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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力挽狂澜回(四十三) ...

  •   魏暄虽然放了狠话,却绝不可能眼看着神启帝死在眼前,百忙中腾出右手,以单刀对敌。

      但那四名“禁卫”不知是何来历,出手狠辣又诡异迅捷,每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发动攻势,令靖安侯瞬间落入被动。

      周遭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神启帝惊得脸色煞白,口中接连道:“谁让你们上来的?还不退下……给朕滚!”

      然而没人理会他,“禁卫”攻势越发凌厉,不多会儿就在魏暄身上添了两道新伤。其中一道余势未衰,甚至斜斜带过神启帝肩头!

      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袍,神启帝惊怒交加:“你们好大的狗胆!仇良……仇良何在!”

      此时,惊慌失措的百官们聚集在长廊下,从靖安侯突然暴起挟持天子,到“禁卫”猝起发难下了杀手,这中间不过短短数息,大部分人根本没回过神。

      但也有反应迅速的,好比桓昀就第一时间厉斥道:“仇公公,还不让禁军退下!若是伤及圣人,你担待得起吗!”

      烛火照不到的暗角中走出仇良,他身披阴影,人亦如影子般晦暗阴沉:“伤及圣人龙体,奴婢自然担待不起。可靖安侯罪犯谋逆,若是被他逃走,诸位大人就能担待吗?”

      桓昀从他阴鸷语气中听出极其险恶的意味,不由抽了口凉气。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这个素来以谦卑姿态示人的内宦,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仇良勾唇一笑:“桓大人这话说的……奴婢不过是圣人身边的一条狗,哪敢自称为‘人’?只不过……”

      他瞥向被“禁卫”围攻的魏暄,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若是圣人今晚伤在逆犯手中,我这条狗,大约也得换个主人。”

      桓昀瞳孔骤缩:“你……你是恒王的人?”

      他在朝堂打滚多年,政治嗅觉无比敏锐,小小一个内宦,如何敢将主意打到天子身上,乃至安插刺客、弑君谋逆?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结合天子驾崩,谁人从中得利,他背后之人是谁,简直呼之欲出。

      “你、你怎敢……”

      仇良不容他把话说完,冷笑一声:“几位大人年事已高,经不得惊吓,还不将人请回殿中?”

      今日守殿的北衙禁军皆是仇良心腹,闻言长枪一架,将百官硬生生挡回殿内。可怜这些大人大多上了年纪,平日里多走两步路都喘得厉害,如何禁得住这般生推硬架?有几个腿脚不利索的,当即跌倒在地。

      “砰”一声巨响,麟德殿殿门再次闭合,将烛火与众官员的喝骂声一并关在门后。

      仇良神色冷戾:“禁军听令,有诛杀此逆贼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大部分禁军仍在迟疑,魏暄手中挟持的是当朝天子,刀剑无眼,谁也说不准误伤天子金躯,是否会落得株连九族的下场——就像当年因固守城池而拒不开门,最终被天子屠尽满门的薛氏一族那般。

      但依然有穿着禁卫服色的男人排众而出,加入围攻靖安侯的行列。

      魏暄才应付几招就觉出不妥,这些人出手狠辣毫不容情,所用招式却非军中传授,而是鬼魅般飘忽不定,风一样穿行身侧。稍不留神就会凝结成有实质的利刃,猝不及防地捅穿防御圈

      刀光映照在魏暄眉眼间,他突然回想起来,当初玄甲军踏破回纥王都,黔驴技穷的教王曾派麾下杀手行刺主帅。彼时,刺客所用招式,便与眼前的“禁军”如出一辙!

      “尔等并非禁军!”魏暄沉声道,“你们……是摩尼暗桩!”

      带头围攻的“禁军”冷笑一声,下手越发毫不容情。他似是看穿了魏暄软肋,刀光凌厉如电,竟是直奔神启帝而去。魏暄单手迎敌尚且吃力,还要护着全无自保之力的天子,一时左支右绌,逐渐被逼入死角。

      领头的杀手长笑一声,瞅准魏暄进退间的破绽,蓦地斩落一刀。这一击刁钻至极,魏暄若是闪避,他身旁天子必定遭殃。

      可他若不闪,一条右臂多半就保不住了。

      刀锋落下不过一瞬,并没给靖安侯太多思量时间。他暗一咬牙,便要以血肉之躯硬扛长刀,忽见身旁人影闪过,青砚不知何时欺至身前,用一双手掌握住刀锋。

      魏暄失声惊呼:“阿晏!”

