨日在九华殿却是颇有诚心,哀家瞧着他是势要伴丰亭公主习读的,缘何到了陛下和魏大夫口中,便成了朽木之辈呢?”

      此话掷地,高见与魏忌俱是一怔。
      魏拂璋诚心做伴读?这话怎么听着如此诡异呢?

      魏忌最是深知那泼皮,当即便被赵雪瓒这番话给逗笑了,不由摆手。
      “娘娘实在抬举犬子,犬子自幼不喜读书,便是开蒙的书都不曾……”

      他话说到半截,只见眼前徐徐展开一沓笔墨歪斜、密密麻麻的官纸,白纸黑字,字丑得不忍直视,歪歪扭扭、浑如狗爬。

      魏忌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魏拂璋的手笔,当即愕然原地,久久才将罗六卞递来的官纸接过。

      细翻了许久,页页抄得颇满,倒是把《三字经》一字不漏地抄录了三遍。
      魏忌瞠目结舌。
      这手破字,绝无人能仿得出来。

      魏拂璋这泼皮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在府中大吐苦水,在九华殿却是勤勉非常?

      高见也被那一沓官纸给震住了,一时显出几分讶色,缄默不语。

      自那日赵雪瓒要选中魏拂璋为伴读后,高见便派人打听了一二,魏拂璋其人全然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练得一身精壮雄伟,但论城府还不如国子监中苦读的十岁儿郎。

      头脑简单倒也罢了,只是听闻是个难得的犟种,在军营中一贯反骨不从,谁也不服。
      这人能老老实实抄录这么一沓纸?

      崇政阁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赵雪瓒见颇有成效,便饱含笑意地开了口:“魏大夫瞧瞧,这便是魏二郎的诚心。”

      她顿了顿,徐说。
      “昨日九华殿上,魏二郎向哀家禀明,说是自知愚钝,幼时不曾精读诗书经文,恐误了丰亭公主,哀家也有些顾虑。”赵雪瓒轻笑,“可这孩子实为懂事,说勤能补拙,定要补上缺漏,如此一来,也算是给小公主树立个榜样。”

      她轻点了点那官纸,魏忌连忙转手递回罗六卞,由他呈回去。

      “哀家想,这实在也是一桩美谈。
      一则,历朝历代的武将奇才并非只通舞刀弄枪,多得是文韬武略之辈,方能有助朝纲。此际让魏二郎伴读公主,熟悉文墨,算是如虎添翼、一举两得;
      二则,公主尚且年幼,难免对读书开蒙有所懈怠,而魏二郎以身作则,不仅与公主一同精习,还能让公主知晓读书习理是贯以十余载乃至数十载的要事,不是儿戏。”

      赵雪瓒字字句句,简直将“贤德”两个字戴在了头上。

      高见愈发听下去,愈觉得赵雪瓒不同以往,难免将眼神凝注到她身上,思量起来。往日别说为丰亭公主设身考虑,即便是公主请安拜见,她的脸色也颇漠然疏远。

      他心中倒是不觉着有什么,反倒有些安慰。若是赵雪瓒真将他视为继子,将丰亭公主视若继孙般情深义重,高见反而心生酸涩。

      自赵雪瓒位继中宫,他冒着天下之忌仰慕觊觎,常感到天地百州之内无人能与她相拟。可继母二字,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受世俗伦理困束的男人,何况一代君王。

      高见挪回眼,心中寞然一冷,意味不明:“母后……倒很为丰亭公主思量。”

      思量个屁,她最烦小屁孩。

      拿魏忌的幼子做把柄,魏忌怎么着也得忌惮三分;再者,魏拂璋是条尖牙利齿的好狗,看家护院实乃不二之选。
      又生了一具女人都喜爱的肉身,她看着也舒心。

      驯化猛禽烈兽,何其有趣。这么大的乐子,赵雪瓒怎么能轻易放过?

