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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更听雏凤鸣(二十三) ...

  •   赤发胡人原是龟兹王宫的卫队长,曾受过龟兹王太后的恩惠。选择追随苏珊娜,既是因为对方的“嫡出血脉”,也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

      在察觉自己受制的一刻,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顺从保命,而是毫不犹豫地拔刀扑向身后。他是大漠的勇士,宁可死在对手的利刃之下,也要向密室外的同伴示警。

      “摩尼刺客”却早有准备,抢在他开口之前,迅如疾风地拍出一掌——那只手娇小白皙,显然是女子手掌,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利针,极精准地刺入要穴。

      赤发胡人只觉腰间微痛,半边身体瞬间麻痹,呼喊声分明已经到了嘴边,却被麻木的喉舌锁死,一个字也喊不出。

      与此同时,他视野和耳畔被飞速聚集的浓雾笼罩,极遥远的迷雾深处传来“叮”一声响。

      那是铃铛摇动的声响,却比寻常铃铛更为清脆,也更余韵悠远。尾音好似一截抛入空中的钢丝,尖细处几乎超出人耳可以听见的范畴。

      赤发胡人下意识屏息凝听,殊不知神识随着那截钢丝,渐行渐远地陷入迷雾深处。

      ***

      守在密道入口的龟兹亲卫等了足足两刻钟,才听到密道中传出攀爬的脚步声。

      很快,里头的人露了面,除了方才下去的赤发胡人与两名下属,还有一个戴着手铐的年轻男人,正是在密室中关押多日的“囚犯”。

      “殿下有令,这里不够安全,要立刻将人挪走,”赤发胡人下达指令,“你们继续守在这儿,人我带走了。”

      龟兹亲卫没有任何反应,赤发胡人是他们的统领,他们习惯了听从命令。摩尼刺客却觉出不妥,他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赤发胡人,发现他的站位十分微妙,因为角度的缘故,大半张面孔沉浸在火光照耀不到的暗影里,很难分辨脸上表情。

      几个摩尼刺客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踏上一步,看似寻常的走位,实则将营帐出口封死。

      赤发胡人突然大喝一声,高大的身形好似一座山峦,毫无预兆地冲向营帐门口。龟兹亲卫下意识闪躲开,摩尼刺客却不退反进,藏在暗影中的手握紧了利器。

      身形交错的瞬间,血光飞溅在帐中,赤发胡人停下脚步,神识随着剧痛回归身体。

      他愣愣低头,发现胸口多出两道交叠的伤痕,刀口入肉四分,几乎将半边身体剖开!

      赤发胡人想怒吼,想提醒同伴小心敌袭,但那两道伤口太深,几乎割裂了肺脏。鲜血泉涌般渗出,迅速染红了皮袍,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丝毫声响,两条膝盖颓然跪倒在地。

      摩尼刺客面无表情地收起月牙状的利器,萦绕心头的不安却没有丝毫消减。他抬头看向剩下三人,视野却被闪电般的白光笼罩。

      那是一把细如牛毛的小针,反射着火光,闪电般耀眼。就像他们对赤发胡人做的那样,银针封锁了所有退路,摩尼刺客用月牙状的利器竭力格挡,却还是有一小半成了漏网之鱼。

      细密的小针钉在不设防的手臂和小腿处,针身泛着幽蓝,显然淬了剧毒。摩尼刺客身形颤晃,当即步了赤发胡人的后尘,半边身体麻木乏力,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

      身量娇小的“刺客”——止水撕下伪装,腰间匹练飞虹般甩出,那并非麻布或是丝绸,而是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

      剑身如灵蛇吐信,幻化出重重清影,龟兹亲卫也好,摩尼刺客也罢,根本来不及反应,但凡被蛇信舔中,脖颈无不多出一道血痕。

      止水出手极快,奈何敌人实在太多,守在帐外的亲卫察觉不对,蜂拥冲入帐中,“呛啷”数声连响,出鞘的长刀指定寡不敌众的“刺客”。

      止水甩动手腕,软剑好似水银泻地。与此同时,她竟还有余力回头看向同伴,用眼神做出示意:按照之前说的,快走!

