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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力挽狂澜回(三十一) ...

  •   玄甲精锐确实训练有素,露面的第一时间就展开了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与此同时,他们的目标性十分明确,一部分人逼退霍璇,一部分警戒四周,剩下的则直逼那辆被丢弃一边的板车。

      车身翻倒在路边,本该盛放夜香的木桶空空如也。然而明眼人大略一扫便能发觉不对,那车身远比一般的板车厚重,倘若是空心,足够容纳一人藏身其中。

      玄甲亲兵三两下扶正车身,又将刀锋插入车身,撬开挡板。不出所料,车身确实是空心的,里头却不见人影——挡板松动的一瞬,里头喷出大团的白色雾气,围绕四周的玄甲亲兵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笼了个正着。

      那应该是效力极强的迷药,一旦吸入,立刻起了效用。一干亲兵头晕目眩,明知此地不可久留,偏偏使不出气力,没多会儿就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霍璇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确认没有变故,这才扣指作哨。很快,埋伏在侧的部曲冲出,将玄亲兵重重包围,为首之人赫然是燕未归。

      “殿下料事如神,玄甲军果然出手了,”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燕未归蓄势待发的肩胛松弛下来,“都说玄甲军是天下第一强军,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霍璇却没他那么乐观,心底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偏又说不上,只能皱眉道:“按王爷的吩咐行事,清理现场,别留下痕迹。”

      燕未归打了个手势,身后部曲一拥而上,围住了玄甲亲兵。

      半个时辰后,失去意识的玄甲亲兵被转移到一座别院。此处原是卢氏私宅,只是许久无人居住,显得有些荒废。霍璇与燕未归指挥一干部曲,将玄甲亲兵挨个绑住手脚,待宰猪羊似地丢在蒙尘的庭院中。

      卢子迁站在假山旁,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为防万一,何元微不曾将计划的详细内容透露给他,他便以为恒王只是要将在押要犯换一处拘所。

      他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清风朗月般的恒王殿下竟然如此胆大,连靖安侯都算计在内。

      “这、这些都是侯府亲卫,”卢子迁双目圆睁,惊得话都说不顺溜了,“若是魏相得知,那、那我不是首当其冲……”

      卢子迁不会以为自己有当朝亲王做靠山,就能高枕无忧——颍川庾氏、吴郡朱氏、陈郡袁氏,哪个不是百年积累、实力雄厚的世家大族?如颍川庾氏,家主甚至是当朝尚书,还曾出过一个宫中后妃,可一朝犯在魏暄手里,还不是说抄家抄家,说下狱下狱?

      霍璇性格稳重,不曾开口。燕未归却瞧不上他这副窝囊相,冷笑一声:“你不说,王爷不说,魏相如何得知?就算知道了,那也是魏相深夜劫囚,被卢正卿抓了个现形。闹到御前,谁首当其冲还不一定,有王爷在,卢正卿有何可惧?”

      卢子迁并没感到安心,反而听出恒王拿自己作筏,反将靖安侯一军的意图,整个人都不好了。

      无论就本心而言,还是为家族长远计,卢子迁都不想与魏暄对上,更无意卷入靖安侯和当朝亲王的争斗。一时间,他面色苍白,话音带着细细的颤抖:“可、可是……”

      燕未归却无意与他啰嗦,径直吩咐身旁部曲:“还愣着做什么?将人带下去,与那姓薛的小子关押一处。待明日朝会,卢正卿亲自上奏弹劾,这些都是重要人证,定能杀靖安侯一个……”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音。卢子迁和霍璇诧异回头,就见那低眉顺眼的“部曲”不知何时欺近至燕未归身后,雪亮匕首自袖中翻出,正正抵在燕未归腰间。

      “有劳两位带路,魏某感激不尽。”

      这声音简直再熟悉不过,在霍璇与卢子迁难以置信的注视中,那“黑衣部曲”揭下面巾,失去遮掩的眸光冷如刀锋,缓缓掠过一干人等。

      卢子迁膝弯发软,险些跌坐在地。霍璇亦是面色发白,下意识后退一步:“魏、魏相……”

      ***

      卢氏别院中的变故尚未传入何元微耳中,因为入夜后,一位许久未见的稀客敲响了王府角门,主动求见恒王殿下。

      公主府长史,何菁菁麾下第一谋士,沈沐风。

      这是自鄂多察之后,立场深晦的谋士与心机深沉的亲王第二次会面。这一回,沈沐风在书房里足足候了半个时辰,才等到恒王召见。

      “上一次与沈先生相谈,元微获益匪浅。”

      何元微不愧“京中皎月”的称号,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依然礼数周全,绝不吐露只字恶语:“沈先生的立场,我已明了。今晚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沈沐风微微一笑,仿佛听不出对方的暗嘲之意,开口就是石破天惊:“沈某行事,从来不问恩义,只看时局。”

      何元微拨弄案上琴弦,在“泠泠淙淙”的琴音中缓声道:“时局如何?”