      她转而望向魏忌,后者早已眼泛热泪。
      好家伙,这么大动静。

      魏忌深深一拜:“娘娘实乃大德啊……真乃我大兖福泽深厚,竟有如此贤德之后。”
      赵雪瓒听得浑身发毛。

      他续说道。
      “犬子自幼在案前坐不住半刻,便是握笔都不端正,自幼耍猴般得粗野惯了。臣与内人为此忧心日久,总以为犬子不曾开化。”魏忌微微颤声,“臣不曾想,犬子在九华殿中一日,竟有了如此长进,这页页经文,这一□□爬的字,确是犬子亲笔啊。”

      他说罢要拜,被罗六卞只手搀住。
      “太后娘娘如此抬爱犬子,臣与内人便也放心了。”

      魏忌一仰脸,望着座上,恳请道:“太后娘娘,臣还有一事相求。”
      赵雪瓒不自在地理袖,“魏大夫但说无妨。”

      “犬子习惯了在马背上撒泼,素日又极喜饮酒骑射,往日醉酒曾坠过马,虽无大碍,可让臣与内人十分忧心。往前还好,只是日后犬子领了丰亭公主的差事,若是有了闪失岂不耽误公主习读大事?”

      魏忌两眼矍铄,下定决心。

      “依臣看,不若让犬子日日卯时(05:00)便入读九华殿,亥时半(22:00)再归府中。宫中到底规矩森严,又有娘娘管束,想来犬子便能静心读书、不生是非。”

      赵雪瓒端茶的手微微一抖。

      这是把亲儿子往火坑里推啊。

      她都能想到,魏拂璋听到这消息时的表情。

      **

      来军营禀报的魏府家奴身跪在马前,一声都不敢吭,浑身抖颤,怕得直渗冷汗。

      “你再说一遍。”魏拂璋端坐马上,掌中握着玄色长鞭,声不掩森寒。

      家奴伏着身,两掌叠在额前,禀着魏忌的命令,不得不又开口重述了一遍,哆哆嗦嗦。
      “主、主君说,太后娘娘下了口谕,日后要郎君卯时入宫、亥半出宫,日日不得有缺。”

      曹畚和刘珩在后头听得虎躯一震。
      好家伙,这是天不亮就过去,到鸡累狗乏了才能回来啊。

      魏拂璋狠勒了一把马缰,绷紧了身脊,扬鞭隔空猛抽了一记,怒不可遏:“你再说一次!”

      家奴这会儿是再不敢重复第三次了,唯可怜巴巴地扬起脸来,苦哈哈地恭维。
      “郎君,这也并非奴才要说,是太后传旨,主君和大娘子业已应下了。”

      魏拂璋薄唇死抿,马头一转,就要策马出营。
      刘珩忙喝住他:“你做什么去?”

      说罢,他拦在魏拂璋马前,好心道。
      “你如今找谁都没用,既然娘娘下了口谕,金口玉言哪能悔改?你找你老子更没有用,他既领了命,寻家奴来报给你听,便是做好了驳你的准备,你如今过去也只能碰一鼻子灰。”

      曹畚见状,也跟上前来,“珩郎说得无错,你若真是大闹一通,还保不齐传出去要扣你个抗令不从的帽子。”

      魏拂璋被这两人扰得心烦意乱,沉着声。
      “难不成我就这般坐以待毙,等着九华殿将我困束至死么?”

      刘珩慢悠悠策马,为他出计:“自然有计可解,不过你这脑子得活泛些。”

      魏拂璋绷着脸,等他说下去。

      “娘娘出身先将大族,母族又荣极县主,自然是最为金尊玉贵的。
      你么,就该让娘娘瞧出你的鄙陋不堪、粗俗低卑来,但又不能过头,免得惹火上身。如此一来,娘娘反倒怕你将丰亭公主给误了,想来不日便能将你送出宫去。”
      刘珩笑眯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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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推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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