      她的同伴,同样扮作摩尼刺客的青砚会意点头,将神色呆滞的龟兹王扛上肩头,手中长剑开道,顺着止水开出的路径,势不可挡地冲了出去。

      守在帐外的亲卫当然不可能让他们轻易逃走,“刺客”只有两人,却要劫走数百亲卫看守的“重犯”,真被他们得逞了,亲卫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那一刻,他们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战力,潮水般涌上前,要将所有活物吞噬收割。

      青砚无法避免地落入被动,他其实身手不差,曾经的靖安侯麾下第一高手,要闯出重围不算太难,但他身边还有一个毫无战力的丁承宗。

      苏珊娜曾在这个异母庶弟手中吃过大亏,好容易占据上风,根本不会给对方翻盘的机会。她对丁承宗用了摩尼秘术,以西域特有的毒物为引,再辅以催魂之术,能令人陷入长久的幻觉,乃至身不由己地服从施术者的号令。

      止水同样知道摩尼秘术的厉害,因此第一个照面就封住丁承宗穴道,只留下基本的行动能力。丁承宗腕上镣铐未去,跌跌撞撞地跟在青砚身侧,像个智力有限的孩子。木讷无神的眼瞳中倒映出鬼魅般的火把,以及当头斩落的刀光。

      青砚暗骂一声,于千钧一发之际扯过丁承宗。龟兹王踉跄着退到他身后,间不容发地躲过刀锋,青砚却闪躲不及,被两把狼牙刀带过上臂,留下鲜明的血痕。

      “该死!”青砚一句粗口到了嘴边,回首瞧见丁承宗苍白消瘦的面颊,又硬生生咽下,“就当还你的人情……今晚过后,咱俩互不相欠!”

      再一次被长刀拖过肩头,青砚半身披血,整个人站在刀光剑影深处,像个从幽冥中杀出的修罗。他的神色却是异乎寻常的冷静,连远处飞速逼近的火光和人影都不能掀起丝毫波动。

      “差不多了,”他想,“闹了这么一出,王帐那边早就听到动静,现在过半兵力都正往这边赶来。”

      这就意味着,王庭外围的布防兵力难以避免地被削弱。

      青砚弯起嘴角,露出潜入王庭后的第一丝笑意,那笑容得意又促狭,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人。

      他从怀里摸出一根银白色圆筒,拧开盖后抛上夜空,圆筒中冒出一簇火花,炸出一片雪亮霓虹。

      ***

      王庭外围五里处,一支轻骑潜伏在草窠深处。

      这一晚天气不好,夜空布满浓云,遮蔽了星与月。但是对潜伏的轻骑而言,无光成了有利条件,他们披戴的玄黑铠甲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近前细察,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为首的崔绍眉头紧蹙,想起自家孤身犯险的主帅就心里发慌:“督帅进入王庭这么久,也不知情况如何……我当初就不该由着他犯险,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好歹先人拦下。”

      一旁的甄秉行惊恐打量过他,有那么一时片刻,几乎以为这位大老爷们的皮囊下,裹了一副娘们唧唧的心肠。

      偏偏崔副将一个人唠叨不过瘾,非得拉人作伴。他用手肘怼了甄秉行一下,没话找话:“你家殿下也在王庭,你就一点不担心她的安危?”

      甄秉行摇了摇头:“不担心。”

      崔绍心说:那丫头做人得有多不厚道,这么不得下属人心?

      但是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想岔了,只听甄秉行笃定道:“这种小场面难不倒主子。”

      崔绍沉默片刻,反问:“这样都是小场面,什么算是大场面?”

      甄秉行歪头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好比三年前,北律南下兵围京城?”

      崔绍:“……”

      没等无言以对的崔副将想出戏谑的俏皮话,一道白光遥遥升起,猝不及防地撕裂夜空。

      崔绍精神一振,从潜伏的草窠中抬起头。

      “时机到了!”他缓缓抽出腰刀,光亮如水的刀面映照出悍将的森然眉眼,“荡平王庭,就在今日!”

      ***

      王帐前对峙的史思摩最先听到喊杀声,彼时他已占据绝对的上风,招来的巫医验看了药丸,指认这不是什么补药,而是传自西域的迷药——与丁承宗服用之药如出一辙。

      事已至此,老可汗因何决定将汗位传与史斯纳,简直昭然若揭。

      闻讯赶来的族长们相互看着,在一瞬间达成共识,史斯纳成了弃子,他无法成为北律可汗,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

      没有价值的棋子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棋手无情推出,或是丢弃,或是成为替罪羊。

      但史思摩也没有完全获胜,想要奠定最终的胜果,就必须找到老可汗,名正言顺地接过权柄。为此,他当着族长的面打碎史斯纳的膝弯,又拔刀洞穿他手掌:“你把父汗藏在哪?快说!”

      史斯纳比他的手□□面些,即便双膝碎裂跪倒在地,痛出的冷汗打湿里外皮袍,也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你永远……别想知道,”他咬牙道,“我得不到父亲的认可……你也,休想得到!”