      杀手狞笑着,将长刀往下压去,刀锋切入血肉,再深半分就能割断筋脉。魏暄双目赤红,被那血色勾起极为不堪的回忆,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却在举步之际,听到一声甜腻绵软的猫叫。

      那动静原是再熟悉不过——何菁菁豢养的狸奴,与主人一般狡黠顽劣,每每跑来蹭吃蹭喝,都会发出甜腻又妩媚的“喵呜”声。

      但仔细分辨,这近在耳畔的猫叫与往日似有些许不同,尾音打着柔媚的缱绻,时远时近,震颤不休,几乎带出金铁铮鸣的意味。

      魏暄听惯了猫叫,只一瞬便回过神。周遭刺客却是极细微地一震,有那么一瞬间,眼神浮现恍惚,斩落的刀锋也僵在半空。

      魏暄不明就里,却不会错过稍纵即逝的战机,手中长刀乍起乍落,围攻青砚的刺客喉间绽出细长血线,直挺挺地仰面栽倒。

      至死双目圆睁,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砚顺势飞起一腿,尚未回神的刺客被他当胸踹飞,向后砸在同伴身上。魏暄几乎同时出手,刀光凛冽,眨眼便将刺客解决大半,待得尸体躺了一地,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这些摩尼刺客本以出手迅捷、招式狠辣见长,可是方才出手的瞬间,他们仿佛集体魔怔了,视线不约而同出现恍惚,这才让靖安侯一击得手。

      刹那间,甜媚的“喵呜”声再次传来,魏暄闪电般回过头,果然瞧见一团雪白的狸奴踩着细碎步子,从玉阶上缓缓行来。

      它睁着一双碧蓝妩媚的眸子,偏头瞧着满庭混乱,似乎认出浴血提刀的男人,瞳仁眯成细细一线。

      谁也不知这狸奴是如何混进宫宴的,下一瞬,那平时翻个身都要哼唧半天的白猫化作一道电光,三两下窜上仇良肩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蹲踞在御前大宦头顶。

      仇良一开始并未在意,抬手驱赶窜上头顶的“野猫”,口中厉声呼喝道:“都愣着做什么?一起上,拿下这……”

      他话没说完,喝令忽然变作惨叫,左眼眶中鲜血横流,却是那狸奴出乎意料地伸出爪子,尖利爪尖刺入眼球,将那只左眼生生抓瞎了!

      魏暄:“……”

      他想起这狸奴上门蹭吃蹭喝时,每每用毛茸茸的前爪扒拉自己手腕。有几回,靖安侯忙于公务,没空搭理它,便将这狸奴的肉垫擎在掌中,不许它胡乱扑腾。

      如今回想起来,他是不是该给这狸奴供个长生牌位,感谢它的不杀之恩?

      粉团似的猫儿动作极其敏捷,弃了嘶声长嚎的仇良,掉头窜进北衙禁军队列。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北衙禁军顿时乱了阵脚,一个个上蹿下跳,唯恐那猫儿落在自家头上,也来上这么一爪。

      陷入混乱的北衙禁军并没发现,因为一只小小的狸奴,原本整肃的包围圈出现了漏洞。这样微小的破绽却不会被魏暄遗漏,他当机立断地推开神启帝,扶着半身披血的青砚穿过中庭……然后在宫道入口处,和统领南衙禁军的苏洵打了照面。

      魏暄入京数月,曾短暂接手南衙禁军,深知南衙战力更在北衙之上——尤其苏洵对他成见颇深,此时相遇免不了一场恶战。

      然而下一瞬,那从来不待见靖安侯的南衙统领眼神极其复杂地掠过青砚,然后扶住额头,虚弱地□□一声:“我头疼,你们呢……”

      随即弱柳扶风般徐徐倒地。

      魏暄:“……”

      一旁的南衙禁军各自捂住胸口,哀嚎连天地瘫倒一地,俨然有种不胜凉风的娇弱。若非这帮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演技实在浮夸,魏暄几乎都信了。

      他如何看不出苏洵有意放水?只是不便将话挑明,只低声道了句:“仇良是恒王的人,北衙中潜有摩尼暗桩,苏将军千万当心。”

      装晕的苏洵悚然一惊。

      然而此刻容不得他细问,魏暄略一拱手,拉着青砚疾奔而过。

      此时已过三更,因着宫中宴饮,丹凤门并未落钥。戍守宫城原是北衙职责,魏暄本以为一场恶战免不了,到了近前才发现周遭静悄悄的,本该在此巡守的北衙禁军不知被谁打晕,拖到一边摆成整齐一排。

      一名禁卫服色的男人从厚重的城门后探出头,招呼道:“督帅,这边!”

      魏暄定睛一瞧,诧异至极:“陆钊,怎地是你?”