      “当日在鄂多察,长公主尚未失势,沈某为其谋士,自当尽心竭力,”沈沐风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奈何时移事易,今时却是不同往日了。”

      “恒王殿下后发制人,借龟兹长公主发难,夺回主动。长公主自身难保,只能托赖魏相庇佑。”

      “以沈某的了解,恒王殿下素来谋定而后动,既已得了势,断没有让魏相翻盘的机会。是以长公主也好,魏相也罢,满盘落索已是注定。”

      “沈某自诩良禽,择木而栖亦是情理之中,殿下以为如何?”

      何元微朗声而笑,连连拊掌:“说得好!先生快人快语,令元微佩服不已。”

      他话音顿住,忽而转了口风:“本王虽不才,却也明白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道理。先生想择佳木而栖,却又有何筹码,能令故主接纳于你?”

      清雅温文的当朝贤王,这一刻眼底闪着冷冽的光,素日里隐藏的锋芒乍现,毫不留情地对准眼前谋士。
      沈沐风却毫不慌乱:“其一,沈某知道王爷想要什么,为表诚意,我愿送您一份大礼。”

      “泠泠”的琴音忽然停歇,何元微蓦地抬眼,目光锐利如针:“你说什么?”

      “王爷对长公主殿下情深意重,筹谋多时,无非是想将她接回身边,”沈沐风侃侃而谈,“您的心愿,沈某可助您达成。”

      何元微指尖骤紧,名贵又脆弱的古琴在他手下发出喑哑铮鸣。

      许是被“长公主”三个字刺中痛脚,何元微收起笑意,眼神近乎森寒:“本王凭什么信你?”

      沈沐风:“凭臣下虽未按照王爷吩咐行事,但从头到尾,也未曾做过于王爷不利之事。”

      似乎是觉得空口无凭,不够有说服力,他意味深长地眯紧眼:“好比,长公主殿下虽然知晓摩尼教蛰伏于中原的暗桩,皆由妙风使调配,却从未见过妙风使,更不知其为人行事。”

      “所以她想不到,所谓的‘妙风’正是区区在下。她更想不到,早在您识破我出身摩尼教之际,‘妙风’权柄就已旁落。”

      “这些年,中原的摩尼暗桩明面上由沈某调派,实则对王爷言听计从——好比三年前,阳和关外,摩尼教暗中调换运往玄甲军中的粮车,便是王爷最得意的杰作。”

      书房陷入长久的沉寂,流逝的每一瞬都被凝重的氛围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何元微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先生可知,有些话心里知道便好,不必挂在嘴边?否则,极有可能为自己招来祸患。”

      沈沐风却很坦然:“魏相与长公主相继失势,沈某已无栖身佳木,生死且在王爷一念之间,还有什么好藏拙的?沈某说这些,亦无旁的意思,只想让王爷知晓一事。”

      何元微:“何事?”

      “沈某虽曾因时局所迫,做出违心之举,却从未真心背叛王爷——否则,我大可将这些知会长公主,今日的局面想必会有所不同。”

      何元微在漫长的沉默中审视着对方,虽然何菁菁与沈沐风不止一次在恒王殿下身上加诸“心机深沉”的评判,何元微却知道,沈沐风城府之深不在自己之下。他每句话都貌似合乎情理,真实立场却隐在看似恳切的字句之下,即便以何元微的目光,也难以穿透伪装看穿他的心声。

      但是沈沐风提出一个十分微妙的条件,拿捏住何元微的软肋与遗憾,叫他无从拒绝。

      “你当真能让十一娘回到我身边?”何元微冷冷注视着他,“十一现下何处?”

