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山海》梅清檀

4、临滨（四）

　　“……白日里，春风没带兵，去寻清风未成器，待到再次得征程……”炸串的摊子近在咫尺，空气中混杂的气味逐渐由鱼虾腥气和生肉气味变为扑鼻而来的熟肉香气和调料味道。可未等青山穹撒腿跑去，半路忽而闻听一段唱腔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青山穹微微一笑，一副心下了然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关东鼓曲，月清大鼓，《关外河水百丈冰》。”而后不再在意，拔腿向一家“布奚纳大串”走去。

　　布奚纳，民族语言，意为“幅员辽阔的土地”。实际上那地方也确实相当大，几乎横跨国内整个东西，由布东到布西坐火车的几十个小时。东边人不认西边人，方言不通，饮食不通，传统不通，甚至认同感都不太强。

　　但吃烧烤这种东西，仿佛是远古时代的人给后世留下的不灭记忆，深深烙印在至少是青山穹这类肉食动物的基因中。

　　不过似乎杂食更为准确。

　　除了不少比较猎奇的事物，譬如蛇虫鼠蚁，青山穹什么都吃，也基本都敢吃。青兰杏亦是如此，有时她的觅食范围与接受能力远超于女儿。同行的海河七却并非如此，他嘴最挑，并不吃鸡鸭肉类等等。

　　但爸爸毕竟是爸爸。

　　小时候去外边餐厅吃饭，青山穹吃饱后剩了俩鸡排，在实在吃不下去的情况下，海河七捏着鼻子完成了一次“壮烈”的光盘行动。这件事若是放在小学生写的作文里，估计能洋洋洒洒夸赞八百字“父爱伟大”。

　　这点小事，用不着大做文章。青山穹这么认为。

　　排满了人的，可不止新年所需那一大堆传统物品的摊位，一些现买现用的位置也少不了。

　　实话实说，现在的年代，若是再一如往日般过那传统年节，恐怕如今不只是“年味消减”那么简单，“恐怕啊，这年节就没喽……”从哪儿听来的这话……青山穹说不好，但近些年不一直全是这些声音吗。

　　“管他呢，我喜欢过年就可以了。”青山穹很清楚，她作为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说喜欢什么的，就是会被当见识短罢了，“趁见识短不得多享受享受嘛，要不然等以后没心思说自己喜欢了，不后悔死喽。”

　　后悔。我后悔过吗？我有对我做过的事情后悔吗？管他呢。

　　“老板？串咋卖的？”

　　这个摊子上的老板，是位瞧上去略圆头圆脑又憨厚老实之人。只身站在烧烤炉子后方，不时抬首回应摊位前每一位面露和善又来去匆匆的，他的客人。同时不断拨弄手中置身如舞翻飞火星上的肉串。

　　“这边大的有边的，十块钱一串。这边二十块钱仨，都肥瘦相间的，都好吃。”

　　……这话术怎么有些耳熟，刚才卖草莓那个好像也这么介绍顺序来着……行吧，我大约是最近放假在家，被妈妈咬文嚼字这能力给传染了。

　　“来仨。”

　　“好勒——来，扫码在这。”许是瞧到到了青山穹手中手机在手，眼珠子随脑瓜子——用词相对老土了些，干活中老百姓能文艺的并不多——四处探望，好心提醒一句。

　　青山穹大方坦然接受了告知，“唰”一下给二十块钱扫了过去。

　　四四方方集市，青山穹似乎未曾见过。她只见过四四方方一块豆腐——玩笑的。她没见过，又不代表没有。世间本就无数南北东西。上次没见过就下定论被啪啪打脸那次，青山穹记忆犹新，那亏吃的，啧啧。

　　哎——这算不算是青山穹其实会后悔……哎？这算不算是我又一次尚未有足够证据又给自己下了定论？……青山穹面上嘲笑之色露出，收回正四下环顾又因人员密集无法塞不到想塞之处，看不到想看之物的目光。

　　晴空之上无云雨，晴空地下尽感情。天光浩瀚寻英明，路途狭窄尽百姓。人间尚有寻常乐，怎会向往天上情。常日偶遇伤心事，天地未探难言清。

　　朱色方形柱子直立于四方大集四个角处，上无一不书“临滨大集，新春快乐”，一旁还画了几条代表今年生肖的可爱图画，龙。方柱顶部似灯笼状几个圆球，为本就因人员密集并占地广阔之地平添几分新春喜气。

　　“谁点的二十块来的？”神游唯一坏处便是五官调度赶不上趟，楞是听烤串大哥喊了两遍，方才给出反应，“二十块钱仨的，谁的？”