      当日,魏暄为让崔绍安心启程,信口扯谎说,已然安排陆钊回京接应。这原本是捏造的瞎话,打从命陆钊护送何菁菁离京起,他就没想过让这名玄甲旧部重投罗网。

      那他为何会无令擅归,何菁菁眼下又在何处?

      无数疑问堵在魏暄心口,叫他好生感受了一回百爪挠心的滋味。陆钊却不肯立时解惑,从门后牵出一早准备好的马车:“殿下命我等在此等候,她还说,下一站去哪,给青砚将军的锦囊里都写明了。”

      魏暄闭了闭眼,不必多问就知道“殿下”两个字指的是谁。

      分明是遭人追杀的当口,这从来镇定自若的靖安侯却忍不住分了个神,心想:她又救了我一次。

      青砚两只手早已血肉模糊,他却蛮不在乎,从怀里飞快摸出一只锦囊。里头装了字条,言简意赅地写道:度春风。

      魏暄与青砚对视一眼,不假思索:“去度春风!”

      他们动作很快,几乎是马车驶入夜色的同时,北衙追兵就赶到了。为首的禁军蹲身检查片刻,从石板上寻摸到一条不甚明显的辙痕,当即指定某个方向:“往那边,追!”

      火光汹涌如潮,马蹄声撕破了京城除夕之夜的安乐祥和。披坚执锐的禁军飞驰过街道,行人知晓厉害,纷纷四散退避。

      与此同时,陆钊驾驶马车抵达了一条小巷尽头,此处正对着度春风后门,本该离京的兰娘站在门口,手里牵着两匹准备好的坐骑。

      “稍后魏帅与这位将军骑马离开,我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会从四个不同方向冲出,引开禁军注意,”名动京城的舞姬语气冷静,侃侃而谈,“但我们坚持不了太久,最多半个时辰,驾驶马车的人就会跳车逃生。”

      “原本魏帅还可从暗道撤走,但度春风案发后,暗道已经被您下令封死。即便重新挖开,摩尼暗桩在京中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恒王耳目,难保他不会在出口处设下重兵埋伏。”

      “殿下让我转告魏帅,接下来的路,只能您自己走了。”

      这话听着耳熟,然而眼下形势危急,魏暄根本无暇细想。他看向青砚,后者手掌上的伤痕已经敷药止血、包扎妥当。可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无数伤痕,有些只是皮肉伤,有些却深可见骨,全靠如意散暂时封闭痛感才能勉强支撑。

      他抿了抿嘴角,沉声道:“能替我暂且照看他吗?”

      他话没说完,青砚就炸了:“姓魏的,你瞧不起谁?谁要人照看?别忘了,刚才是谁把你从宫城里拖出来的!”

      兰娘也是同样的意思:“殿下让我给魏帅带句话,陆校尉是小人物,藏身京中或许不是难事。但您和青砚将军身份特殊,禁军挖地三尺也不会放过,藏不藏的,区别不大。”

      这话听上去有种事不关己的悠闲,倒确实是那顽劣公主的做派。魏暄失笑摇头:“她还说什么了?”

      兰娘盈盈屈膝:“殿下说,该交代的,她都告诉了青砚将军,能不能闯过这关,还得看您自己。”

      魏暄再次看向青砚,后者用包扎过的手,吃力地拽出最后一个锦囊。里面同样是一张纸条,仍然是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万国城。

      仿佛有一道闪电打过头顶,至此,魏暄串起了所有因果。

      万国城乃是各国使团入京朝贡的驻扎之所,半年前,丁承宗用大笔银钱开道,甚至许诺以大夏国库一成税收的数额作为租金,才换得朝堂上下松口,同意在京城之中划出一片“法外之地”。

      当时,魏暄以为这是龟兹王的“阴谋”,还曾态度坚决地表示反对,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的猜测与事实真相相差甚远。

      那确实是蓄谋已久的布局,谋划的却并非在大夏国都之中翻云覆雨,而是那个隐身幕后之人早在回京之初,就料到有这么一日。

      所有的处心积虑蓄谋已久,不过是想抢在鸟尽弓藏之前,为四面楚歌的靖安侯留下一步活棋,将他送离这片九死无生的危境。

      以靖安侯的城府,刹那间都不由眼角发涩,用力掐了把鼻梁,才将涌上心口的百感交集强压下去。

      也是在那一刻,魏暄彻底掐断了自投罗网的念头——有人为将他拖出死地,不惜殚精竭虑百般筹谋,这份情义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令他诚惶诚恐、举步维艰。

      他不能轻易辜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力挽狂澜回(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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