      史思摩目眦欲裂,然而没等他拔出长刀,就被远处的哀嚎声阻止。那不是素日里听惯的、处置下奴的声音,而是无数人濒死时的嘶吼,与此同时,震天的喊杀声传来,仿佛雷霆过境,千里草原亦为之震动。

      悍将的警觉被触动,史思摩蓦地回头,隔着重重夜色,看到草原深处燃起的血与火。他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敌袭!准备迎战!”

      “雷霆”自东南而来,风卷残云般碾过草原。象征王庭威严的“城门”和藩篱禁不住冲撞,被沉重的铁骑踩在脚底。

      那是所有北律人最深的噩梦,玄甲骑士如草原传说中的恶魔,从夜雾深处杀出,将死亡的阴影带给王庭。

      崔绍冲锋在前,每一刀挥下都溅起一蓬血花。北律的骑兵无敌于草原,更让中原驻军在百年间几无还手之力……除了崔绍身后的玄甲军。

      那是三代靖安侯倾其所有打磨出的利器,重甲与长刀的组合令它成了移动的“铁墙”,任何试图螳臂当车之人都将被彻底碾压。

      自问世之初,这把“重器”就被赋予了荡平草原的使命,如今,它终于派上真正的用场。

      北律人却也不是吃素的,在扛过最初的混乱与溃败后,他们重整旗鼓,用最快的速度调来强弩,试图对进犯的外敌发动反扑。

      那是真正的强弩,不同于常见的□□,需要五六个壮汉同时用力才能拉动弓弦。重箭射出时甚至能截断风声,精铁打造的箭杆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重甲再如何坚硬,也无法抵御强弩的威力,玄甲军没有选择,只能向旁散开。夺回先手的北律人排出包抄阵型,精锐铁骑自左右两翼围拢而来,他们信心十足,如扑猎的恶狼一样展露出獠牙和利爪,要将送上门的猎物撕成碎片。

      玄甲军的反应很是耐人寻味,他们并未与敌人硬碰硬,而是回防后撤,收缩的兵力像是大敞的胸怀,将要害不设防地暴露给敌人。

      北律人不明所以,只知道胜利就在眼前,他们要做的就是往前冲锋,收获甘美的胜果。他们太兴奋了,被热血冲昏了头,没留意缺口处补上一支从未见过的军队,半蹲的姿态与充斥着血性与杀戮的战场格格不入。

      史思摩却意识到不对,野兽的嗅觉让他察觉到危险:“不对……快撤!先撤回来!”

      他声嘶力竭的怒吼被炸雷般的爆响淹没,火光一字排开,好似奔涌而来的潮水,轻易吞没了血肉之躯。

      那是何菁菁一手磨砺出的火铳营,他们与玄甲军的配合默契十足,三轮火铳爆响过后,以甄秉行为首的火铳军向后退去,玄甲铁骑再次接过战场的主动权,锥状战阵好似出鞘尖刀,所向披靡地插入敌阵。

      “当”一声火星四溅,崔绍挥出的长刀被人架住,他抬起犀利的眸子,对上一双同样浸透血色的森冷眼眸。

      “我认得你,你是魏暄的副将,”史思摩充满戾气地说道,“我早该知道,中原人的话不可信!”

      崔绍懒得与他废话:“督帅在哪?”

      史思摩不无恶意地眯起眼:“想知道?等你人头落地时,就能见到他了!”

      崔绍明知对方意在扰乱自己心绪,依然克制不住地起了杀意。他在嘶吼声中斩落长刀,对方亦横刀相抵,两人在短兵相接间较着劲,交汇的目光倾泻出横亘多年的宿仇。

      单论身体力量,崔绍比不上史思摩,他在正面肉搏中占不到上风,被狼牙刀逼着步步后退。

      史思摩察觉到对手的力竭,劈斩越发凶狠。他是草原居首的勇士,力量之强甚至能挥刀劈开一头草原熊。崔绍似乎已经没了还手之力,在对手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勉强招架。

      史思摩再一次将狼牙刀高举过头,他有信心于一击间斩落对手首级。可就在这时,凉意蛇一般窜上背脊,野兽的天性在向他示警,久经生死的直觉命令他后退。

      史思摩遵循了下意识的本能,他勒紧缰绳,竭力向后退去。这一刻的反应十分及时,呼啸而至的冷箭偏了三分,箭身没能洞穿要害,在肩胛处钻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箭头。

      史思摩惊痛交加,眸中迸出戾气与杀意。他抬手折断箭簇,在玄甲军海潮般的欢呼声中抬起头,目光越过血色与夜幕,盯住一道挽弓扣弦的身影。

      “是你,”史思摩咬牙切齿,“果然是你!”

      魏暄高居马背,挽弓的手极稳。他抽出一支铁箭,不慌不忙地架于弓上,瞄准征战半生的宿敌,再次扣动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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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更听雏凤鸣(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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