      沈沐风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他知道,当何元微问出这句话之际,博弈就已落入自己的节奏。

      ***

      卢氏别院,突然杀出的靖安侯让所有人震惊当场。燕未归回过神,难以置信:“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抵住腰间的匕首再次打断。

      魏暄无意多做解释,也的确没必要解释,他穿着和恒王部曲相同的服饰,唯一的解释就是在燕未归和玄甲亲兵缠斗时,这靖安侯用极利落的手法制服一名部曲,换上他的衣服,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家臣队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燕未归跟随恒王多年,习惯了隐身幕后坐收渔利,头一回被人反摆一道,恨得目眦欲裂。魏暄却看得明白,此地谁才是真正的话事人,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锐利目光直逼霍璇:“我的人呢?”

      霍璇将手反背身后,用力捏动指节,以此保持思绪平稳:“不知魏相驾到,霍某有失远迎……霍某只是奉命行事,魏相有话,不妨随霍某回府,见了王爷再当面说清?”

      他上前一步,似劝说似威胁:“我知魏相勇冠三军,身手亦是不凡。可您要想清楚,您手里只有燕二弟一人,我手中却有你视作手足的亲兵十数人,但凡折损一人……”

      魏暄忽然翘起嘴角,透着说不出的笃定与从容。

      霍璇从他异乎寻常的镇定中察觉到不对,他的直觉很准确,可惜太迟了——只见本该被迷药放倒人事不知的玄甲亲兵突然一跃而起,手腕处弹出锋利的袖箭,轻而易举地割断禁锢的绳索。

      只是一眨眼,形势颠倒过来,恒王家臣落入被动,掌控局面的成了靖安侯。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魏暄淡淡道,“我的人呢?”

      他没有指明道姓,霍璇却知道他指的是青砚。说话间,玄甲亲兵已经训练有素地散开,一半人手留在原地继续制衡局面,另一半则散入别院的每一处角落,搜寻藏人的痕迹。

      卢子迁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眼看局面已然落入魏暄掌握,他后颈冷汗涔涔,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不论魏暄与恒王的争斗胜负如何,当魏暄潜入卢氏别院的一刻,就意味着卢子迁再不可能全身而退。此时的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只要一步走岔,赔上的就是卢氏全族的前程。

      这个决断并不难做,卢子迁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魏相恕罪,下官实是为人所迫……下官甘愿将功折罪!”

      这一嗓子堪称石破天惊,霍璇和燕未归同时扭头,如果目光能够化作实质,那一刻卢子迁已然死过千百回。

      魏暄淡漠的目光转了来:“如何将功折罪?”

      半刻钟后,卢子迁领着一行人来到关押囚犯的地牢,这地方极其隐秘,入口机关藏在假山石中,若非有人带路,陌生人很难察觉。

      但假山下的地牢中早已人去楼空,地上留下一截被撬开的镣锁。牢房四面密封,唯一的逃生通道是开在高处的天窗,平时以坚实的铁栅栏封住出口,此刻却不知被谁卸了铁栏,大敞门户任君观瞻。

      卢子迁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确定没人涉足过此地,这么短的时间,更不可能将关押于此的囚犯转移别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抢在魏暄赶到前潜入地牢,劫走……或是救走了青砚。

      “魏相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卢子迁不关心青砚的下落,但他不能不担心卢氏全族的命运,“这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

      魏暄却依然冷静,他试着命人登上长凳,从天窗望出去,外头正对一条青石铺成的街道:“这是什么地方?”

      卢子迁嗫嚅道:“是……积翠巷。”

      魏暄极细微地皱了下眉。

      ***

      积翠巷其实是一条极僻静的街道,以其为分界,西边是如卢氏这般的世家宅院,东边则是各色人等五方杂处,这其中有草根百姓,有讨生活的小贩和手艺人,还有从西域赶来的番胡商人。

      混杂的居民成分使它无法如贵族扎堆的兴化坊那般井井有条,街巷两侧总是堆着杂物,凹陷的石板积了水,被飞驰的车轮碾过,污浊四溅。

      赶车的是绛丹,曾在西域叱诧风云的将星,此刻却沦为了车夫。简陋的马车里蜷着两个男人,一个是龟兹王丁承宗,另一个则是让魏暄险些将京城翻过来的青砚。

      青砚脸色很不好看,并非因为不想见到丁承宗,而是在押期间受过无数刑囚,一条左臂也因此脱臼。剧烈颠簸的车厢中,丁承宗试了好几次,才将关节勉强接回去。

      “你伤得不轻,回去得好好调养一阵,”丁承宗从怀里摸出药丸,塞进青砚嘴里,“先踏实在我那儿住着,你家督帅那边,我找人去报个信。”

      青砚神色复杂地咽下药丸:“为何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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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力挽狂澜回(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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