　　反应过来的青山穹尴尬一笑，“我的。”边伸手去接的同时，边心里庆幸自己带了口罩，好没让摊位前其它顾客看去了笑话。

　　不多不少，三个用棕色纸包好，为保险又套了一层塑料袋的肉串到手，青山穹转身再度朝神背后其他摊位处的父母以及邻居们汇合。

　　不料目光环视，竟只看见那家邻居奶奶和她孙子在商量着什么东西，青兰杏和海河七不知所踪。

　　青山穹一点不慌张，反正有手机打能电话，她也二十好大几了。再者人挤人人挨人的地方，丢手机的可能性都比丢大孩跟丢妈妈的可能性大。

　　没找到爹娘又一副嬉皮笑脸漫不经心样子，时不时掂量手里手机，打开瞧瞧扫码界面那赖德行，任谁瞧去都欠抽得不行。

　　再者，青山穹眼眶圆，眼角略微下垂，腮颚圆滚仿佛是婴儿肥般，一笑起来好像是十五六岁的小闺女，远低于她本来那年纪。

　　所以，欠揍的表情出现在这孩子般的脸上，更让当妈妈又当奶奶几十年的那位邻居奶奶看得火冒三丈。

　　“山娘，看到你爸了吗？”

　　“没，但我估计去扎堆卖水果那片去了，我妈最近嘴里起泡，说是要多吃些水果来补补维生素。”

　　事实正是如此。昨日晚饭桌上夸夸其谈过后，青兰杏悄无声息地在她手中塞四瓣已然切好，光明夺目的被染上光辉的橘色橙子瓣……好吧，自己房间中灯光是亮了些。

　　目光打电脑上移开，青山穹看着身着毛绒熊睡衣的妈妈，停下做饭时一旁看戏母亲相同那打字相同动作，面相妈妈指了指自己下巴，“给我吃？”这不算疑问，算肯定语气。

　　因为前几天方才跟妈妈抱怨，“我嘴上起了泡，好几天都不好，疼死我了。我想吃点儿水果。”

　　这简单一句抱怨，给青兰杏攀比心理拉上来了，直接张开嘴，同样向闺女“展示”自己口中破的包，比划道，“看我舌头上，一边一个大泡，跟那个对联上下联似的，要是舌尖再起一个都成横批了。省副对联的钱了大过年的。”……奇妙的比喻再次由青兰杏的大脑向外界展现。

　　“过年对联不前几天买完了嘛，不差你这一副啦。”青山穹笑道。

　　青兰杏这下可没跟着玩笑，而是故作嫌弃地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吃起了橙子。“咱俩可够恶心的，龇牙咧嘴的，还给对方展示，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我说。让旁人看去丢不丢人啊。”

　　嘛，不是妈妈你先龇牙咧嘴的么。青山穹腹诽。屋内安静了近三秒钟后，她顺手扔掉了从橙子上扒下来的皮，比划道，

　　“这屋里就咱娘俩，连我爸都没进屋，有啥丢人的。”

　　……

　　下雪了。

　　市集四方角落朱色方形盘龙柱上，飘落上今日首次零落的霜雪。熙攘人群，大都是习惯了冬日雪由零星至鹅毛，再至铺天盖地，埋没土地之人，因而皆是见怪不怪，忙着该行之时。

　　“啊，我妈和我爸在那，我看到了。”

　　与邻居不熟，因而青山穹不甚在乎那奶奶对自己何等表现有何想法。大集中人头攒动。农贸果蔬鱼虾肉类四下皆是，可能对自己抱有想法的全在这芸芸众生。不差任何一个人。

　　……每当产生这种念头时，青山穹总会将自己置于小人之位，自觉为恶意揣测旁人恶人，高高在上，自恃清高。

　　“啪”一声，青兰杏拍了拍思绪混沌的青山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拉起青山穹道身边一块相对无人的空地，“今天晚上一起去老街啊，我跟你爸说下雪可以照些更好看的照片。”

　　“是你想取材找灵感吧！又拿我爸摄影爱好挡枪！”

　　通常情况下健全人在使用手语时，嘴上必是要发出声音，以对唇语。青兰杏更是知道青山穹此时已是兴奋上头，怕她给出的什么反应招旁人回首看去，事后回想时她再尴尬。

　　青山穹。她的内心，很难言明何处脆弱何处强韧。而她这个人，很难用词汇和经验来形容。内向或是外向，莽撞或是平和。

　　这与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关吗？许多旁人不知道，青兰杏也不知道。

　　“咋地？你就不想去了？也不知道是谁前些日子非要穿去。”

　　老街。距今而来约是一百六十年来的一条街道。

　　百年前，外国入侵者强行开埠这里为口岸之后，人们便靠水吃水，港口贸易行业日渐兴盛，最终沿这条“退海之地”的街道发展成了如今拥有两百百万人口的地级城市，临滨。